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長煙小心翼翼的看了蘇太后一眼,雖然他已經做好了開始反抗的打算和準備,但每次直接面對蘇太后的時候,他的心里就會害怕,是那種骨子里的怕。甚至每個夜晚他閉上眼,只要想起蘇太后的眼睛他都會顫抖的害怕。
蘇太后側臥在床榻上,兩個侍女在一側伺候著,而李昌祿則規規矩矩的站在一邊,低著頭,不時看看蘇太后的臉色。
屋子里的檀香味道稍顯重了些,而紫色的窗簾和床圍讓這里的氣氛又顯得有些別扭。這種別扭讓沐長煙有些局促不安,因為他總覺得這屋子的陳設和青樓里那些女子的房間有些相似之處,有些曖昧。
可他當然不敢說。
“你要辦禮部的人?”
蘇太后慢慢的睜開眼睛問了一句。
沐長煙垂首:“禮部的人這次失職嚴重,不能不查。若是真有人勾結仇寇,不能不辦。”
蘇太后:“哦,那就查吧。”
沐長煙見蘇太后居然是這個反應,出乎了他的預料。他本以為蘇太后的態度會很強硬,畢竟禮部基本上都是蘇太后安插進去的人。
“母后有什么指示嗎?”
沐長煙問了一句。
蘇太后微微搖頭:“你已經有足夠的能力自己把國家大事都處理好,我作為你的母親,該幫的差不多都已經幫到了,能做的也差不多都做完了。以后你自己多注意些,也就沒有什么需要我提醒的。若是事事都需要我幫你拿主意,那你怎么做好這大燕的大王?”
沐長煙一怔,心說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太后會一反常態?
蘇太后停頓了一下后說道:“說起來禮部那邊也確實不太像話,該整治一下了。幽國的人這次過來,若是禮部的人謹慎些,也不至于讓咱們大燕損失如此慘重。禮部尚書在那天夜里死了,既然人已經死了,家眷就不要牽連。禮部侍郎丁誤做事倒還是穩妥,要我看,就留下來以觀后效。至于其他人,你愿意怎么動就怎么動吧。”
沐長煙心里有些迷惑,不明白太后今天這種態度是因為什么。
“這些都是小事......”
蘇太后坐起來,理了理發絲:“大事是征東,這個仇,非滅幽不能報。我聽聞你已經任命了方知己為征東元帥?”
沐長煙垂首:“是,方知己一直在東疆那邊,對局面了解,而且用兵也有辦法。”
蘇太后點了點頭:“蘇縱這個人啊,就是有些不堪大用。”
沐長煙連忙道:“蘇將軍也是很有能力的,只是還沒去過前線,對局面不是很了解。”
蘇太后道:“那就讓他去,跟著方知己學學。”
沐長煙臉色一變,心說果然有陰謀。怪不得你在禮部的事上表現的這么大度,除了保住一個丁誤其他人都不管了。原來是想插手軍務......蘇縱那個廢物,一旦讓他領兵,也不知道會造成多大的災難。“
沐長煙沉吟了一會兒后說道:“兒臣覺得,蘇將軍和方將軍對比,方將軍的長處在于臨陣用兵,在于對大局的掌控,對變故的應對。而方將軍的長處......長處......在于對細節處的梳理,若是母后覺得他應該去邊疆的話,兒臣也覺得跟著方將軍很好。”
沐長煙的話到了一半又改了,本來他想說蘇縱的能力在于對細節處的梳理,對后方的穩定,但這幾個字被他憋了回去。他擔心讓蘇縱掌控后方的話,方知己會被蘇縱徹底掐死。到時候被掐死的可不是一個方知己,而是數十萬大軍。
所以他臨時改變看法,心說還不如把蘇縱送到前線去。
方知己那個人,只要不在方固城,要想把蘇縱修理一下還不是手到擒來。
果然,蘇太后只是想讓蘇縱去分兵權,所以點了點頭:“那就看大王怎么安排吧,若是覺得他可以,就讓他去東疆為方知己分憂。他沒有多少領兵的經驗,所以不如做個督軍?”
沐長煙心里恨的幾乎罵出來,沒有領兵經驗的人做督軍,權利尚且在大元帥之上,這仗怎么打?
“兒臣以為,可為副帥。”
蘇太后沉默片刻:“也好。”
然后沐長煙就愣住了,心說自己果然還是上了當。蘇太后當然知道蘇縱沒有做督軍的本事,他讓蘇縱去前線只是去撈些軍功作為資本的。蘇太后當然也很清楚這一戰的意義,若是敗了,大燕都可能不保。她還要享受太后的地位,怎么可能那么糊涂。她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讓蘇縱做副帥,現在反而是由沐長煙自己提出來的,這口老姜真是辣嘴辣眼睛啊。
他剛剛在天極殿東暖閣里和陳在言配合著演了一出戲,表面上是他做出了讓步,然而該得到的都得到了。現在這場面原封不動的轉移到了錦繡宮,只不過蘇太后一個人就把這戲做的完美無瑕。蘇太后最初要的就是讓蘇縱出任副帥,現在目的達到了,還是沐長煙自己提出來的。
沐長煙覺得自己有些蠢。
蘇太后語氣輕柔的說道:“你已經成熟了,很多事都能自己拿主意。所以,以后我只會在你不得當的時候稍稍提醒一下,不會再替你做決定。”
沐長煙心說我要是信了你的邪,指不定死的有多慘呢。
剛才的對話讓他變得警覺起來,所以他知道自己要想一點點把權利拿回來,就不能一味的退縮。
“對了母后,刑部那邊,要讓李昌祿過去問問情況。”
站在一邊的李昌祿臉色立刻一變。
蘇太后卻面不改色:“去就去吧,李昌祿......你自己有什么事就交代清楚,到底有沒有拿幽人的銀子,是不是你里應外合和幽人勾結?”
