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蠊?
羅南應該是在有關域外種的資料庫中,看到過這個或者類似的名字,可他已經沒有回憶的空間,也沒法再做進一步反應了。
他的精力,已經揮霍在對高級規則演化的支撐和解析之上,還剩下那么一點點,也消耗在了此前對“影蠊”切割虛空的殺招所做的應對上。
他確實擋過了第一波殺劫:地面上已成廢渣的數十枚切分儀,等于是代替羅南、尚敏尉官,包括施源爵士擋了災。
可第二波…
羅南眼睜睜看著影蠊的“本體”,在虛空中呈現,恰如伸展的魔影,要將正在轉接關鍵時刻的“凍活”裝置及外艙,還有所涉及的三個人,一口吞下。
便在此刻,這片區域內有強光爆發。
虧得是全覆式頭盔及金屬面甲,對光粒子實現了過濾,羅南眼前只模糊了瞬間,全景模擬的視界,便又恢復了正常,只是多了些強光帶來的熱成像噪點。
重要的是,還少了一些…
尚敏冷靜的話音響起:“閃光射線命中,影蠊構合體反應消失。”
“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咸竹的天淵式粗口,在頻道中肆意傳播。
羅南也很想學他一樣——誰能解釋一下,那個能夠輕易撕碎虛空的可怕幻想種,為什么一波強光過去,就灰飛煙滅?
這份驚訝,甚至給了他一份新的刺激,讓他精神又勉力振作了一下,瞥到了左眼虛擬界面上,適時呈現的簡短信息說明:
影蠊,域外種,進入其他時空位面時,大概率撕裂時空結構,與侵入地環境反應形成構合體,較脆弱,畏強光。
羅南腦子更暈了,看這說明,好像…
“干得好!”尚敏百忙之中,也扭頭對這邊說了一句。這下實錘了,剛才咸竹的情緒化反應,并非指向按照操典執行的尚敏,根本就是因為羅南那強行彌合時空裂縫的手段。
可惜,羅南注定是沒法回答他了。
那一瞬間,羅南可以說完全沒過腦子,完全出于本能,通過“切分儀”,調動起周邊所有可能利用起來的構形模塊,大約是做了個小型的“時空壁壘”?
他真沒印象了,在他那個狀態,所依存的時空架構撕裂,整個人也要隨之崩解的時候,哪還有從容思慮的可能!
羅南的思路越發地飄忽。否則也不至于在咸竹頗有些不合時宜的反應上,浪費寶貴的時間。當然,現階段對羅南講究什么“專注”,也實在是太過苛求,他能夠控制住上下眼皮不打架,已經堪稱意志堅定了。
事態變化也并不以他的狀態和意志為轉移,而是前后相繼,一環扣一環…
“2號轉軸,限速到4。”
尚敏簡潔但完全符合操典規范指令傳入,羅南再打一個激零,趨向渾沌的意識暫時又有了方向。此時他從上到下,連根汗毛都動彈不得,上手實操的話,大概會直接摔回地球上去。唯有在思維上,大致把握到對應構形結構,試圖去調整有關設備,然而…
羅南又恍惚一下:好像缺了點兒東西?
是的,切分儀不夠了,他攜帶了一個基數共計132枚切分儀,眼下有一大半都充當了替死鬼,化為廢渣,灑落在地。
哦,不夠就不夠吧,反正也能做…相應念頭只一瞬,并無太多深層考慮,便已經付諸實施。
羅南形神框架與外掛的豎領機芯交互作用,將自身力量轉換為電磁波等物質波段,控制僅余的四十余枚“切分儀”,在艙室中調整位置,形成相對封閉的力場架構,供靈魂力量在其中穿梭作用。
這是天淵帝國軍隊操典的基本思路和要求。羅南仍按照基本思路來,可是物質條件的缺失,注定他不可能完全符合操典的標準。
原本就已經壓著線的操作,在此情況下,直接就擊穿了安全線。
毫不意外地,豎領機芯報警,并試圖糾正。
問題是,即便羅南極度虛弱,幾乎同時到達了生理和心理極限,但以他靈魂力量的超凡造詣,區區一個外掛機芯,又怎么可能限制得住?
