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城當天最后一縷陽光沉沒的時候,江冢正好踏進游艇生活甲板的主艙室。溫潤的照明,將艙室傳統和風的主題,打上了一層柔光,端正跪坐的美人兒,溫言軟語的問候,讓她幾乎以為,下一刻,臥室紙門隔斷就會打開,那位“莫先生”會從中走出來,進行后續的話題。
但最終,接待她的,也只有室內的和服美人而已。
蛇語是作為羅南的代言人停留在阪城的。
阪城應該有很多人看這艘游艇不順眼。
但是他們的“不順眼”,是根據他們衣食父母“應該可能存在的情緒”而產生的。
現階段,最重要的那兩位都沒有任何反應,其他人的情緒也就沒了根基,只能在猜疑中過著不尷不尬的日子。
在這樣的情況下,港口的游艇幾乎要被這個城市遺忘。
平常登上游艇最多的,應該是平貿市場里的“老手”,他需要定期交付貨物。
至于江冢,這位與“老手”關系密切的人物,且還有著值得高度懷疑的其他身份,是蛇語的重點觀察目標。
然而,這位女士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在實驗室里,和每個人都保持著距離,真的不怎么露面。
不管怎樣,蛇語都謹記自己的身份,對每個到訪的客人都擺出客氣守禮的模樣——就像主人不在家,只能按照自己職責進行基本接待的女仆。
代言人和女仆的錯位,是事實,也是設計,這種刻意營造的不協調氛圍,總能夠讓人的情緒發生波動,暴露出更多的信息。
蛇語能夠感受到,江冢對這種場面明顯有些不適應,而且還有一些失望情緒。
這樣的氛圍下,什么寒暄問候都沒有了意義,只能直入正題。還好,江冢知道蛇語在世俗世界的名字:
“北山女士,這是我作為申請人,向莫先生提交的開題報告。希望莫先生能夠踐行承諾,給出袁X,也就是爛嘴猿的組織樣本,以便進行本課題的研究。”
看著同時遞過來的紙質報告書和存儲器,蛇語也稍愣了下,半秒后才反應過來,好像確實有這么一回事兒。
那還是在翡翠之光事件期間,羅南以“莫先生”的身份,和江冢達成口頭協議,愿意提供爛嘴猿的組織樣本,供江冢進行課題研究…好像是“分布式畸變基因網絡生態”?
當時蛇語就在旁邊,算一算都快兩個月了。
時間確實拖得有點久。
不過這段時間,作為請托人的江冢自己都沒怎么出面,而羅南貴人事忙…x33小說m.x33xs
這不是虛偽客套話,這段時間內的羅南,可能確實是世界上最忙碌的人。畢竟“手搓時空”這種大工程,足以榨干每個人的精力,就算他是超凡種。
而且這期間,整個地球也給折騰得不輕…
所以,蛇語就在想,也許羅南真忘了也未可知——連著“莫先生”這個身份一起。
當然面對江冢,絕對不能這么說。
蛇語微微欠身,用符合她當下身份的語氣表示:“我會向莫先生轉達的。”
江冢并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過多表述,也實在是無法向一位堅持跪坐在側方,隨時向她端茶倒水的“女仆”進行更深入的交流。
就算這位曾經是一位頗有名氣的女明星。
稍稍沉默了幾秒,江冢換了一個話題:
“除此以外,我今天來也是順路幫守叔轉交莫先生定制的貨物。守叔本應該親自過來的,只是他最近身體不好,不太方便…
“另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工期上可能有些拖泥帶水,讓我代他向莫先生致歉。”
莫先生都離開兩個月了…一念至此,蛇語若有所悟,仍然拿出一句“我會向莫先生轉達”,作為身份標志。
但接下來,還是主動突破了一些身份限制,輕聲細語地說話:“也請江女士向守師傅傳達:雖然最近外骨骼框架和切分儀的交付經常壓到最后期限,但仍然是準時的,請他不必有壓力。
“莫先生也曾經通過我詢問,近期版本變更很快,會不會對生產造成什么影響。如果確有影響,改變交貨周期,也不是不能商量。”
她這么說話,交流就方便多了。
江冢微微松了一口氣:“據守叔講,版本變更還好,主要是現在平貿市場大環境有些微妙,有關游民和畸變感染的話題過熱…其實他大概是不好意思。”
