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進討歸寧城,誅滅逆賊、“解救”皇子贏累的,乃是散騎常侍、車騎將軍、宿衛軍鳳雛左都尉郭勝。
車騎將軍郭勝雖然在諸常侍里修為雖然只能算中等,但他出身世族宗族,幼年隨父兄在軍營里歷練、修行,是在父兄獲罪伏誅之后,郭勝甘愿自殘身軀伺奉帝君,這才成了燕然宮的內侍,他自幼熟知兵術、軍務,因此才能成為文勃源的左右手,負責統領十萬鳳雛軍精銳衛戍秦潼二關。
郭勝身穿赤焰靈甲,此刻正站在一座巨大充滿粗獷血腥之美的精銅戰車之上,戰車的四角蟠龍銅柱上,盤纏而上的四頭螭龍似乎隨時都會活過來飛騰而起,將周圍的生靈都吞噬一盡。
玄龍戰輦!
難道說文勃源欲對天機侯陳海不利,不僅被陳海所殺,而將陳海從內廷一系逼反的消息難道是真的?
站在遠處山嶺圍觀宿衛軍對歸寧城用兵的看客們,看到郭勝所乘是宿衛軍中郎將才有資格乘坐來出入戰場的上古戰車玄龍戰輦,心里也異常的震驚。
雖然大亂即將徹底的席卷整個京畿平原,并不代表這場戰爭就沒有看客了。
邊郡諸藩雖然也有不少弟子被困在燕京城里,但諸藩進奏使大多在隱約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就及時避到城外,他們沒有急于離開燕京,一方面是不管哪一方面獲勝,爭得那億萬尸骸才能堆積成的帝位,都不可能硬氣到跟所有邊郡強藩擺臉色,另一方面諸藩也需要有人留在京畿,隨時了解這邊的形勢發展,好有應對。
另一方面,雖然京畿諸閥此刻人心惶惶,但不意味著他們就能對歸寧城所即將爆發的血戰可以視而不見。京畿諸閥以及西園軍派出的眼線、哨官,這時候甚至巴不得天機侯陳海能夠再展示一把奇跡。
有時候人心實在是奇怪,這些京畿宗閥的子弟,前幾天還恨不得將陳海揪出來剝皮拆骨,這一刻卻巴望著陳海能創造奇跡,守住歸寧城,予宿衛軍以重創。
說到底,大家心底都很清楚,在宿衛軍掃滅歸寧城,拔除掉陳海這根眼中釘之中,轉而就會掃蕩京畿諸閥了。
雖然大家都盼望奇跡,也知道陳海曾經創造了諸多令人瞠目結舌的奇跡,但這一刻,大家心里也清楚巧婦難以無米之炊。
陳海身邊雖然萬年氣候的妖蛟相助,此前或明或暗調入燕京的數千精銳,皆是百里選一的精銳,更有重膛弩、血魔傀儡等大量重器可用,但郭勝所率可是十萬宿衛軍精銳啊,而這十萬宿衛軍還是在陳海的親自輔佐下建立起來的,戰械兵甲也是極盡內廷收括所能,可以說不在燕州任何一支強軍之下,如此巨大的數量差距,陳海拿什么去填補?
看到郭勝乘坐玄龍戰輦出營,在諸軍之中往歸寧城緩緩進逼,那些盼望歸寧城能扛住的宗閥子弟,心里都覺得絕望。
與其他的天階法寶相比,玄龍戰輦看上去有些大而不當,八丈見方、重逾百萬斤的車身,迄今還沒有一件儲物法寶能裝進去,但玄龍戰輦最珍奇的,也可以說是其他天階法寶不及的地方,就是其他法寶吞吸天地靈氣演化術法神通,而玄龍戰輦則是燕州極其罕見,能利用殺伐兵氣演化術法神通。
玄龍戰輦可以說是一件專門用于戰事的戰爭重寶,對一方勢力及帝君而言,玄龍戰輦的戰略價值,已經遠不是其他普通天階法寶能比的,平素也絕不容宗閥染指。
玄龍戰輦自傳世以來總計就造成兩乘,歷來是虎賁軍中郎將、宿衛軍中郎將的專用座輦——其中一乘玄龍戰輦被太子贏丹強行帶去雁門郡,目前只有一乘玄龍戰輦作為宿衛軍中郎將的指定用車留在燕京。
此時玄龍戰輦在郭勝的腳下,還不足夠說明一切?
