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河九曲千萬里,浪淘風沙轉天河。
潼河從秦潼山流出之時,并不湍急,但是在瀚海草原上奔行萬里,其間大小河流匯聚其中,河水便越發咆哮起來。
奔流的河水挾裹著巨大的沫子,浩浩蕩蕩的往瀚海而去。若由得潼河一直奔涌下去,那么瀚海將會徹底被分成東西兩原。
偏偏在離入海口千里的地方,有一處河道受兩岸丘陵地形的擠壓,驟然收窄,這才得以用數十艘漁船做底,用鐵鏈固定住,搭建起一座五十步寬的浮橋,溝通東西兩岸。
在河岸的東側,一個方圓千步的堅固軍寨筑在東岸的石嶺下。
軍寨雖小,但行轅、中軍帳、獸廄、料場、望樓、哨塔等建筑一應俱全,與燕州人族的城池幾乎沒有什么區別。
蠻族雖然不會煉制什么防御法陣,但十米高的寨墻全部都用巨大的石塊堆壘而成,又熬煉一種特殊的膠液填充石縫,使得整座軍寨足夠堅固,屢次抵抗住黑石汗國來自潼河西崖的擾襲。
這里本就是應對黑石汗國入侵所建,平日里常駐一萬精銳。
此時黑石汗國內憂外患,無暇東顧,再加上堯山戰事吃緊,拓跋旗從沁海渡及周邊抽調大量的戰兵壯勇,目前只有元亥率領三千精銳駐守此地。
元亥從駐扎在這的第一刻,他就無比厭惡這個寨子,日夜奔流不息的潼河嘩嘩作響,聲勢浩大,吵得他日夜都不得好睡。
而相比在后方享受寧靜的生活,元亥更加希望去堯山前線建功立業;只是軍令如山,他也不能違背。
當黑燕軍前鋒精銳在沁海渡口外圍攔截援兵的時候,渡城內的將卒群情激憤,紛紛向元亥請戰,要出寨給這些卑鄙的人族一些厲害嘗嘗。
元亥雖然渴望建立軍功,但也能分出輕重緩急。
他知道在赤眉湖聚集的數十萬人族,是這些年來攪亂燕州的黑燕軍殘部,看似虛弱,但還能湊出十萬甲卒,此時先期進入沁海渡附近的,只是他們五千最精銳的戰騎而已。
現在堯山那邊也出現大規模的人族精銳戰兵,形勢變得極為詭異而兇險,宗子受挫后,都被迫選擇從堯山撤兵,即便宗子拓跋旗不三番五次寫信過來,元亥心里也清楚,守住沁海渡城才是他當前最緊要的事。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知道老子這只眼睛怎么沒有的嗎?人族一兩個人確實弱,但他們一旦能積攢起數量,所爆發的力量是你們所想象不到的。先想辦法活過這一戰再說吧!”
元亥將又一批請戰的蠻卒罵下寨墻,眉頭深蹙的自言自語著,他也不知道等著他、等著還未崛起就可能迅速蓑弱下去的拓跋汗國,會是什么命運。
黑燕軍此時才有五千戰騎,接近沁海渡城,還不足以發動強攻,但還有一萬五千多騎兵,距離沁海渡城,也就一天多路程,更為恐怖的,則是黑燕軍還有六萬多步甲,也已經從灰鴉嶺北進有三天了,宗子能夠及時率八萬戰兵從堯山撤回來嗎?又或者說,沁海渡城能堅守到宗子率部撤回到潼河東岸嗎?
沁海渡城形勢危急,白水城緊急派出的援騎又被打潰,更多的援兵因此缺少足夠的戰騎,推進遲緩,堯山這邊不能再拖延下去,一旦沁海渡城被黑燕軍攻占,拓跋旗心里清楚,他們在堯山很快就會陷入退路堵絕、糧草耗盡的雙重困境。
經過了兩天的整頓,拓跋部的南麓大營終于開始拔起營寨,六萬蠻勇雖然士氣有些低迷,但是還是保持著完整的陣型,在兩萬蠻騎的護衛下,開始緩緩往沁海渡方向撤去——在此之前,拓跋旗還派出一萬騎兵,緊隨在左鷲之后,往沁海渡增援過去。
拓跋旗現在就支持左鷲趕到沁海渡之后,與元亥合兵,有五千精銳可用,能在沁海渡守住三天。
拓跋部拔營而走,魔猿城也動了起來。除了留樂毅率兩萬人族精銳、一萬蠻卒留守白鹿城、魔猿城、玉柱峰等要隘外,陳海與鐵鯤率五萬蠻甲、四萬人族甲卒,也從魔猿城開拔,遠遠綴在敵軍之后。
九萬精銳沒有試圖強攻,相距百里,遠遠綴在后面,像是給拓跋部送行一般,但給拓跋旗心頭的壓力,卻重如山岳,他心里清楚,一旦他這邊稍有失策,鐵崖部九萬精銳,將像上古兇獸一般,瘋狂的撲上來,將他們撕成粉碎。
盡管如此,拓跋旗也不能和鐵崖部多做糾纏,就想著順利撤回白水城才是重中之重,才能保證拓跋部的根本、從長計議。
一前一后兩路大軍,皆分前鋒、左右翼軍、中軍及后軍,猶如十數條巨龍分為兩組,在大草原上緩緩的蠕動動。
此時,看到沁海渡遠遠在望,周圍一片寧靜,看不到大軍壓城的一幕,左鷲才稍稍松了口氣,催促部將、兵卒,快快通過浮橋,進入浮橋另一端的沁海渡城。
進入渡城后,左鷲與無亥簡單了解了一下當前渡城所面臨的形勢,登上城墻,才看到黑燕軍的前鋒營寨,駐在距離沁海渡城三十里外的一座矮山腳下。
左鷲知道三十里外的五千人族,都是歷經血火淬煉的鐵血精銳,也知道黑燕軍還有一萬多兵馬,一天之后就能趕過來,但他們有五千精銳守沁海渡城,他還是有信心撐到拓跋旗率主力東歸。
拓跋旗坐在四頭青蠻巨獸拖動的車輦之上,看到萬丈高空那頭金羽妖鶴居高監視著他們這邊的一切,就煩躁無比,他總覺得哪里好像出了什么問題,但是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出問題的所在。
雖然拓跋部還有上百頭鐵翼魔鷲,真要一哄而散,也能將那頭老妖鶴撕成碎片,但那頭老妖鶴,妖丹境修為,頂著凜冽的罡風飛得太高了。
越過一萬丈,罡風比玄刀靈劍還要鋒利,還對玄修的神魂有極大的傷害,絕大部分魔鷲,是沒有辦法飛到那么高的,拓跋旗作為主帥,也不能隨隨便便乘御魔鷲,去追殺那頭老妖鶴吧?
