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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討公道

  “我父親只有我一個兒子。”

  寧小樓的視線依然還在那檔案上,卻變得迷離起來。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我注定了是白勝君,注定了要為這幾萬里土地上數以億計的百姓們負責。少時多幻想,我意氣風發,嘴里說著縱然不及父親也不會差了許多。可實際上心里想的是,我必然會超越父親的。”

  “奈何,偏偏父親有個信任的家伙叫邱麻衣,是個很惹人厭的人。”

  啪的一聲,寧小樓將檔案合上。

  可是沉沒了一會兒后又將那檔案打開,把勾掉了方坦之名字的那頁撕了下來,團了團扔出窗外。這樣一來,原本的第二頁消失不見,第三頁就成了第二頁。第三頁上那個名字,叫薛勾陳。而朱校檢所在的第四頁就成了第三頁,安爭所在的第五頁就成了第四頁。

  這是一份稍顯神奇的檔案,隨著人名職位的提升,所在的頁會自動調上去。安爭是這本檔案里調上去最快的人,緝事司權柄最終的檢事,雖然他自己連自己有什么權限都不知道。

  “有很多我都忍不住想殺了邱麻衣,可是都忍住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他問安爭。

  閉著眼睛假寐的安爭搖了搖頭。

  “殺了他很容易,殺了他我就不煩惱了?不是啊,那句話就好像扎了根一樣在我心里,時時刻刻影響著我。所以殺了他并不能破了心魔,唯有擊破他的斷言,讓他在我面前親口承認他看粗了,心魔才能除掉。”

  “所以我得信他啊,在擊破他的斷言之前都得信他。他說我會遇到一個貴人相助,遇到這個貴人之后我將走上自己的巔峰,他說......你就是我的貴人。”

  安爭睜開眼睛,忽然之間明白了為什么寧小樓這樣的對待自己。

  一個位及人間帝王的大人物,居然會迷信到了這個地步,可見這個人不自信到了什么地步。再仔細想想,他這樣的人,自幼生活在其父的那種光芒籠罩之下,驕傲與自卑并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邱麻衣?

  安爭記住了這個名字。

  “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邱麻衣的話。”

  寧小樓將檔案放在一邊,選了另外一本薄薄的冊子丟在安爭身上。

  “這是緝事司檢事的職權范圍,你拿回去看看記住。朱校檢手下的人,事,都移交給你了。我記得我說過你可以不在緝事司坐班,繼續在白勝書院求學,但現在情況已經不允許你置身事外。”

  安爭哦了一聲,沒有多說什么。

  “邱麻衣的話是一部分原因,這不可否認,我也不想否認。更主要的是,這些年我已經越來越不敢用自己身邊那些看起來親近的人。九圣宗想滅我白勝君已經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他從不急到急這個過程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幾十年啊......足夠他在我身邊安排很多人了。”

  “我越來越喜歡外人。”

  寧小樓看了安爭一眼:“越不熟悉我的越好。”

  安爭又哦了一聲,稍顯不敬。

  馬車行進的速度并不是很快,隊伍走的很嚴肅,一路上外面連個人說話都沒有。沉默之中有一種淡淡的肅殺之氣,又好像繃緊了的弓弦,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就會爆發出什么。

  與此同時,秦關。

  白勝書院凝眸閣大師兄安裁臣站在秦關的關城里,身上月牙白的長衫在隨風輕輕擺動。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邁步朝著關城將軍府的方向走了過去。

  關城大街上每隔一會兒就能遇到一支巡邏經過的邊軍隊伍,他們身上的戰衣基本上都是破損的,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血跡,已經分辨不出來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所以看起來一身干干凈凈孝服的安裁臣走在大街上顯得很扎眼,那些看到他的士兵們眼神也沒多少善意。干干凈凈的衣服,在這里就好像一個異類。

  那些人敵視的眼神并沒有影響安裁臣,他也沒心思去管那么多,他只想盡快找到先生的尸首,帶回去,帶回凝眸閣好好安葬。

  到了關城將軍府外面,守門的士兵將他攔住。

  “你是干嘛的?”

  問話的那個士兵稍顯兇悍了些,或許是因為這些日子連續不斷的殺戮讓每個人都多了幾分戾氣。

  “我是燕城白勝書院的弟子,先生方坦之戰死于此,我來帶他的尸體回去。”

  “找尸體去那邊的停尸場,這將軍府。”

  “先生就是獨守城門的那位,他的尸體應該不會在停尸場那邊。”

  “你的意思是死人還要分個三六九等?停尸場里那個將士不是為了守著這邊關戰死的?你們這些人也真他媽的有意思,活著的時候自認為高貴也就罷了,死了也得死的和被人不一樣?尸體還給你安排一個貴賓廳?”