李昌祿撲通一聲跪下:“奴婢哪里有那么大的膽子啊,太后,奴婢對大燕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奴婢......奴婢確實拿了幽人一些銀子,但奴婢真的不知道他們居然居心叵測。奴婢有罪,奴婢罪該萬死!”
他一下一下的磕頭,很快額頭就腫了起來。
蘇太后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你犯了錯就要認罰。不過......那天你護駕有功,我看功過可以相抵。你去吧,到了刑部該怎么說就怎么說,該交代什么就交代什么。多大的罪,受什么罰,你都要老老實實的接著。”
她側頭看向沐長煙:“不過,交代清楚了,該領的責罰領了,還是把他送回錦繡宮來,我還要罰他。”
沐長煙點頭:“母后做主就是了。”
他心里發寒,李昌祿就是太后的一條忠犬,和宮外的聯系都是李昌祿去辦的。若是能除掉這個人,就相當于斬掉了太后一條臂膀。可現在沐長煙根本沒辦法除掉李昌祿,因為刑部那邊絕對不敢忤逆了太后的意思。和太后撕破臉?顯然還不到時候。
“兒臣還要回天極殿處理一些事,就先告退了。”
他站起來俯身告辭。
“對了。”
太后抬起頭看著他:“我聽說你要給那個安爭封伯了?”
這不過是才發生的事,太后就知道的清清楚楚。所以沐長煙相信,只要自己身邊有人,不管這個人是誰,都有可能是太后安插的。
“是。”
蘇太后點了點頭:“那個少年還不錯,封伯就封伯吧,回頭讓他也多到宮里走動,有什么好東西讓他送過來給我看看。”
沐長煙垂首:“兒臣知道了。”
蘇太后擺手:“你去吧......另外,戶部的銀子不用再往錦繡宮這邊撥,戰事要緊。一日不滅幽,我的錦繡宮一日不修。”
這句話倒是讓沐長煙頗感意外,他俯身一拜:“謝母后!”
蘇太后重新躺下去:“我乏了,那日受了些驚嚇,還沒緩過神來。你先去吧,有什么事自己做主就是了,不用每天往我這跑。大丈夫當有大丈夫的果決,不能婆婆媽媽。”
沐長煙弓著身子退出去,心里的怒火已經快要抑制不住了。
自己身邊到底誰是隱藏最深的那個探子?剛剛在東暖閣里發生的事,轉眼就到了蘇太后的耳朵里,這些話是誰說出來的?
安承禮?
沐長煙側頭看了看緊跟在自己身邊的安承禮,然后在心里否定了這個念頭。安承禮本就是太后派過來的人,明面上的事他確實要一件一件的報告給太后,所以太后現在依然對他深信不疑。但是很早之前,安承禮就已經對自己坦承了一切。這段日子以來,安承禮也確實為自己做了很多事。
除了安承禮之外,還有誰?
沐長煙覺得,有必要找個借口把身邊的那些人換掉了。
“小安子,那天幽國的刺客出手的時候,只有你在我身邊。天極殿的那些侍衛,當時居然全都自己跑了......我看,這些人不用留在我身邊了。”
沐長煙一邊走一邊說道。
安承禮點頭:“奴婢回頭讓陳少白從玄武隊里選一批人補進來,最起碼用著放心。”
沐長煙嗯了一聲:“咱們去天牢。”
“啊?”
安承禮一驚:“去天牢?大王,太危險了。”
沐長煙一擺手:“無妨,人已經廢了,還能怎么樣。我就想再去看看那個譚松,問問他,究竟他為什么要這樣冒險。”
就在這時候,一個小太監急匆匆的從遠處跑過來:“大王,長信伯派人過來謝恩了。”
沐長煙一怔:“長信伯是誰?”
安承禮提醒:“安爭......”
沐長煙一拍腦門:“瞧瞧我這記性,讓他過來見我就是了。”
曲瘋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一個人物,雖然跟著安爭之后也算是見多識廣,可畢竟這是第一次見到一國之君。所以曲瘋子說話都有些不利索,兩條腿在發顫。
沐長煙看到曲瘋子的樣子有些好笑,一邊走一邊說道:“安爭讓你來謝恩的?”
曲瘋子跟在沐長煙身后:“是......不過大王,安爭讓我來,其實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沐長煙往四周看了看:“一邊走一邊說,盡量聲音輕些。”
曲瘋子從袖口里翻出來一個字條遞給沐長煙:“這是安爭讓我呈給大王的。”
沐長煙心說安爭果然是個底細的,知道在宮里任何話都可能被人聽了去。他將紙條打開看了看,上面只有幾個字。
小心劫獄 小心劫獄?
沐長煙愣了好一會兒也沒明白安爭什么意思,難道說幽國的人在方固城里還沒有殺絕?就算是沒有殺絕,那些人敢劫獄去救譚松?
安爭到底想提醒我什么?
沐長煙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忽然之間恍然大悟,然后他忍不住笑起來,笑的格外燦爛。
“沒錯,是應該小心些。那些幽國人賊心不死,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小安子,你陪我去天牢看看,是否應該再加強些戒備。”
安承禮沒看到字條上是什么,只看到了沐長煙的笑逐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