鐵崖部還有要發動進攻的跡象,難道鐵崖部只是想將他們逐回潼河東岸,然而他們在沁海渡的西岸建立據點?
只是黑燕軍的異動又怎么解釋?
又或者,鐵崖部有信心認定黑燕軍能在他率大軍趕到之前,拿下沁海渡?
拓跋旗一邊派信使催中第二批援軍,以最快的速度往沁海渡趕去,又讓扈衛從脅裹而行的燕州苦奴里,去找曾經是黑燕軍或者跟黑燕軍有過交鋒的老卒,了解黑燕軍更多的情報。
在行軍途中,當越來越多有關黑燕軍的情報,匯集到拓跋旗的手里,拓跋旗心頭的不詳預感越來越重,他這時候只能期盼黑燕軍已經沒有那張底牌了…
沁海渡城西三十里外的山嶺下,黑燕軍前鋒兩萬戰騎這時候總算是都開拔到預定戰場。
閻淵拖延了三天沒有直接進攻沁海渡城,所看重并非是匯合過來的一萬五千戰騎,畢竟在左鷲率部趕到后,他們就不能徹底將沁海渡城封鎖起來,還是又讓兩千蠻勇進入沁海渡城。
閻淵等的是隨第二波前鋒戰騎運來的二十六架天機連弩。
黑燕軍最鼎盛時,擁有天機連弩逾二百架,當時都部署在甘泉嶺西麓,與西園軍對峙,隨后數次潰敗,兼之最后的黑燕軍殘部又分裂成數支各奔東西,閻淵手里就剩二十六架天機連弩。
天機戰弩也有使用壽命,弩槽及箭陣匣反復發射,都會不斷的磨損、變形,差不多在射出二十個基數的弩箭之后,不進行徹底的修繕,就無法再投入使用。
閻淵手下是還有不少煉器師,能修、能造天機戰弩,但他們被撤北遷赤眉湖后,資源太有限了,此時只是勉強修造出一批核心配機等著替換。
同時,唯有淬金重鋒箭,才能將天機戰弩的威力徹底發揮出來,而他們手里目前就剩不了一萬支淬金重鋒箭,除此之外,甚至連精鍛鐵重鋒箭,他們也就儲存不了六萬支。
一支淬金重鋒箭,經天機弩發射出去,威力堪比一道金鋒劍符。
這二十六架天機連弩以及一萬支淬金重鋒箭,可以說是閻淵手里最后的底牌了,所以一直以來,在進入瀚海草原之后,閻淵從來都沒有將天機連弩拿出來過。
然而即便是底牌,也總是要有打出去的時候,而此時不將這張底牌打出去,更待何時?
兩萬黑燕軍戰騎緩緩往沁海渡圍逼過來,左鷲和元亥看著軍容齊整的黑燕軍,心下雖然略微有些寒意,但是七千據城而守的妖蠻精銳面對兩萬沒有攜帶重型攻城戰械的人族戰騎,壓力還算不上太大。
只是想到才短短兩年之間,人族和妖蠻攻守易換,也著實讓他們想哭也哭不出來。
黑燕軍在距離沁海渡口三四千步的時候停了下來,主力分到兩翼結陣,保持著對渡城強大的進攻勢態,但引而不發,一部分黑燕軍下馬而戰,披甲持盾,簇擁著二三十架小車模樣的古怪戰械,往沁海渡城的東城門緩緩逼來,最近停在一千五百步遠處,將籠罩古怪戰械的篷布揭開,露出猙獰的弩彈來。
一千五步對于拓跋部來說是一個很尷尬的距離。
寨城沒有造重型拋石弩,而普通鐵胎弓或投擲的鐵矛,射到一千五百步外就已經沒有什么力道,很輕易就會被鐵盾擋住。
左鷲、元亥等蠻將,雖說極盡全力擲出的鐵矛威力極其強大,甚至能射殺四五千步之外的強敵,但他們這邊的勇將太少,而對方只需要備有少量的防御道符,就能將他們的攻勢完全擋住,更何況黑燕軍殘部,特別是前鋒騎營之內,辟靈境、明竅境的強者,數量遠比此時的沁海渡城里要多得多。
左鷲和元亥對視了一眼,心想對方早晚還是要登城的,當下也不急躁。
閻淵瞇著眼睛看著陳兵以待的沁海渡,冷笑一聲,一揮手,將一捆一捆的淬金重鋒箭御到天機連弩的邊上,有條不絮的壓入箭匣…
當天淬金重鋒箭所形成的金屬風暴,將堅逾金石的寨門、寒墻以及城樓瘋狂撕裂,撕開缺口的時候,左鷲、元亥才認識到,他們是錯得那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