經過氣氛的轉換,江冢對這處過于客套拿捏的說話方式,也沒了耐性,干脆當起了翻譯:“守叔大約是覺得,莫先生抗著重重壓力,執行了‘委培生’制度,這兩個月的時間通過古堡財團送出去快20名年輕人,結果他們這里反倒是人心浮動、畏首畏尾,擔心有負莫先生的期望。所以他這段時間壓力很大…”
把古堡財團的委培生制度,用在橫斷七部那邊,還是羅南首先提出的方案。目的就是解決這些被“回城政策”框死在阪城平貿市場的游民的人身自由問題。
方案看似可行,其實做起來一點兒也不容易。能夠送出去二十幾號人,還多虧了前段時間的時局變化。
在世俗社會層面,第一次哈錫聲明,是個輿論破口;
在里世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羅南“單程導游”聲名大噪,嚇尿了很多阪城權力人士。
不過,由于近期哈城政策變化,給了他人口實,此前的“破口”明顯又有收緊。當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做事情,就是這么矛盾且復雜。
在蛇語看來,既然羅南已經允諾,肯定還會執行。以她對羅南的理解,一旦時機成熟,把橫斷七部這幾百號人一并“單程游”,也未可知。
但現在,畢竟是在天照教團眼皮子底下,有些動作還是要收著來。
她按照北山雪繪的人設,柔聲回應:“守師傅的意思,我收到了,會盡快轉呈莫先生。也請守師傅保重身體。我這邊還認識幾位不錯的醫生…”
江冢也客氣的表示感謝:“現在看上去還好,只是年齡大了,多少會渴睡、多夢之類,精力不像以前那么旺盛…”
兩個人再客套幾句,就再沒什么可說的。
江冢起身告辭,蛇語按足了禮數,將她送出游艇。
回來的時候,順手拿過來一套交付的外骨骼框架和骨質切分儀,將簡單的包裝打開,拿在手上細細打量。
根據她的了解,以羅南目前的層次,這種由牛鬼骨材打造的外骨骼框架,受限于材質工藝,實戰的時候也許都撐不過一兩個呼吸的爆發,目前更多是作為日常練習的消耗品使用。
那些切分儀,也是一些對羅南的切分理論有興趣的朋友們,平常用來練習的多一些。對于羅南的實質意義越來越小,而且也未必需要守師傅這邊來生產。
之所以保留這一條線,更多的還是作為一個聯系的渠道,也是給執行“委培生”制度增加砝碼。
蛇語指尖從零件邊緣抹過。排除掉所有場外因素,單純從貨物自身來看,這一批貨,確實稱不上盡善盡美。
蛇語曾經聽羅南講過,老手他們的橫斷七部,在相關的制作工藝中,有一套比較高端的精神干涉提煉技術,是他們團隊合作的結果。
這種技術能夠較好的利用畸變骨材中特殊的活性,與使用者之間形成更充分的交互作用,現在通行的金屬架構很難做到。
能夠受到羅南這位精神側大師的稱贊,就算里面裹著其他的關系,橫斷七部這些人也足可自傲了。
但是現在,里面似乎多了一些燥氣,結構排布規整卻過于局促僵硬。
這就不對了。
近期老手團隊人員變動,特別是委培生計劃送出去的那些,多半還是團隊精英,這樣肯定會有影響。
但真的是這么簡單?
蛇語回憶江冢到來之后所有的言行舉止,并沒有發現什么明顯異常。
她皺起眉頭,放下零件,拿起了擱在桌面上的開題報告,草草翻動一遍,了解了基本結構,又二次重讀。
這次主要是看一些關鍵字句。
忽然,她目光停下來:
在開題報告有關實驗素材選擇的介紹中,赫然有著橫斷七部的字眼。
在平貿市場這實在太正常了,大量的畸變感染者、臟人聚集在這里,本就是作為相關研究對象和活體材料,隨便哪個實驗都可能把他們扯進去。
只不過,兩個月前曾經全程參與的蛇語,依稀還記得,江冢引起羅南關注的有關實驗項目,是偏向于基因層面,就算是活體材料,也是采樣。
可在這段文字中,橫斷七部得以加入實驗的原因是:
曾經有宗教化傾向,有較好的精神協同性,橫向比較效果突出…
這是什么鬼?
單獨拿出這一句話來,也還罷了,再和此前聊起的話題相對應…
蛇語合上報告書,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