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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蘇長安穿戴整齊,走到房門時,夏侯夙玉依然俏生生的立在門口等候。
蘇長安看了她一眼說道:“走吧。”
“嗯。”夏侯夙玉低著腦袋輕聲應了一聲是,便隨著蘇長安朝著院落外走去。
他們所住的地方是曾經蜀王府的一處院落,不大,卻很精致,一如這蜀王府別處的布置一般,雖然比不上大魏皇宮的氣勢雄偉,但卻別有一番風味。
只是在這其中行走的二人對于這前人工匠耗盡心血修建的庭院卻無半點興趣。
蘇長安的目光游離,想要找些話題卻又不知當如何開口,夏侯夙玉則是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的跟在蘇長安的身后。
這一路上自然免不了遇上些巡邏的士卒,他們對于蘇長安大抵是崇拜異常。
之前在嘉漢郡力挽狂瀾,之后又是獨擋天雷,那般風采,早已讓諸人折服,如今見著本尊,自然是免不了恭恭敬敬的喚上他一聲楚王。
而蘇長安也是笑著一一回應。
這般情形落在夏侯夙玉的眼中,也不知她究竟作何想,此刻腦袋低得更深了。
蘇長安終究不忍見她這般,終于還是鼓起勇氣問道:“師姐,許久不見,不知過得如何?”
這問題方才出口,夏侯夙玉的身子便是一震,停下了腳步。
她很想告訴蘇長安自己過得很不好。
她曾經引以為榮的父親,為了延長自己的壽命,為了他所謂的宏圖霸業,竟然寄生了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她的弟弟。
而她也不得不因此生活在這樣痛苦與憤怒之下。
這是一種極為矛盾的心態,她的父親殺死她的弟弟,她不知道究竟當如何面對這一切。
生活這樣的狀態下,夏侯夙玉又怎會過得好?
但這樣傾訴的,在就要出口的一瞬間又被她生生的壓了下來。
她畢竟是大魏的公主,至少曾經是,她有著屬于她的傲氣,她不想讓蘇長安看見她那般軟弱的模樣。
她固然喜歡蘇長安,可這并不代表為了獲取他的關注,她就一定要悲憫的博取他的同情。雖然事實如此,但她依然覺得如此做有做作的嫌疑,所以她并不想這般做。
這樣說來,固然有些矯情。
但她夏侯夙玉就是這樣一個人。
所以,她第一次抬起了頭,臉上掛起了明媚如春的笑意。
“很好。”她這般說道,聲線清脆猶如銀鈴。
蘇長安已經記不得多久沒有看到這般模樣的夏侯夙玉了,他感到一陣心顫,一種莫名的悸動在那時涌遍他的全身。
但很快這樣的感覺就被他盡數收斂了起來,因為他看出了夏侯夙玉那抹強顏歡笑下的苦楚。
他大抵能猜到一些此刻夏侯夙玉心頭所想,但他終究不忍拆穿。
有時候,強行施舍的憐憫其實是另一種傷害。
“那就好。”他點了點頭,又變得沉默了起來。
時過境遷,似乎二人再也回不到曾經那無話不談的青蔥歲月。
時間就是這般殘忍又強大的事物,足以讓心懷彼此的人變得陌生,哪怕曾經心心念念,再相見,也可能在無只言片語可談。
他帶著夏侯夙玉繼續前行,終于來到一道蜀王府的亭臺之處。
這亭子立于一方人工筑成的小湖中心,喚作漢業亭,是當年漢朝最后一名皇帝,孝明帝陸離塵所鑄,以此明他匡扶漢室之志。
庭院門口的兩道立柱上刻著一對詩句。
“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
筆鋒勁道,暗含金戈鐵馬之象。
相傳是當年陸離塵親筆所提,而這兩句話也成了當年蜀軍出生入死,赴湯蹈火的信仰所在。
只是同樣時過境遷,那位蜀地的君王,最后還是做了天人的奴仆,為了他所謂的漢室基業,引狼入室,屠戮中原。
念及此處,蘇長安經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而這時,夏侯夙玉自顧自的走到了亭臺的欄桿處,望著眼前一片碧綠的湖水,終于是說出了今日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句話。
“這兒真美。”
她感嘆道,美麗的眸子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輝。
蘇長安偷偷看了一眼夏侯夙玉的側臉,終于也是鼓起勇氣走到了她的身旁,與她并肩而立。
“確實很美,只是不知這樣的美景我還能否有幸在看到。”他同樣望著這樣一池湖水,有些惆悵的說道。
夏侯夙玉自然知道他話里所指究竟為何事——蘇長安與司馬詡的決戰就在眼前,她比所有都清楚自己父親的野心,這注定是一次不死不休的戰斗,只有勝利者能活到最后。
因此,她的身子一震,轉頭看向這個少年。
與初入長安時,那個懵懂男孩相比,蘇長安已然判若兩人。
他長了個子,已經比她高出不少,臉上也不知何時多出了些許胡渣,雖然稀疏,但卻的確存在。
雖然遠在北地,但關于蘇長安的傳言,夏侯夙玉卻聽過不少,在西涼只身擋千軍,在江東血腥鎮壓一切反抗,在臨江城屠戮降卒。
