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這一切是為什么?
搖光師祖不惜犧牲自己性命,也要將自己的徒弟逼入絕地,讓他活在十年的煎熬中。
又是什么,讓天嵐不惜與神族合作,在莫聽雨的刀上附上神血。
而那一位北通玄口中的開陽師叔祖,更是忘卻,登臨太上之境。
這世上之人行事,自然應有他們自己的道理。
天嵐院的師叔祖們為了將莫聽雨引入仙道,如此機關算盡,定然有他的原因。
蘇長安想知道這個原因。
所以他問,為什么。
北通玄從蘇長安的眼神中讀到了某些堅定,他覺得,機緣巧合擔負起了如此重擔的蘇長安有權利知道這些。
所以,他微微沉吟之后,終于決定將那個天嵐院代代以口相傳的辛密,告訴這位天嵐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守望者。
“天下有人妖蠻三族。人族有東南西北中五斗星君與帝王之星紫薇、蠻族有帝江、句芒、共工、祝融、強良、招司、欽原、夸父八大祖星、妖族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勾陳、螣蛇六大妖君。”
“這些星殞雖然名稱各不一樣,但歸根結底,都是星君。”
“星君,不同于星殞,星君乃是受命于天之人,皆各司其職,守護自己的部族。”
“其他二族我不甚了解,但人族星君,紫薇是帝王之星。北斗護佑蒼生,南斗監管廟堂,西斗坐鎮神,東斗隱世多年,而中斗。”北通玄說道這兒頓了頓,又才接著說道:“中斗則負責監管天下星殞,行送葬歸隕之事。因此,他有另外一個名字——星辰閣。”
“我不知道這樣的規矩究竟是何人所定,但似乎自很早之前這樣的規矩便已有了。只是隱約曾聽師傅提起過,天下星君,其實都出于同脈,且是這世間最早的一批星殞。”
蘇長安點了點頭,這些事情他固然是第一次聽說,但是,他真正在意的卻還是關于自己的師叔祖們,做出那樣事情的原因。所以他的臉色依然冰冷,亦沒有言語的打算,只是安靜的看著北通玄,等待著他的下文。
“這個事很復雜。”北通玄再次提起了桌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
“人族雖有五斗星君,表面上看比起其他兩族要強出許多,但西斗鎮守神冢,東斗隱世,中斗又負責監管星殞,各不相幫。所以,說到底人族其實只有紫薇、南北二斗共計十四位星君,比起二族,其實也就是伯仲之間。”
“因此,自古以來,南北二斗互相守望,關系密切。”
“而相比于護佑蒼生、監管廟堂,南北二斗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事情——一旦朝堂崩壞,二斗便會有兇星應劫而生。三位兇星分別為南斗七殺,北斗貪狼與破軍。三兇星臨世,便是天下大亂,改朝換代之時。而南北二斗在那時也得找到天命所歸之人,輔佐他平定亂世,恢復社稷。”
“而百年前,漢室衰微,大廈將傾,北斗天璣、南斗天機皆同時預測到漢室氣數將盡,而兩斗的兇星也應劫而生。按照以往慣例,這時兩斗的星殞自然應該聯合起來,尋找天命所歸之人,加以輔佐。”
“只是,這次有所不同的是,南斗應劫而生的七殺星君卻是漢室皇族后人。他心懷私欲,不愿見漢室衰敗,于是違背了天命。那位七殺星君本就是那一代南斗蒼羽門的斗首,又是皇族后裔,他振臂一呼,從者如云,很快便在蜀地拉起了自己的軍隊,仗著漓江之險,與北魏,江東形成了三國鼎立之勢。”
“夏侯昊玉才是天命之子,但南斗一脈卻一意孤行,這造相互守望多年的南北兩斗的決裂。隨著江東楚蕭寒的歸降,大勢所趨之下以蒼羽南斗一脈為首的蜀地最后還是戰敗,而南斗一脈也因此斷了傳承。所剩的不過是在西江城中你所見過的那位葉姓老者,他便是南斗的天機星殞。”
北通玄說道這兒,他停了停,又給自己再次倒上些茶水,卻只是握在手中,并不飲下。
而蘇長安也抓住這個機會問道:“也就是說當年南斗犯下了錯,致使蒼生憑空受了十余載劫難?”
