有些地方,會分出很明顯的旅游淡旺季,這些地方基本以美景著稱,隨四時而變化,它們的一年四季就像是古代清倌人一樣,游客們總是會選擇她梳妝打扮后最美麗的時候來欣賞,而另外一些地方,靠的是名勝古跡,所以季節對旅游淡旺季的影響并不明顯。
畢竟,
石頭還是石頭,雕塑還是雕塑,寶塔還是寶塔,
泥俑…還是泥俑,
千百年來,其實沒太大的變化。
西安是一座很有古韻的城市,對于和尚來說,這里更是承載了屬于自己的許多記憶,雖說曾云游四方,但這里,畢竟是和尚的根。
只可惜上次血尸的事件,導致很多事物都被廣播所抹去,和尚的根,是找不到了,不存于任何的記載之中。
對此,和尚倒是沒有太過悲傷,對于僧人來說,來也空空去也空空,方是最好的歸宿,廣播的力量將一切抹去,反而很符合僧人對于圓寂和結束的審美觀。
至少,和尚是這么想的。
人潮之中,和尚一個人持佛珠行走,四周不時有人注意到他,但也沒有太過在意,總覺得這和尚看起來有些不同尋常,但多看兩眼,卻又覺得沒什么特別。
看著熟悉的古城墻,再聞著四周不時傳來的食物香氣,和尚的嘴角始終掛著微笑,小時候,師傅可是經常帶自己來偷吃零嘴,自己的那些個師兄也是如此。
可惜了,都不在了。
可惜了,都找不到了。
和尚發出了兩聲嘆息。
現如今,在人們普遍的認知之中,中國最繁華的地方,無非是長三角加上珠三角那幾個地方,其實以前華夏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其實并不在那里,西安從周朝開始,歷經秦漢隋唐,都是都城,而早些年的江南其實一開始是夷狄遍地的不開化之地,真正開始開發還是等到三國時期的吳國建立后進行的經營然后等到魏晉南北朝之后,經濟政治文化中心才開始轉移向南方地區。
當然了,還有一個現在被黑的最受傷的河南,當年幾乎就半等同于中原的代名詞,當時河南人看外地人的心態跟現在北京人也差不多。
和尚不是特意回來省親的,佛爺四處云游,到最后也扯走一縷功德佛光以做突破之準備,就更別說和尚了,他們這個境界,再結合現如今的大環境來說,真正的清閑,真的是一種奢侈品了。
停留在資深者層次時間太久,和尚有太多次感受到了無力感,尤其是在身邊的蘇白胖子以及佛爺都進階之后,這種無力感,開始越發的強烈起來。
但和尚忍住了,一直忍到了現在渠已成,就剩水了,而這水,就在這西安古城之中。
走著走著,和尚面前出現了一座高塔,這是大雁塔,也算是西安地標性建筑之一,和尚沒在大雁塔下停留,而是繼續向東北方向走,沒多遠,就到了此行他要來的地方——青龍寺。
青龍寺的游客很多,香火也很旺盛,畢竟,考究起來,這里是佛教密宗祖庭,一千多年前,日本的空海大師隨遣唐使來到唐朝,進入青龍寺拜在惠果大師門下參悟佛法,等惠果大師圓寂后,空海和尚回到日本,創立了真言宗,算是日本現如今主流的佛教門派之一。
和尚看著四周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的游人,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有時候,百年就足以物是人非了,何況這青龍寺已經一千多年的歷史,事實上,眼前的這座青龍寺和歷史上真正的青龍寺沒什么關系了,唐武宗年間朝廷大舉滅佛,青龍寺遭遇兵災,直接被夷平,眼下的青龍寺也只是后人在遺址上重新建立起來的而已。
和尚還是站在門口,沒有進去,若是在平時一些山里的清靜寺廟,遇到外來云游的僧侶站在自家門口,定然也會上去詢問一番是否需要什么幫助,只是在眼下這種商業化風氣里,和尚站在門口快一個小時了,還是沒見一個和尚出來詢問自己。
以和尚的性格,自然不會感嘆什么“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事實上,眼前的這青龍寺,也并非他想要去的青龍寺。
他就在這里等著,
慢慢地,
以和尚為圓心位置,四周的游客人影開始越來越虛化,而后,仿佛這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了和尚跟眼前的青龍寺。