  “勞煩你說話客氣些,先生一個人救了你們很多人。”

  “我們他媽的還救了更多的人呢,邊關如果丟了,身后幾百萬百姓哪一個能活?”

  安裁臣深呼吸,壓住自己心里的火氣。

  “我要見你們的將軍。”

  “將軍太忙,沒空理會你。你要是找尸體就去停尸場去找,不過我告訴你,那邊的尸體大部分都是殘缺不全的,你這干干凈凈的進去,染了一身的腐臭血腥氣可別吐在那。吐在你那高貴的先生尸體上倒也罷了,別吐在我的同袍們身上。”

  安裁臣再次深呼吸,沉默了好久,轉身朝著停尸場那邊走過去。

  在他背后,那個士兵的咒罵聲依然很大。

  “媽的,就他媽的看不慣這群自以為是的家伙。白勝書院的弟子怎么了?高人一等?還先生為了救我們而死,死了就是死了,沒人有特權。”

  安裁臣壓著怒火,不想再說什么,也不想理會什么。

  他加快腳步朝著停尸場那邊走,到了地方的時候立刻就被眼前看到的場面震撼了,也嚇住了。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心性足夠穩定的人,縱然談不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不會隨隨便便失去理智。

  可是這里看到的,讓他無法平靜下來。

  到處都是尸體,甚至沒有人整理擺放。一堆一堆的,多的堆積了上千具,少的也有幾百具,就那么散亂的堆積在那,好像稻草堆一樣。外面的尸體堆看起來還好些,只是血腥味很濃。越往里走,那種腐臭的味道就越是濃烈,讓人胃里一陣陣的翻騰。

  因為連續不斷的戰斗,兵力嚴重不足,所以根本抽調不出人手來掩埋這些尸體。哪怕已經入冬,停放超過七天的尸體還是腐爛發臭。

  更何況,這里堆積著的不僅僅是七天的尸體。

  安裁臣不得不繼續往前走,先生是十幾天前戰死的,尸體堆積的地方不在最外面。十幾天前的尸體早已經開始腐爛,尸液混合著血腥味的那種刺鼻的味道鉆進腦子里就讓人幾乎崩潰。一群一群的烏鴉在天空上盤旋,每一個尸體堆上都有烏鴉在啄食尸體上的腐肉。

  太多了,根本就無從找起。

  一個沒了左腿的老兵拄著拐杖走過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你找誰?”

  “我是白勝書院的弟子,白勝書院教習方坦之十幾天前戰死在秦關,我想帶他的尸體回去。”

  “十幾天前啊。”

  那老兵略微沉吟了一會兒,指了指遠處:“跟我來吧,大概在那邊。”

  他帶著安裁臣一路往前走,踩著尸液和血水混合著泡透了的土地,鞋底在地面上發出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老兵帶著安裁臣走的是小路兩側都是一個連著一個的尸體堆,那些尸體隨意的扔在那,有的胳膊耷拉下來,有的則是腦袋耷拉下來。

  在路邊有一顆人頭,上面的血肉已經被烏鴉啄食的差不多了,眼眶里少了一顆眼球,另外一顆眼球孤零零的充滿了怨氣的看著天空。

  迎面走來幾個身穿緝事司官服的人,看到安裁臣之后還算客氣的點頭示意。安裁臣發現前面被清理出來一片空地,更多的緝事司的人守在那。

  大概有幾十個人,胳膊上纏著黑紗。一個看起來年紀在三十幾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站在那,抬著頭看著天空,也不知道為什么開始落雨,第一滴雨點就打在他的臉上。

  后面的空地上用木頭搭建了一個小小的靈棚,里面放著一口很薄的棺材。看起來那像是用哪家的門板拆下來釘上的,一側還貼著福字。

  多諷刺。

  安裁臣預感到了什么,快步走過去闖進了靈棚,棺材里就是方坦之的尸體,可卻是趴著的,臉朝下。

  安裁臣心口里一股火涌上來,緊跟著就一口血從嘴里溢出來。

  趴著,多么的不敬。

  可正因為趴著,他看到了先生的致命傷就在后背,對著心臟的位置。傷口很寬,很長,像是一道刀傷。兩邊的肉翻起來,已經開始腐爛了。

  安裁臣猛的轉身往外走,那個緝事司的中年男人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干嘛?”

  “討公道。”

  安裁臣的身影消失不見,下一秒已經在關城將軍府門口。

  “讓開。”

  安裁臣的臉色很白,好像紙錢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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