蘇長安雖然不喜讀書,但是北魏與西蜀十數載的鏖戰,他還是知曉一些的。如今聽北通玄將其中根源道來,才知這其后竟然也有南北二斗的影子。
“南斗何錯之有?”北通玄卻出乎蘇長安意料的搖了搖頭。
“當年的南斗想要逆改天命,卻被天下的星殞與北斗一脈滅了滿門。而曾經那個執著于天命的天嵐院,如今卻也為了篡改天命,落到如此田地。這其中的對錯,或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曉。”
蘇長安聞言心頭一凜,不知為何平白生出幾分悲涼。
“可這與師叔祖們將莫聽雨引上仙道有何關系?”
北通玄聞言卻并不直接回答蘇長安的問題,他語氣低沉的接著說道:“當年南斗被斷了傳承,天機葉送寒隱姓埋名去了西江,而那位七殺星君也同樣用了某些不作為人知的方法騙過了世人,假死脫身。”
“夏侯昊玉按著他的天命一統了天下,建立了繁盛一時的大魏王朝。那是國泰民安的七十載光陰,邊境雖有戰事,卻勝多敗少,民間雖有匪患,但大都及時平息。天嵐院坐穩了天下第一學院的寶座,百姓聞之皆以其為天下圣地。直到有一天,師尊受到了來自西斗一脈的求救。”
“西斗一宮二府三典四將四位星殞中,其中的二府高元星君與三典皇靈星君受到了來自一個名為摘星樓的神秘勢力的蠱惑,自稱受到天命所感,要放出被封印在神冢之中的神族。一宮白標星君與四將巨威星君為此與府元、皇靈二位星君爆發了一場西斗內部的大戰。”
“最后,府元、皇靈敗退。當時的西斗宮主本以為以他們二人的傷勢,短時間必然不敢再來侵犯,卻不想不過兩日光景,這二位曾經西斗一脈的守墓人便引來了那摘星樓的一干高手,圍攻西斗一脈守護了數千年的神冢。而那摘星樓所派來的一干走狗中,為首之人便是當年南斗一脈假死逃脫的七殺星君。”
“深知神冢關系重大的師尊當即便派出了當時已經結為夫妻的開陽與天璇二位師叔趕往極西之地的神冢,救援西斗一脈。那一仗究竟打得如何慘烈我不知道,只是從師尊的口中得知,那一仗我們贏了,西斗的兩位叛徒被斬殺,而那一位將星巨威星君也死于戰亂,七殺帶著摘星樓的走狗負傷而逃,只是,西斗一脈自此便只剩下西斗宮主白標星君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待到西斗宮主歸天那日起,西斗一脈便算是徹底滅門了。”
“而此事雖然告一段落,但是這忽然出現的摘星樓卻讓師叔等人有所警覺,他們開始尋找關于這個摘星樓的線索。”
隱約間,蘇長安感覺到,他即將觸摸到那個所謂的真相,不由得,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看向北通玄的眼神也隨之專注了起來。
“以當時天嵐院的地位,很快他們便查到了關于那個摘星樓的一些蛛絲馬跡。”正如北通玄自己所說,這個故事很復雜,所以一連說了許多的他,又提起了茶杯潤了潤嗓子,這才繼續說道。
“那是由許多極為復雜的人組成的聯盟。他們中有妖、有人、亦有蠻。有星殞、有神侍、甚至還有某些遺留下來的真正的神族。他們自稱摘星客,共同效力于一群名為天人的勢力。”
“天人?”蘇長安的眉頭皺了起來,人妖蠻三族世代征戰,關系極不融洽,想要將這三族聚在一起共事自然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而與之相比,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摘星樓中竟然還有神侍、神族。在蘇長安對神族為數不多的接觸中,他能明顯的感覺到,神族對于這世界上所有生靈的那股發自內心的恨意。他根本無法想象,能將這樣不對頭的四股勢力完全集結起來的那所謂的“天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北通玄也在那時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這所謂的天人究竟是何物,只是師尊曾告訴我這些天人有改天換地之能,他們可以強行提升任何修士修為,亦可以隨意更改一位星殞的壽命。只要星殞愿意投靠他們,即使是星辰閣的送葬者也拿他們無可奈何。”
