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送暖,百花待放。
山上林子很密,雖然只出城三五里,這地方也少有人敢來。滄蠻山是世外之地,除了連死都不怕的人之外,沒人愿意來這。哪怕這里風景如畫,但風景之中處處都是兇險。
文人墨客都說,滄蠻山是當世四大奇山之一。只不過這里和其他三處不一樣,西域金頂國縹緲山,大羲江南武當山,再加上一座號稱是修行初始之地的昆侖都被稱為仙山。縹緲山是佛宗圣地,武當山是道宗圣地,昆侖是整個修行界的圣地,唯獨這滄蠻山......是諸多妖獸的圣地。
傳聞很多很多年前,多的連幻世長居城里胡子最白皺紋最多的老人也不知道具體多少年的時候,世上有仙帝四人。一紫蘿,一青蓮,一軒轅,還有一位是妖族的妖帝。之所以滄蠻山位列四大名山,正是因為傳聞之中那妖帝是從滄蠻山走出去的,諸多妖獸無論什么變化皆奉其為祖先。
此妖帝,名為大叱。
幻世長居城就在這妖獸縱橫的滄蠻山之中,是惡人聚集之地。這里也有三六九等,也有人生百態。
南山街,是幻世長居城里最不起眼的一條小街,從東走到西,不過三千多步。但偏偏只是這三千多步的小街,也算是江湖一隅。既然是江湖,便有打打殺殺,勾心斗角。便有生離死別,嬉笑怒罵。
南山街上的孩子都必須去學堂學藝,學的不是四書五經不是琴棋書畫,和詩書禮易八竿子打不著。學堂里只傳授一門學問,那就是如何混江湖。
學堂里有個小胖子,一個很奇怪的小胖子,明明家里窮苦的吃不飽飯,偏偏就是胖。這樣的人難道不可憐?三月不知肉味,卻一身肥膘,從他身上就能看出造物之神奇。
胖子有個好玩的名字,叫杜瘦瘦。
胖子今年不到十歲,南山街上的老鄰居都說,他胖,只是因為這名字。老人們總說,給孩子取名字的時候取的賤一些,孩子就好養活。他爹娘覺得叫杜瘦瘦,哪怕挨餓也能活。所以老天爺跟他們家開了個玩笑,你叫杜瘦瘦,我就讓你做個胖子。
胖子家里窮,爹娘也不懂修行,是避戰亂來的幻世長居城。這里雖然是惡人的天下,但這里活著的老百姓大部分都窮苦到連惡人都沒興趣的地步,反而活的相對好些。
別人喜歡去學堂,最起碼管一頓飯吃,哪怕吃不飽最起碼省下家里一頓飯不是嗎。
杜瘦瘦不喜歡上學堂,因為學堂里有幾個大孩子總是欺負人。他年紀不大但健壯,所以他倒是沒怎么被欺負過。最主要的是,他哥哥杜祿在一個宗門里做雜役。
修行者的世界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就是神仙的世界,所以哪怕是個在神仙世界里做雜役的小人物,回到凡間也會被尊敬。可是有件事別人不知道,杜瘦瘦也不知道,唯獨他爹娘知道。
杜瘦瘦在自己那唯一的朋友沒有出現在學堂的時候,他也會溜出去找個地方耗到放學的時間然后回家。他不想看到那些同學的丑惡嘴臉,除了那個瘦瘦小小且懦弱的安爭之外,他看不上任何一個。
樹林里,杜瘦瘦小心翼翼的往前又邁了幾步,回頭看了看自己前些日子留下的標記,然后欣慰的笑了笑。他覺得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幻世長居城外的林子就算是大人也不敢深入,他從去年開始一點點往里走,到現在已經能走進來差不多五里遠。他折斷一根樹枝插在地上,做下記號。
比上一次又深入了幾十米,他特別有成就感。
雖然,什么都沒有遇到,但他感覺很刺激。才十歲的杜瘦瘦覺得自己一定不是個普通人,他喜歡冒險,喜歡追求刺激,喜歡做別人不敢做的事。
就在他算計著時間差不多了準備返回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個人。他嚇了一跳,明明自己剛才觀察四周的時候沒有看到這個人,怎么就突然出現在不遠處了?那個人看起來二十幾歲年紀,穿著一件雪白雪白的長衫,站在一棵大樹下面,手里端著一本書低頭看著,好像很入迷。
杜瘦瘦揉了揉眼睛,然后勸自己說不要害怕,那只是個人而已。自己剛才沒有看到,也許只是沒仔細看而已。那個人離自己也就是十幾米遠,看起來那是一個很安靜的帶著書卷氣而且長相很俊美的年輕男人。他的衣服那么華美漂亮,腰畔還掛著一個特別漂亮的酒葫蘆。
杜瘦瘦想過去問問他是誰,但是想起爹娘的忠告,在幻世長居城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不然會有生命危險。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退走。
當他離開之后,那白衣青年轉過頭看了看,微微皺眉,然后輕聲嘆息:“又沒到,只是十幾步而已,你就不能多走這十幾步?每一次都只比上次多走上一百步然后立刻掉頭,也不知道你是膽子大還是膽子小......只是十幾步,誰知道還要等上幾天。”
他啪的一聲合上書卷,然后消失不見。
杜瘦瘦走幾步后忍不住回頭看,發現那白衣青年突然不見了,嚇得他立刻一腦門子冷汗,加速逃走。
老輩人總說,林子里有妖獸,有鬼怪,會化作人形只等你靠近。只要你靠近了和他說話,他就會吸走你的生氣成為孤魂野鬼。杜瘦瘦可不想變成鬼,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個大英雄,將來一定要做幻世長居城的城主,懲惡揚善。
想歸想,他還是害怕,一口氣跑到了林子外面看到幻世長居城里的燈火才安心下來,然后喘著粗氣往回走。他家在南山街最西邊,就在一進城沒多遠的地方。挺破舊的三間石頭房子,用家徒四壁四個字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
“爹,娘,我回來了!”