和尚手中的佛珠,在此時開始發出淡淡的光輝,這串佛珠,是和尚最主要的法器之一,胖子曾好奇地問過和尚這件法器的來歷,和尚的回答很簡單,他的歷代師傅、師傅的師傅、師傅師傅的師傅,圓寂后的舍利子就一顆一顆地串上,就成了這串佛珠。
隨著佛珠光輝的持續閃爍,周圍,也安靜了下來。
和尚閉上眼,雙手合什,開始念誦心經,這么長時間的隱忍和準備,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步,說不激動,那是假的,但是在激動上面一層,則是多出了一份淡然。
佛教育人不爭,摒棄七情六欲,然則在現實世界倒是可以行得通,在故事世界,卻沒辦法這般行事;
爭,是早就開始爭了,算計,也早就開始算計了,當看見滿天神佛都能被廣播當作npc一樣大批量地在故事世界里制造出來后,和尚就不再將目光看向虛無的佛了,他其實和佛爺一樣,他們修佛,修的不是任何一個被人認知的佛,而是把自己,當作一尊佛來修煉。
“阿彌陀佛,你這和尚,你站了許久了吧,要不要進寺廟用些齋飯?”一道清脆的童音自和尚身邊傳來。
和尚慢慢地睜開眼,看見自己身旁站著的這位小沙彌。
小沙彌語氣帶著點高高在上的意思,想來是見多了來蹭吃蹭喝的僧人,當然了,青龍寺家大業大,也不會缺那點照顧佛門僧侶的齋飯,一般來說,給三頓飯,若是有德性的高僧,大可跟寺院里的師傅們論佛對講,到時候就此留下來拜入青龍寺也不是不可以,而那些不入流的和尚在享用三頓齋飯后,也沒皮面繼續腆著臉在這里混吃混喝了。
“好。”和尚回答得很干脆。
“跟我來。”
小沙彌扛著掃帚走在前面,和尚跟在后面。
寺廟,還是那個寺廟,卻多出了一抹恢宏和大氣,也顯現出了本該屬于它卻在后世商業化浪潮中早就磨損得不可見的底蘊。
入了正門,拐了一個彎,和尚看見前方的白玉憑欄上坐著十幾名衣著華貴氣度不凡的僧人,這些僧人,有正襟危坐一絲不茍的,也有坦然自若佛相天成的,也有不拘一格瀟灑隨意的,活脫脫地后世寺廟里的眾佛百態像。
最中間,則是坐著一名儀態肅穆的和尚,隱隱然眾僧之首,其余僧人在他面前都執弟子禮。
“噓,別多看,跟我走,早點用了齋飯你也哪里來哪里去,那些師叔祖們可不是我們所能打擾的。”小沙彌提醒著七律。
七律像是沒聽見一樣,還是站在原地,看著蓮花玉臺上的大師們。
小沙彌有些著急,伸手拽了幾下和尚的衣袖,“你這和尚怎如此不知趣!還不快跟我走!”
卻在此時,被眾星捧月的那位僧人忽然大笑一聲,起身而立,伸手指了指自己身邊的那位儀態端莊一絲不茍的僧人,
“惠應,是你的后輩吧。”
“回師尊,應該是,他手上的佛珠上,還串著弟子的舍利呢,弟子那位大弟子的舍利,也在上頭串著。”
惠應和尚,是歷史上著名和尚之一,那么他所稱呼的師尊,自然就是惠果和尚了。
歷史上惠果和尚歷任(唐)代宗、德宗、順宗三朝國師,倍受崇敬,其自身也是幼年聰慧,佛法造詣超越常人,若是將其生平記錄出來,簡直比后世小說的主角更加的bug,絕對的天之驕子,佛門佼佼者。
更重要的是,其麾下弟子亦然各個是得道高僧,此時最邊上坐著的那一位膚色黝黑個頭稍顯矮小的僧人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歷史上創辦日本真言宗的空海和尚,此時的他,還在青龍寺學佛。
此時大唐是世界中心,外國友人可沒有后世那般獨特的待遇,丟個自行車丟個手機都能被特殊對待全力解決,再加上惠果和尚法嗣(弟子)皆是日后的大德高僧,所以日后身為真言宗傳世人的空海和尚在這里只能敬陪末座了。
不過,當聽到惠果大師以及惠應大師兄的那番對話后,空海和尚臉上露出了詫異之色,再看看自己身邊的諸位師兄都面色坦然仿佛沒什么意外之感,才感到更加羞赧,果然,自己的境界還是太低了一些。
其實,也怪不得空海和尚,
正常人忽然面對這一句,估計也是驚詫莫名,你們不是還活著么,怎么指著一個年輕和尚說他手上的佛珠上有自己跟自己以及自己弟子的舍利串在上面?
七律雙手合什,鄭重其事地對著上方惠果和尚跟惠應和尚躬身行禮道:
“弟子七律,參拜師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