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拖延著遲遲不進攻玉赤城,除了要利用戰爭壓力在鹿城推行府兵制外,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機關連弩所形成的淬金箭雨雖然威力驚人,但對淬金箭的消耗實在是太恐怖了。
九十架機關連弩,一個呼吸間就能射出上千支淬金箭,陳海他們之前儲備的四萬支淬金箭,都不夠在戰場維持一分鐘的連射;而此前為了重創叛軍的戰禽,及壓制叛軍騎兵的推進速度,就已經消耗了近兩成的儲備。
陳第拖延著遲遲不進攻玉赤城,還是先要在鹿開峽建成煉爐,以便就近能批量供應大量的淬金箭,以支撐后續的殘酷戰事。
不能自立更生,完全依賴聚泉嶺的供應也不現實。
即便舅父陳烈完全支持他,但諸家共執之后,昭陽亭侯府即便份額最大,也才占聚泉嶺所出淬金鐵料的六分之一;此外,四十頭巨鷲的運輸量也實在是太有限了,往返一次需要一個月,僅有五六萬斤的運輸量。
鹿開峽天懸湖的湖泥砂礦沉積逾一百米厚,能直接煉出八級淬金鐵料。然而淬金箭不需要如此優質的淬金鐵料,陳海則將數倍多的普通鐵料摻進去熔煉,用以大幅提高淬金鐵料的日煉出量,年后就將淬金箭的鑄造量,直接提高到日產一千五百支的水平上。
平盧大綠洲的冬季及初春是極其寒冷的,叛軍準備不夠充分,龜縮在玉赤城內不出,精絕軍及葉氏王族軍也不可能在冰天雪地里去圍困玉赤城,雙方在鐵勒嶺西麓對峙僵持,時間很快就進入益天帝七十七年的三月。
自葉氏王族軍及精絕軍占據鐵勒嶺,與占據玉赤城的叛軍進行對峙之后,平盧大綠洲境內的形勢發展,也恰如陳海所料,沒有哪座城池再有投向叛軍。
張雄、孔鵬只能從現有控制的城池挖掘戰爭潛力,將進駐玉赤城的兵馬提高到六萬人眾。雖然妖神殿在陳海、葛玄喬的強勢威壓下變得更謹慎,但從藏羌、金越等國,依舊有很多羌胡部族,將數以千計的精銳弟子派入平盧大綠洲,加入叛軍。
而這時,精絕軍在鹿城推行府兵制以及葉氏王族軍從鹿城四姓吸收精銳子弟,兩軍兵馬規模更是提升到六萬人,并不低于玉赤城的叛軍。
很多平盧的中小宗閥部族,看到叛軍連進攻鐵勒嶺的勇氣都沒有,同時也知道妖神殿精英弟子從鹿開峽被逼退的事情,即便都還保持中立,但也已經派出子弟過來,跟葉氏暗通曲款。
這時候,張雄、孔鵬發現他們雖然能從塔河等地獲得一定的地持,卻并無統治平盧大綠洲的根基,也就不再敢繼續拖延下去,張雄、張俊兄弟又親自從天愛山、西羌王城調集四萬兵馬,湊足十萬兵馬,一起往南澗峽西口碾壓過來。
為壓制機關連弩所形成的淬金箭雨,叛軍用千年堅木造了兩百乘人力推動的塔盾車,形成兩道盾墻,將正面推進的盾戟兵、刀盾兵以及弓手掩護起來,往精絕軍在南澗峽西口修筑的營寨圍逼過來。
精絕軍與葉氏王族軍也不會讓叛軍真正逼近到營寨前修筑工事。
那樣的話,神機戰車及機關連弩的作用就會被壓制下來,而演變成更殘酷的城寨攻防戰——叛軍有二十年前大燕西征軍丟棄在西羌王城的戰械,也依葫蘆畫瓢制造了上百架配重式投石弩,這使得很多即便沒有絕強武力、訓練短暫的普通健勇,在殘酷戰場能發揮出巨大作用來。
一旦讓叛軍在西口營寨前成功挖掘出阻礙人馬通過的壕溝、修建出遮擋淬金箭雨覆蓋的護墻,然后將大量的投石弩部署到前面來,后續就會演變成殘酷的消耗戰。
到時候,兵力本身不占優勢的精絕軍與王族軍,就更難占到便宜了。
所以在叛軍從玉赤城出來,精絕軍與葉氏王族軍在西口營寨的近五萬兵馬,也陸續打開營寨的轅門,進入鐵勒嶺西麓的平緩坡地排兵布陣,拉開鐵勒嶺決戰的序幕。
妖神殿大弟子蘇崇虎負責率精英弟子,護送張氏族人從南面的深山險壑間跋涉返回妖神殿,但苗明成、岳弈然兩人帶著十數弟子留了下來。
苗明成、岳弈然在年前就表明了妖神殿與太微宗都不直接牽涉入平盧戰事的態度,又有膽留在鹿城,陳海卻也沒有借口將他們驅逐出去,也不得不讓鹿城的一些秘密暴露在他們的眼鼻子底下。
在鐵勒嶺西麓決戰拉開序幕的那一天,苗明成、岳弈然與一些持觀望態度的宗閥斥候,也都聚集在南澗峽南面的峰崖,觀看這場極可能在未來三五十年間決定金州東域新格局的大戰,到底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場。