想到玄龍戰輦吞吸殺伐兵氣,凝聚四頭血色巨龍往歸寧城猛撲過去,那頭萬年老蛟真能夠抵擋住?天機侯陳海在歸寧城還能有什么勝機?
這一刻,諸多看客甚至都期待姚氏在秋浦寨的兵馬,能跟歸寧城聯合起來,對抗宿衛軍的強襲。
然而大家都清楚,即便陳海與姚氏這些年來恩怨不提,此時陳海劫持歸寧侯所圖甚大,而姚氏此時又奉衛王為主,兩方又如何能水乳相融?
董潘站在一座野峰之巔,看著就在二十里外的戰場,心里卻滿是迷茫,他不明白陳海既然有機會,為什么不先劫持歸寧侯返回橫山?
在董潘看來,陳海將歸寧侯掌握在手里,完全能說服除董氏之外的其他八潘,去逐步實現他已按捺不住的勃勃野心,為何非要象釘子一般,死釘在楓林渡?
難道說一切只是陳海太迫不及待了?
這一刻,天空微微降雪,鉛云陰霾,一道極淡的身影從遠空掠來,片晌后,董潘見竟然是祖師堂首座葛玄喬前來,嚇了一大跳,趕忙前參見:“葛老祖,怎么會是您老突然到燕京來,不是說孫叔師他過來嗎?”
內廷當初找到秦穆侯董壽,談妥移交秦潼西關及河西陣兵臥龍城的協議,達成協議之后,董壽就直接趕往臥龍城主持軍政,在那里集結三十萬兵馬,對榆城嶺、雁蕩原、橫山一線形成軍事壓力,迫使陳海不敢,也不要能將龍驤軍主力,通過風焰飛艇分批運入京畿參戰——內廷不可能不考慮風焰飛艇的運兵能力,也因為如此,才會將秦潼西關讓給河西,借河西的百萬鐵騎,牽制住龍驤軍的主力,使陳海算謀再深,都無兵可用。
而河西最初的計劃,是讓孫泉宗進燕京頂替董壽之前的作用,與內廷繼續保持聯系,并隨時關注京畿形勢的變化。
董潘的層次畢竟還是略低了一些,孫泉宗作為武威神侯董良的關門弟子,地位自然是足夠了。
董潘沒想到等了兩天,沒見到孫泉宗,祖師堂首座葛玄喬他卻親自趕過來。
“神侯出關了,知道世子決議出兵之事,便讓我過來跟陳海見一面,希望還能避免直接開戰。”葛玄喬通過神念,將他此來的目的告訴董潘。
“…都到這一步了,還能避免得了嗎?”董潘傳念問道,“陳海怎么可能會放棄對天水郡的野心,怎么會坐看天水、秦川等郡并入河西?”
“我也不知道,神侯也不知道,所以才要我過來見陳海,”葛玄喬看了一眼戰場,又嘆息的傳念道,“看來也只能先等陳海熬過此劫再說了…”
“葛老祖,臥龍城那邊情形如何?”董潘問道。
董潘知道董壽這些年對陳海怨念極深,有可能會不經神侯及世子的允許,看到機會就會對榆城嶺一線直接用兵。當然,在董潘看來,舊情歸舊情,但在這種事情面前,看到機會,他也是主張果斷對龍驤軍進行致命打擊的。
董潘也完全看不到未來兩家有和平共處的機會,董寧沒有辦法成為兩家的緩沖板——董潘現在眼睛盯著京畿,而宿衛軍對秦潼山的封鎖變得極為嚴密,信使、靈禽再不能隨意進出,董潘也不知道近幾天雁蕩原到臥龍嶺的形勢變化。
“閻淵公開易幟了,這么說也不對,應該龍驤大營公開易幟了,”葛玄喬說道,“龍驤大營自立龍驤軍,設都護將軍府,以蘇原、葛同等為長史、主簿;而龍驤大營舊部設為第一鎮師、以黃雙為主將、吳蒙為副將;而黑燕軍殘部為第二鎮師,以閻淵為主將、樂毅為副將,閻淵此時正率二十萬精銳借助風焰飛艇從首陽山急速南下,填入臥龍嶺東翼新筑的天鈞城!而第一鎮師的兵力,突然之間,擴編到二十萬,同時兵馬都極速往天鈞城方向傾斜…”
“啊,怎么可能?”董潘沒想到信息就被封鎖的七八天,秦潼山西北麓的形勢發展就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陳海就算早就暗中收編黑燕軍閻淵部,兵馬總數不應該在十五萬到二十萬之間嗎,怎么就突然倍增了呢?”董潘震驚的問道,“這會不會是陳海怕我們對天水郡突然用兵,用疑兵之計將我們拖住?”