杜瘦瘦把書包隨便甩在一邊,抹著頭上的汗水進了門,從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咕嘟咕嘟的灌進去,感覺很爽。
屋子里沒有人答應他,他放下水瓢往里屋看了看,立刻就笑了:“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他哥叫杜祿,在一個小宗門里做雜役。但是卻可以穿著體面干凈的布衣皂靴,體面的回家。他哥哥比他要大十歲,看起來高高壯壯的一個年輕人。皮膚有些黑,很憨厚,笑起來就露出嘴里潔白的牙齒。
“才回來。”
杜祿笑著應了一聲,然后險些被撲過來的杜瘦瘦撞一個跟頭。杜瘦瘦抱住杜祿使勁的搖晃,忘記了自己額頭上的汗水可能弄臟哥哥身上的衣服。而他的哥哥最疼愛他,當然也不會在意。
杜瘦瘦鬧夠了,拉著杜祿的手看向自己爹娘。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爹娘平日里還好,每一次哥哥回來反而都會是一種很不正常的表現。局促,不安,緊張,甚至是恐懼?反正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復雜,眼神也很復雜,杜瘦瘦年紀小讀不懂。他爹娘也說過很多次,不要和哥哥太過親近,不要去抱哥哥。杜瘦瘦問為什么,爹說哥哥的衣服金貴,弄臟了回到宗門要挨罵。
杜瘦瘦想到這個,連忙松開手不好意思的嘿嘿笑:“我忘了,你衣服金貴,不能弄臟了。哥,你急著走嗎?不急的話你把衣服脫了,我給你洗干凈。”
杜祿揉了揉杜瘦瘦的腦袋:“當然急著走,我是出門辦事順便回家看看的,你也知道宗門里規矩多,不能隨便出門。我就留一會兒,馬上就要回去了。我給你買了糖瓜,還有三斤豬肉。你也知道哥只是個雜役,月例銀子不多,能買的也就這些。等我攢一陣,下次回來給你買新衣服。”
“我才不要新衣服!”
杜瘦瘦往嘴里塞進去好幾個糖瓜,甜的齁嗓子,含糊不清的說道:“我就想著你多回來幾次。”
杜瘦瘦的娘一把將杜瘦瘦拉過來,表情怪異語氣更怪異的說道:“你哥宗門里事情太多,哪里能經常回來。你給我過來,別臟了你哥的衣服。”
杜祿笑了笑,依然那么憨厚:“也看著瘦瘦了,爹娘你們做飯吃吧,我這就走了,下次回來看你們。”
杜瘦瘦的爹肩膀顫抖了一下,臉色發白的說道:“不用不用,你忙你的,不用經常回來。咱家里也沒什么事,都挺好......都挺好。”
他娘也連忙說道:“是啊,你忙你的,沒事就別回來。”
杜瘦瘦生氣:“憑什么?哪有爹娘不想兒子的道理。哥,你有空就回來!爹娘不想你,我想你!”
杜祿再次揉了揉杜瘦瘦的腦袋:“好好聽爹娘的話,我走了。”
杜瘦瘦:“我送你。”
他拉著杜祿的手往外走,他爹拽了一把沒拽住。
兄弟倆手拉著手肩并肩往外走,大街上的人見到他倆都熱情的打招呼。宗門再小也是宗門,那是修行者的世界。雜役再低級,他們也覺得比自己高貴的多了。
等到杜瘦瘦和杜祿兩個人出了院子,杜瘦瘦的爹忽然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他娘臉色慘白的看著丈夫,然后嚎啕大哭起來。
“我們到底做了什么孽,何苦如此折磨我們?”
“都怪你,當年若非是你編了那么一個謊話,怎么會有這樣的報應?!”
他爹顫抖著往煙斗里塞進去煙絲,顫抖著點著,然后使勁兒嘬了一口又長長的吐出來:“他娘,這件事打死也不能說出去。雖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咱兒,是不是......可畢竟這些年對咱們不錯,對瘦瘦更好,每次回來都帶著酒肉和銀子。”
杜瘦瘦的娘抹著眼淚說道:“我當然知道不能說出去......都怪我,當初祿兒病死了,你偷偷埋葬,怕的是城里那些黑心的挖了尸體去煉丹。別人問我祿兒去哪兒了,我隨口編了個謊話說是去山里一個宗門做雜役,只是不想受人欺負。誰想到......誰想到,祿兒會經常回來,這......這可怎么辦啊。”
杜瘦瘦的爹沉默了好一會兒:“無論如何,不能告訴瘦瘦。”
“你說,這是咱兒的福氣還是禍端啊。當初你給祿兒取名字,因為取的太富貴了,所以祿兒早早就離開了咱們。有了老二,取名叫瘦瘦,應該不會再有災厄了吧。”
門外,土墻上。
那穿白衣的年輕男人坐在那,低著頭看書,自言自語的說道:“你兒有數不清的富貴,可不是因為他哥,更不是因為你們,而是因為他自己。你們可知道那是什么富貴?那是拯救蒼生換來的,數以億計的百姓的命,這福報該有多大?”
可是誰也看不到那白衣青年,當然也聽不到。
白衣青年抬起頭看了看,看到杜瘦瘦從遠處依依不舍的回來了,他啪的一聲合上書卷。
“還得去等你,你沒救過蒼生,但你救過救蒼生的人。”
他轉身而行,白衣背后竟是有一個鮮紅鮮紅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