張雄、張俊、孔鵬在玉赤城東面,統領十萬兵馬,兵力是在精銳軍及葉氏王族軍的兩倍以上,對機關連弩也作了充足的防備,岳弈然卻想看,陳海此廝如何在鐵勒嶺西麓的戰場打贏這一仗。
黑蛟龐大的妖軀,收斂起來蹲在岳弈然,即便黑蛟還遠未長成,卻像是一座黑色石崖聳立在那里。
岳弈然往鐵勒嶺西面望運,葉青麟親率的葉氏王族軍三萬兵馬,以輕甲槍騎及戟盾甲卒為主,輔以少量的重甲騎及弓騎,出營寨后,主要分成三隊,并列部署在南澗峽西口的南側。
雖然過去一個時間里,葉氏王族軍從河西獲得大量的援助,但兵甲猶是簡陋,大多數將卒還是以皮質護甲為主,近距離范圍內都難以抵擋普通箭弩射殺、戟矛捅刺,但騎兵的沖擊力是極強的,此時士氣極盛,看架勢只要戰火點燃,葉氏王族軍三萬兵馬就會源源不斷的往最核心的戰場推進,不會考慮后退的事情。
葉氏王族軍真正值得重視的,是葉青麟身邊,由另一名重要葉氏族人葉赫親自指揮的兩千重甲騎。
這兩千重甲騎,是葉氏僅剩不多的精銳,幾乎個個都有通玄境以上的修為底子,身穿黑鱗甲,也是淬金甲的一種,能擋住精鍛重箭的攢射;重甲騎兵跨下戰馬都是大漠良種,差不多有四分之一是青狡鱗馬,也同樣披掛淬金甲片編制的馬鎧。
重甲騎除了戰馬及將卒都相當強悍、兵甲皆極強外,每十二匹戰馬還用鐵鎖環扣在一起共同進退。
“這是什么戰法?”諸宗閥跑過來觀望形勢的斥侯,也都是諸族核心子弟,從小都受到嚴密的軍事訓練,卻不知道戰馬披甲胄之后,還用鐵鎖環扣在一起算什么戰法。
卻也有一些眼光老練的人,看得出這種戰法的厲害之處,說道:“為方便在茫茫大漠深處通過,金州諸國的騎馬都是輕騎為主,以輕騎對抗重甲騎本身就吃了大虧,一旦十數重甲騎環扣在一起,黑山武尊要在正面部署多少戰力,才能擋住重甲騎的推進。這應該是從燕州傳來的戰法…”
岳弈然看了大長老苗明成一眼,從去年底他們就加強了聚泉嶺情報的收集,知道這是陳海隸入練兵實錄里的甲馬陣,最早由赤眉教的神將樂毅,用于河陽的戰場之上,與虎賁軍戰力更強的重甲騎進行對抗,取得極佳的戰績。
看葉氏王族軍在南翼的布陣,顯然是要以這兩千重甲騎結成的甲馬陣為核心,切入戰場。
雖然他們早就將相關的情報通傳給張雄、孔鵬了,但張雄、孔鵬除了填入更多的兵力進行封堵、將不多的床弩部署在右翼外,他們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良策。
而兩萬精絕軍在南澗峽西口北側的布陣,則清晰分出兩個梯次。
九千長矛重甲兵結成密集方陣,三千盾戟甲卒部署在長矛方陣的南面;精絕軍精于騎射的將卒有限,此時也才勉強湊出八千騎兵,都由樊大春率領,部署在側后方。
除了各用三十匹戰馬拖拽的十二乘黑鐵戰車,長矛重甲方陣的北側翼,可以說完全暴露出來了。
“精絕軍將北側翼暴露出來,是想做什么?”岳弈然疑惑不解的問大老長苗明成,“難道他們是誘黑山軍從北側翼進攻,然后第二梯隊的騎兵突然插過來,與張、孔他們進行決戰?”
精絕軍的戰禽營此時增加到一百頭兇猛戰禽,在戰場己方陣列的上空翱翔,隨時都會往敵方一角戰陣撲殺過去,但與集結于側后的八千騎兵加起一起,兵力依舊還是太少了。
苗明成也很困惑。
精絕軍選卒的范圍很有限,要么就是收編馬賊殘部,要么就是從奴隸里征驀將勇,以將卒的個人戰力而言,難稱精銳,有通玄境修為底子的,都不到十分之一,主要依賴更精良的兵甲以及更嚴密的戰陣,彌補這一切。
苗明成雖然這些年退回到大金山潛修,但他在二十年前也是馳騁大漠的名將,他也曾在認真考慮過,要是他親自率軍與精絕軍對戰,一定要不顧一切從側翼切入,將精絕軍的戰陣撕開。不錯,精絕軍的長矛方陣是很強,連弩也是無亂,但只要雙方將卒廝殺在一起,長矛方陣及連弩不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就能將給予個人戰力偏弱的精絕軍,以致命的打擊。
何況,精絕軍所儲備的淬金箭數量,畢竟不是無限。
雖然苗明成、岳弈然守著底線,沒有直接跟張雄、孔鵬碰面討論戰事的安排,但戰場上的部署來看,張雄、孔鵬也是極清楚他們應該要怎么做,他們就是選擇精絕軍布防的北翼作為主攻方向,差不多在這一側集結了六萬兵馬,想要以獅虎搏兔亦用全力之勢碾壓過去,先將精絕軍的陣線完全撕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