董潘知道陳海絕不愿看到天水郡并入河西,此時完全有可能虛張聲勢。
“…”葛玄喬是早年太微宗最看好陳海的人,舊情也極深,最不愿意看到兩家交戰,但說到陳海的部局,也唯有嘆服,說道,“世子那邊也是這么想的,但神侯出關后,冒險走了一趟雁蕩原,說小壽要是倉促從臥龍城出兵,必敗無疑。”
“什么,臥龍城三十萬鐵騎,可是河西最精銳戰力之一啊?”董潘不是不相信武威神侯的判斷,只是不愿意相信這一切,詫異的往歸永城方向看去,問葛玄喬,“葛老祖,那這歸寧城里的陳海,到底是真是假?”
董潘心想要是龍驤軍在秦潼山經西的部署這么恐怖,這么震驚人心,那陳海完全沒有道理還冒險留在京畿,就懷疑歸寧城里的陳海是他人所扮,一切都是陳海所用的瞞天過海之計,陳海的真正圖謀,極可能是臥龍嶺——占據臥龍嶺,就斬斷河西從太微山西北麓對龍驤軍用兵的通道——陳海如果想用心經營雁蕩原,臥龍嶺是要害之地。
“神侯最初也是這么想的,懷疑陳海真身其實藏在雁蕩城或天鈞城,但魏子牙行刺遇挫,神侯便認定歸寧城的這位,確實應該是正主,要不是神侯當初孤身潛入雁蕩原,應該沒那么容易脫身…”葛玄喬說道。
董潘心知葛玄喬說的不錯。
神侯雖然是近百年來踏入天榜最耀眼的人物,但或許也只能與那頭修行萬年的老蛟斗個旗鼓相當了,神侯在沒有預料到這頭老蛟的存在,就冒險孤身進入雁蕩原,不被發現的可能性極弱,被發現后脫身的可能性更弱。
而恰是如此,董潘心里這一刻徹底迷糊了。
這一刻,董潘看到蒼遺化變真身,雖說歸寧城上空云蒸霧繞,蒼遺真身主要也藏在云霧之中,但從云霧間間或露出的蒼青色鱗片,不能判斷這頭妖蛟足有上百米長,也確實有上萬年的修行。
僅這頭妖蛟就足抵數萬精銳,要不是郭勝等人乘玄龍戰輦過來,董潘也覺得陳海這次有望守住歸寧城,給宿衛軍的第一次進攻來個迎頭重創。
而看到蒼遺變化真身之后,宿衛軍這邊,郭勝這邊也發動玄龍戰輦,就見東翼宿衛軍推進的序列上空,迅速凝聚出四頭血色戰龍。
也不知道是宿衛軍的士氣有些低落,四頭血色戰龍并不是十分的凝煉,至少遠沒有益天帝當年西征時的水準,即便如此,這四頭由殺伐兵氣所凝聚的血色戰龍,聚合盤纏在一起的威勢,并不比那頭萬年老蛟差多少。
雖然董潘完全看不懂陳海的部署,但此刻神色也正振奮起,就想看陳海能不能逃過此劫。
“不對…”葛玄喬突然說道。
“怎么不對?”董潘不見的問道。
“天地元氣不對?”葛玄喬說道。
“天地元氣如此混亂,那頭妖蛟即便修為更高深一些,還能借用一部分天地元氣,但還不如用自身雄渾到恐怖的本命真元更好,”董潘說道,“又或許到百余里借天地元氣施用大神通,但對戰場又能有什么影響?”