進入“游戲場景”后,羅南遵守紀律,服從約束,只是出于對天淵體系的尊重,也希望獲得更完整的體驗——可如今精疲力竭、神志恍惚之下,哪還顧得了那么多?自然而然的操作,跨過豎領機芯的限制,也只相當于跨過一道小小的門檻。
然后…然后就失控了。
半昏沉狀態下,羅南一切的執行邏輯,都從屬于他的個人本能,怎么熟悉、怎么舒坦,就怎么來。
靈魂力量在虛空中鋪開,羅南甚至不去理會靈魂力量的具體運作,在限制了2號軸轉速之后,他就徹底告別的“控制”這個詞、這個概念,只是放任自己,將生物本能融入到靈魂力量中,無所分別。
眼耳鼻舌身意,都隨著靈魂力量的擴張彌散出去,自然而然地提升羅南觀照感應的范圍和層次。
某種意義上,羅南越來越虛弱,但也越來越清明。
在“純粹感應”的靈眼下,中繼站內外、周邊戰場、絞纏沖突的三方乃至各自調運的力量規則和源流,都以前所未有的“全景式”模樣呈現出來。
該模糊的仍舊模糊,但那種勾連往來、縱橫滲透的大輪廓、大格局,卻是羅南自從進入“游戲場景”之后,再沒有體會過的。
靈魂力量的擴張,何其迅速。不過是閃念工夫,圍繞中繼站的復雜戰局,便在羅南心中留影,他的心念有了范圍認知,自然而然就要提升層次。
精神海洋、淵區、極域…
原來在這里,在精神領域的層次劃分上,也是一致的?
或許這就是宇宙通行的真理?
羅南看不得太仔細,只概略知道,這邊的精神海洋和淵區,要比地球上“規整”許多。三層區域,有同有異,如異國風景,頗見趣味。但一時間也記不了太多,更沒精力去分辨,以至越發像入夢,飄悠悠直到極域…
至少,羅南覺得差不多就是這個層次了。
可在恍惚中,所謂的“極域”卻與羅南印象中大相徑庭,差別大到以他目前的狀態都忽略不掉、繞不過去。
貌似那邊也不放過他。
那是…混亂吧!
無法解釋的混亂、根子上的無序、難以描述的扭曲,如同信手涂鴉、潑灑顏料、隨意剪裁的幕布,肆意鋪開,鋪得無邊無際,充塞視野…準確地說,是一切感應維度的全部,一分一毫的余地也不給留。
而且,那邊還在不斷逼近,似乎要將這極致的混亂,盡數塞到你的眼睛乃至所有認知里去。
羅南給驚得有些清醒了。
極域?這層抹布一樣的東西?
羅南很難接受這種污濁之物,荒謬之象,和他一貫認知的、深遠空寂的極域相關。可事實就是,這混亂污濁的元素,高踞于精神層面的最高處,位于淵區和精神海洋之上,且還在不斷下滲,影響淵區、影響精神海洋、影響其中每個區域、每個個體。
包括羅南。
只是觀照過去的有限時間,他這邊仿佛已經是滿身臟污,靈魂力量如同浸泡到污濁的臭水里,失去了澄澈和靈性。
煩悶欲嘔的感覺在心里深處炸裂,羅南想“閉眼”不看,可就在“回避”的剎那,依稀又有無數充溢著莫名情緒的眼睛注視過來,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一個…
就像在照著一面被嚴重涂鴉的鏡子,又或者這鏡子本身就是由無數眼睛拼合而成的——以羅南現在的狀態,還要努力去給這份遭遇找理由,實在是這份混亂突破了他承受的極限。
問題是,他的努力很快就被淹沒了。
錯亂的邏輯還在不斷膨脹,羅南幾乎要相信,他已經在分裂了:觀察和感受斷裂開來,思考和想象背道而馳,即便是本能,也在這種混亂中無所適從…
便在這時,尖銳的警報聲響起。
羅南慘哼一聲,意識卻是從混亂中抽出來一點兒,做了一個模糊的判斷:不是中繼站方面,而是來自于“內宇宙”模擬器。
隨即,還沒等羅南聽到具體是什么信息,眼前就驟然黑下,如同系統死機黑屏。
沒有重啟,沒重啟才好!
羅南松一口氣,冷汗卻已經將腦后頭發都打濕了,此刻他心臟的跳動頻率,已經要在臟腑內摩擦生火。
這是孽毒!孽毒污染!
羅南幾乎立刻就扣死了這個答案,可也就是他在腦中明確了這個概念的時候,在抹消一切信息的“黑屏”之上,那個讓人發瘋的無序混亂和臟污,又抹畫出來,深深烙刻在他眼前和心底,只是其存在本身,就發揮著讓人心悸的作用。
“我草!”
臟話又一次脫口而出,羅南的身體則是彈起來,用力揮手,要揮離這些比黑暗中的蚊蠅還要更讓人煩躁的東西。
胳膊揮了兩下,羅南忽然驚醒。這次他是真的醒了。
身上滑下的薄被,安靜又帶著輕柔水響的寬敞房間,和穿戴著外骨骼裝甲、頂著天降火雨、多個頻道信息交錯的戰場環境,徹底區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