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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天幸

  安爭當然不是說著玩的,絕不是。

  在安爭走到兵部衙門大門外的時候,大方介所那三個主事的就已經被裝進口袋帶到方固城外面了。安爭按照程序簽字然后等待接見的時候,那三個人身上的土都已經填平。

  半路的時候杜瘦瘦問了安爭一句:“周萬錢看起來不是那種窮兇極惡的人,為什么不給他一條活路。”

  安爭的回答是:“周萬錢比茍家的還可惡,因為他知道進退知道自己應該保持什么態度。他知道示弱,也知道怎么才能保存自己。你以為他是被茍家的人帶壞的?不,他只是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土壤。他在我面前態度好,是因為他想活著。如果你說讓他出賣茍家換活命,他會立刻跪下來舔你的腳趾。你可以仔細查查,看看茍家做的那些惡事有多少是周萬錢的主意,有多少是他沒經過茍家的人就直接做了的。”

  安爭說:“在官府定罪的時候,做惡的人會有主犯和從犯的區別。但在我看來,做惡沒有主從。”

  杜瘦瘦不是很理解安爭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只要是安爭說的他就認為是對的。

  和安爭的想想不太一樣,燕國兵部衙門并不是很肅穆森嚴的那種感覺。門口還算莊重,風格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很死板的衙門②→長②→風②→文②→學,w@ww.cfw△x.ne⊕t臉。進了門之后才發現別有洞天,里面亭臺樓閣小湖假山一樣不少,最有愛的是在兵部衙門前院小花園的樹上,掛了好多粉紅色的千紙鶴。

  安爭看到這些的時候忍不住點了點頭,心中生出一股想不到你是這樣的兵部的感覺。

  負責接待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自稱郝平安,是兵部的一個員外郎。兵部員外郎也是正六品的官職,不過京官感覺起來要比地方官氣勢足一些。然而在兵部有一種很讓人舒服的感覺,那就是咱們都是當兵的,就是兄弟。

  這和其他衙門里絕對不一樣,那是因為幽燕十六國連年征戰的緣故。

  安爭在大羲的時候也經常出入兵部,但在大羲的兵部里勾心斗角很嚴重。大羲很太平,沒有戰事。所以兵部的人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勾心斗角上了,甚至會為了很小的一件事而算計。但在燕國不一樣,這里每年都在開戰,邊境上每一天都在廝殺。

  所以,今年進入兵部做官的人們,可能才熟悉,一轉眼就會被調入邊境補充過去,然后可能很快就會戰死沙場。所以在這里的人有一種覺悟誰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死了,兵部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站在自己身后給自己提供保護的人,都是兄弟。而且,見一面少一面。

  算計來算計去,也不如生死大。

  這里的人不論年紀大小,都比其他衙門的人更理解死亡和信任之間的關系。

  郝平安帶著安爭坐在前院小花園的涼亭里,笑了笑說道:“本來打算讓你在屋子里等一會兒的,但是大人們都在開會,不久之后又要選拔一批人補充到東南邊境那邊了,和幽國之間的戰事越來越吃緊,人有些不夠使。所以也不知道這會什么時候能開完,屋子里又壓抑,還不如在外面坐坐。”

  安爭道:“不是已經很久沒有和幽國有過大戰了嗎?”

  郝平安道:“大戰是沒有,但戰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趙國,和咱們燕國是鐵桿兄弟,最起碼不會急著撕破臉。而涿國夾在我們和趙國之間,所以只能服從。但在東南那邊,幽國,永國,霸國聯合起來,一心想往北進兵。他們不敢往南,因為那邊就是大羲,他們只好往北侵。”

  “什么叫大戰?”

  郝平安問。

  安爭沒有回答,郝平安自己給出了答案:“在兵部里,大戰的定義是這樣的一戰之內,死人五千以上的稱之為大戰。你知道東南邊境咱們每天死多少人嗎?每天都不少于三百人,是每天。所以在很多邊城駐軍里,彼此都不認識。”

  安爭無言以對,他在大羲經歷過很多事,唯獨沒有經歷過這種殘酷的戰爭。大羲太大了,大到沒有人敢去招惹。而且大羲還在不斷的壓榨著周邊小國,對大羲來說這些小國就是營養品,每天都要榨取一點點。

  所以安爭很清楚,其實幽燕十六國之間的戰爭,和大羲不無關系。

  郝平安見安爭的臉色有些異樣,笑了笑說道:“你可能還不熟悉這種氣氛,畢竟你是從趙國邊城那邊過來的,我們和趙國沒有發生過摩擦。以后熟悉了就好些,另外不要太心急,今天兵部的會議時間可能久一些,因為還要確定派誰去大羲送敬貢。”

  他忽然問:“你對大羲怎么看?”