雖然道胎老祖能在千里之外御劍殺人,但不要說千里之外,就是百里之外,讓道胎老祖御劍殺一明竅試試?
道胎境天榜強者,還沒能超越空間的束縛,董潘心里想,不要魏子牙是不是想撕開這樣的束縛,這些年才在幕后搞出這一切。
“董潘,你也精修過御雷之法,應該能察覺出天地元氣之中的罡陽雷煞,與五行煞元相比,是不是沒有想象中混亂?”葛玄喬說道。
“…”董潘難以置信的看向葛玄喬,他知道葛玄喬想要說什么,問道,“不是確認過,那座天罡雷獄殘陣,被陳海部署在聚泉嶺嗎?內廷要沒有確認這一切,怎么敢這么輕易就對歸寧城用兵?這世間不可能有第二座天罡雷獄陣吧?”
“難說,傳言黑石蠻王穆豪在堯山挖掘上古地宮,遇雷擊而重創,使其弟穆苛爭權,遂使黑石蠻部內亂不息,鐵崖部才得以趁機崛起,而鐵崖部之所以能趁機崛起,有一個極重要的原因,就是編奴為軍,而鐵崖部與拓跋部在堯山戰事的后期,閻淵所部曾參與其戰,你說這一切還有什么不可能嗎?”葛玄喬說道。
瀚海以西到赤眉湖一線,拓跋等蠻部釋放所有的人族奴隸,故而涼雍、雁門、漁陽等郡,沒有辦法潛伏到蠻族之中打探堯山一戰的具體消息,但瀚海以西是黑石汗國,此時雖然因為汗王穆豪復出后,與左勝王穆苛兄弟倆反目成仇,都還相對容易滲透進去。因此,董氏還掌握不少堯山地宮以及堯山一戰的諸多細節。
葛玄喬現在懷疑在堯山曾重創黑石蠻王穆豪的,就是董潘難以想象的第二座天罡雷獄陣,而此時則被陳海部署在 “陳海敢犯天下大忌,與妖蠻勾結?”董潘震驚問道,“人族與妖蠻相互仇殺了數千年,陳海敢跟妖蠻勾結,真相一旦公布出來,天下宗閥誰會與他共立?”
“難說…”葛玄喬從心里倒不覺得人族與妖蠻應該一直繼續仇殺下去,只是他找不到化解的辦法而已,如何陳海開辟了一條能與妖蠻共存的道路,他更期待見到陳海。
“我覺得還是沒可能…”董潘不相信這些,然而他還沒有說完話,突然間歸寧城上空的天色變了,難以想象的罡元雷煞從孤刃峰地底噴薄而出,在歸寧城上空凝聚成一團團密旋如鱗的雷云…
天罡雷獄陣!
天啊,陳海這孫子真掌握第二座天罡雷獄陣,還悄悄部署在孤刃峰下?
宿衛軍十萬兵馬,這時候從北翼、南翼、東翼逼近歸寧城,完全處在天地十大絕陣、攻擊力最強的天罡雷獄陣的最有效轟擊范圍之內,陳海就是要將宿衛軍這十萬兵馬一下子吃掉?
然而事情還不止于住,董潘原以為完全會袖手旁觀、坐壁觀虎斗的姚氏,這時候突然打開秋浦寨的四座城門,無數將卒在姚泰和、泰出秋等老將的統領下,從四座城門快速魚貫而出。
姚氏這時候突然跳出來要干什么?
董潘這時候腦子有些木了。
“你看那里!”葛玄喬這時候倒是從容起來了,都忍不住要大笑,指著秋浦寨東城門樓前,讓董潘凝目看過去。
龍驤黑旗!
姚氏易幟!
董潘粗看到秋浦東城門樓前剛換上的戰旗,這一刻就像是他整個人被天罡雷獄陣籠罩,僵立在那里,他再功逼雙目,將數十里外秋浦寨看得更清楚,他確認那就是陳立組建龍驤大營之后一直所采用的戰旗,而那面戰旗還標識出龍驤軍第三鎮師的字樣!!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