“而摘星樓的天人們當時所下達的任務便是讓這些摘星客們,打開神冢的封印放出里面那些半神與真神,為此天人們向他們許諾了極為昂貴的報酬。“
“師尊在知道這個消息后,便意識到了不好。他親自帶著天嵐一脈趕往西斗神冢,但卻為時已晚。西斗宮主雖然一人還在苦苦支撐,但是畢竟雙拳難敵四條腿,混亂中一些摘星客潛入了神冢,放出了一部分的真神與半神。而后,師尊帶領著各位師叔加入戰場,很快便將那些摘星客們成功擊退,但是為了預防神冢再次遭到襲擊,他們聯手,甚至還請來了南斗一脈僅余的天機星殞合三斗星辰之力,將神冢封印。”
“而經過此時,師尊與師叔們也意識到了這個摘星樓以及摘星樓背后那群天人的可怕,他們在一番苦苦的尋覓之后,終于找到了一種可以與那些天人抗衡的力量。”
說到這里,北通玄又停了下來,他看向蘇長安,而蘇長安也知道,如果他猜得不錯,那種可以與天人抗衡的力量,應當便是仙無疑。
“或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打算,聽雨師兄被搖光師叔從西涼帶了回去,而我也在不久后拜入了師尊門下。”
“搖光師叔,是一個很沉默的人。天下人都叫他刀圣,說是江東楚蕭寒去后,天下再無一人能及得上他刀法造詣的十之一二。但實際上,搖光師叔的人卻遠不如,他的刀那般鋒利。”
“事實上,他是一個很優柔寡斷的人。”
“他很喜歡莫聽雨,所以即使明知道摘星樓在虎視眈眈,即使可以預見到神族禍亂,但他依然猶豫著是否要將莫聽雨引入那注定并不好走的仙道。”
“他這一猶豫便是數載的光陰,直到有一天。摘星樓的天人們預感到了師叔們所正在計劃的某些事情,他們向著天嵐院派出數十位強大的摘星客。他們中的每一位都有著星殞的力量。那一戰,我和各位師兄師弟們被師傅們藏到了院落里,而當時的我們修為太弱并不能幫上些什么忙,甚至連偷偷看上一眼那般凌冽的戰斗都是不敢。”
“所以,我并不知道究竟師傅與師叔們是如何以七人之力戰勝數十位星殞的,但那一戰,卻讓天嵐七星變成了六星。開陽師叔沒了妻子,玉兒師姐沒了師傅,而我們,少了一位師叔。也就是從那天起,我再也未曾在開陽師叔的臉上見過半點笑容。”
“而從那天起,天權、天樞、天璣三位師叔也接連隕落,看似尋常的死亡背后,卻都隱藏著摘星樓的影子。他們就像是真的能夠掌握命運一般,毫無痕跡的將星殞們在不知不覺間引渡向星空的彼岸。”
“對于同伴死去的憤怒,以及對于摘星客背后可怕目的的擔憂,讓搖光師叔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在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道出了梧桐的身份,逼迫她與他交手,最后死在了梧桐的手上。他太了解自己的徒弟了,無論是莫聽雨,還是梧桐。他知道莫聽雨會為他報仇,也知道梧桐心底的愧疚,他恰到好處的利用了這一點。”
“只是,他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點。聽雨師兄實在是太像他了,表面上刀鋒凌厲,但內心卻優柔寡斷。他殺不了梧桐,所以選擇了自己代替梧桐去死。而你,卻是一個意外,你獲得了所有本應該留給莫聽雨的東西,星君之力,妖族傳承,真神之血。”
說完這些,北通玄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這些都是許久之后,師尊告訴我的。至于真假,我無法判斷,我只是將他轉訴給了你。”說道這兒,他又看了蘇長安一眼,這個少年此刻正低著頭不知道究竟在作何想。
“這便是天嵐,一個真實的天嵐。”
“他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傷害著他人,亦傷害著自己。救的卻是蒼生。這便是天嵐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