  安爭回答:“大羲幽燕十六國的戰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大羲造成的。雖然周邊的小國不可能對大羲造成什么影響,但大羲絕對不會允許這些小國富強。大羲會不斷的給周邊小國施壓,讓他們互相攻擊。大羲壓榨靠近他們的小國,這些小國為了生存就不得不攻擊距離大羲稍遠一些的小國。”

  “這樣,周邊的小國都在不斷的戰爭之中消耗國力。人,財,損失巨大。但大羲不會讓這些小國輕易的覆滅,不允許他們互相吞并。雖然在大羲眼里,這些小國只不過是螞蟻,可大羲連一只比較強壯的螞蟻都不允許出現。”

  郝平安眼神一亮:“像你這么年輕如此有見地的人太少了,真的太少了。兵部的年輕人,大多崇拜大羲,認為那才是真正的強國,有強國的風范和責任。因為在周邊各國戰爭到了白熱化的時候,往往都是大羲派出使者進行調節。戰爭會因為大羲的介入而停止,他們認為這是大羲的功勞。”

  安爭嘆息:“我剛才說了,大羲不會允許任何一只螞蟻強壯起來。所以一旦出現一個國家能吞并另一個國家的局面,大羲就會介入不讓這種狀況出現。至于聽話不聽話,根本不在大羲的考慮之內。聽話就罷了,不聽話就敲打,打到殘。”

  郝平安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對兵部里很多年輕人的想法都有些看不慣,但你也勸說不了他們,對強者的崇拜也是很固執的。”

  安爭點了點頭:“確實如此,非但他們,絕大部分人都認為進入大羲生活會安定祥和。然而大羲是絕對不許流民進入的,咱們的邊軍一直在殺人,是和敵人拼殺,大羲的邊軍也一直在殺人,殺的就是想進入大羲的流民。”

  郝平安起身:“你在這里稍稍歇一會兒,我去看看會開完了沒有。”

  安爭起身:“我就再次恭候,多謝郝大人。”

  郝平安起身離去,走路的姿勢十分挺拔。安爭看的出來,這個有些對年輕人看不慣的中年男人,應該不是一個沒有上過戰場的文官。他走路的姿勢就說明了一切,這個人的言談舉止之中也帶著一種貴氣和肅殺。安爭想了想,京官多半如此,自身帶著一種優越感,所以也就沒有在意。

  如郝平安這樣的五十歲上下依然在正六品的官職上做事的人,基本上此生都不會有大的升遷了。不過安爭有些奇怪,這個人為什么沒穿官服,而是一身尋常的衣衫在兵部里待客。

  郝平安走到小花園的盡頭轉入一條長廊,然后從腰畔掛著的袋子里取出一個煙斗。他并沒有去看會議結束了沒有,而是蹲在長廊能坐的地方抽煙。他的煙斗很大,也很長。一口煙吸進去,噴出來的時候好像在吐霧。

  過了大概十分鐘左右,兩個身穿紅色官服的人快步走過來,遠遠的朝著郝平安喊了一聲。

  郝平安似乎有些無奈,將煙斗在自己鞋底上磕了磕,然后跟著那兩個人進去了。在大燕,五品和四品的官員穿紅色,三品以上的大員穿紫色,而六品以下的人則穿綠色。那兩個穿紅色官服的,應該是兵部里地位比較高的人了。在大燕,兵部尚書是正二品,但領正一品的俸祿,出行也按照正一品的規矩。兵部侍郎是正三品,僅次于尚書。

  郝平安轉入了一個房間,進門之后屋子里坐著的一群穿紅色官服的人全都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行禮:“大人。”

  郝平安隨意的擺了擺手,然后走到主位上坐下來:“議到哪兒了?”

  其中一個人回答:“回大人,燕王說讓咱們推舉一個人去大羲送貢品,大家商議了一下,唯有王開泰將軍最合適不過了。”

  郝平安沉思了一會兒:“可王開泰最近在武院負責新生的事,我看還是換個人吧。”

  眾人無言。

  郝平安道:“從六品的員外郎里選一個比較體面的去,反正不過是配合禮部的人罷了。給他一身將軍的戰袍,別嚇尿了褲子就好。我大燕的將軍沒時間去伺候大羲的那群大老爺,將軍們還要時刻準備著上戰場。與其派王開泰將軍那樣的百戰將領去見人就低頭,不如讓他在武院里給我煉出來幾個優秀的年輕人。我是文人出身,我都可以去大羲點頭哈腰。但將軍們不行,將軍們不能低頭。他們用血戰拼來的尊嚴,不能就這么糟蹋了。”

  所有人沉默了,然后站起來整齊的答應了一聲。

  是啊,誰都可以低頭,但代表著軍方的將軍們,都不能低頭。

  “大人,您不是說親自去看看邱長晨將軍臨死之前推薦的那幾個孩子嗎?”

  兵部侍郎陳在言問道:“見著了嗎?”

  郝平安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好苗子,真是讓我心里敞亮的好苗子,不枉邱將軍的推薦。邱將軍的推薦信連著來了三封,第三封之后就傳來了邱將軍的死訊。”

  陳在言嘆道:“可惜了,三年多了,才查出來殺害邱將軍的兇手是幽國神會的人。咱們用了一千多天的時間才查到真相,對不起邱將軍的在天之靈。”

  郝平安忽然冷笑:“你以為就這么完了?你以為方知己大將軍真的是被太后逼走的?”

  他站起來看向窗外:“幽國的人萬里迢迢跑來刺殺了我大燕鐵流火的副將,這事沒完的。方知己大將軍帶著鐵流火精騎南下,真是練兵?真是為了避開太后?”

  啪的一聲。

  他的手拍在窗臺上:“幽國神會不死一些人,方知己大將軍是不會帶兵回來的。”

  陳在言的臉色變了變,然后長出一口氣:“天幸,方大將軍生在我的大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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