每一件說實話,最初都讓夏侯夙玉無法將之與自己那位懵懵懂懂的小師弟聯系起來,但細細一想,卻也只有他蘇長安這般執拗的人做得出來。
出乎預料,卻又情理之中。
夏侯夙玉深深的看了蘇長安良久,似乎是要將他的每一個輪廓,每一個睫毛都記在心中一般。
“一定有機會的。”她忽的開口,這般說道,語氣之中帶著一股不容懷疑的堅定。
“嗯?”這倒是出乎了蘇長安的預料,他微微一愣,看向夏侯夙玉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詫異。
夏侯夙玉被他這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趕忙轉過了自己的頭。
“你變了很多,從長安到西涼,從西涼到北地,再到江東、蜀地,你從一個那個懵懂的少年到如今已經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楚王。不知有多少少年以你為榜樣,想要成為像你這樣的英雄好漢。”
夏侯夙玉緩緩說道,目光卻又一次停駐在了蘇長安的身上。
“你已經完成了許多在別人看來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相信這一次,你一定也會成功的。”說著,夏侯夙玉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一抹會心的笑意。
“師姐,你就不擔心你的父親?”蘇長安一愣,有些遲疑的說道,他固然與夏侯昊玉有血海深仇,但是夏侯夙玉無論怎么說都是他的女兒,說出此言,明顯是站到了他這一邊,這讓蘇長安多少有些不解。
夏侯夙玉聞言,又轉頭看向那一池清澈見底的湖水,言道:“我何嘗不希望父親他回頭是岸,哪怕只是做一個尋常的農夫,我也愿意陪著他。可是他已經入了魔怔,除了他的宏圖霸業這世上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讓他關心半分,就連麟兒...也做了他的祭。”
“先賢曾言,得民心者得天下,父親終究作孽太多,我并不覺得他會是你的對手。”說著話時,夏侯夙玉的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但卻讓蘇長安愈發清晰的感覺到她心中的苦楚。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他蘇長安若是到了夏侯夙玉這樣的立場,恐怕也是無奈至極吧?
“師姐。”或許是因為心中的憐惜,蘇長安不知從何處生出了一抹勇氣,他猛地上前一步,直直的看著夏侯夙玉的雙眸,神色肅然的說道:“若是此間事罷,你和我回天嵐吧...”
這話方才出口蘇長安便有些后悔,他不知道這樣話會不會在夏侯夙玉的耳中變作某種承諾。
他承認,或許在以前,他真的有喜歡過夏侯夙玉,但時過境遷,就算在心里他還是關心著夏侯夙玉,但卻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因此他趕忙又補充道:“畢竟你也是天嵐的弟子,玉衡師叔祖親自將你收入了門下...”
這話說來多少有些掩耳盜鈴、欲蓋彌彰之嫌,蘇長安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說著說著,不覺聲音越來越小。
夏侯夙玉見他這般模樣,忽的噗嗤一笑,那一笑當真是閉月羞花、傾國傾城。饒是蘇長安的心智也不由得一呆。
“好啊。”她朝著蘇長安重重的點了點頭,竟然就這樣答應了下來。
蘇長安又是一愣,正要說些什么,但話到了嘴邊,忽的一個士卒模樣的男子快步朝著他們跑來,而后在蘇長安的身前跪下。
“何事?”蘇長安頓時收了聲,看著那士卒問道。
“稟告楚王,陛下聽聞楚王蘇醒,今日在大殿中召集群臣商議對敵之策,特派小的前來請楚王前去。”那士卒低著腦袋恭敬的說道。
蘇長安聞言微微頷首,離與司馬詡約定的日子已經不足十日,對敵之策卻是迫在眉睫。
“好,你退下吧,我隨后就來。”他這般說道,那士卒聞言自然不敢有半分的異議,趕忙退下。
而蘇長安也在這時回眸看向夏侯夙玉,有些歉意的說道:“師姐,我...”
“我懂的,你去吧,我自己一人逛逛就好。”夏侯夙玉溫柔的說道。
“嗯...那好。”蘇長安點頭,轉身便朝著大殿方向走去。
“長安!”但這才走出沒幾步,身后便傳來了夏侯夙玉的呼喊,他疑惑的回頭望去,卻見一襲紅衣的夏侯夙玉正立在碧水之中,面帶淺笑,如謫仙下凡,美得不可方物。
“記住你說的話,帶我回天嵐。”她這般喊道。
蘇長安一愣,隨即臉上也浮現出一抹會心的笑意。
“好。”他重重的點了點頭,隨后轉頭離去。
那時,夏風拂過,吹起少年的衣衫,撩動女孩的長發。
那畫面,美如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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