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已經沒事了嗎?”
周舟看著道藏洞洞口,俯瞰著蔥蔥山林的歸鴻子。恍然覺得,歸鴻子的背比原本寬廣了很多,腰也再次挺直。比起初見時,溫雅之下還存留著的一絲輕和浮,歸鴻子此時卻是洗盡了鉛華,全是沉與穩。
他轉身,對著周舟淡然一笑:“沒事了,逝者已往,修道本劫難重重,自當一路心堅前行。”
“師兄這都是在教育我了嗎?”周舟哈哈笑著,他迫不及待地讓過身,將背后的天使妹子亮了出來,“對了,師兄你看。”
“嗯,早已看到了,”歸鴻子看周舟這如同孩童獻寶的模樣,啞然失笑:“我是該喊一聲弟妹嗎?”
周舟有那么一瞬的臉紅…而后一本正經地說了句:“此事尚不可操之過急,她還什么都不懂的。”
“是為兄失言了,”歸鴻子笑顏收斂,對著天使妹子做了個道揖,“日前劫難,多謝了。”
天使妹子歪著頭看了眼周舟,目光中帶著些疑惑,似乎是在問該如何去做。
周舟笑著對她搖搖頭,轉身對著歸鴻子還了一禮,笑道:“若是要謝,也是我該謝她。師兄不必如此。”
天使妹子思索了幾秒,竟學著周舟的模樣,對著歸鴻子欠了欠身。
周舟嘴立刻張大,沒想到大師兄竟然還有這種魅力,天使妹子竟然也還禮了!
察覺到周舟心中的驚訝,天使妹子在他心中說道:“主人,這是一名主宰之上的存在,我此時力量不足,主人請不要輕易惹怒他。”
原來是因為這…
“師弟,我急忙來找你,也是有事相求。”歸鴻子正色地說著,對天使妹子還禮這種事,并不感覺有多少驚訝。
畢竟她是周師弟的道兵,而周師弟平日又不缺禮貌…簡而言之,歸鴻子并不知天使妹子的待人接物能力幾乎為零的事實。
周舟當即苦笑道:“可是為了妍兮之事?”
“正是,我今早出來,在她洞府中呆了許久,”歸鴻子嘆道,“卻是不知該如何去勸她。我雖從失意之中走出,她卻是被失情之苦所困啊。”
“再摸摸頭不就好了,”周舟嘀咕著,“如果有什么妹子是一次摸頭不能解決的,那就摸兩次。”
嗯,女媧圣人除外。
“師弟是說,這樣?”歸鴻子想起之前周舟傳授的技巧,向前一步,手掌朝著周舟的額頭落去。
周舟捂著腦袋跳向了一旁,郁悶道:“男男授受不親,大師兄你這樣讓外人看去,真的會讓我很難做人啊。”
“哦?”歸鴻子疑惑道,“為何?”
周舟笑容略賊:“師兄可知何為龍陽之好。”
啪的一聲,歸鴻子隨手彈出一抹青光,打了周舟下。大師兄板著臉剛要教育,卻發現一旁的天使妹子已經光劍在握,羽翼展開,卟的一聲,急飛掠來。
她動作迅速異常,光劍似乎剛剛抬起,就已經劈砍到了大師兄的額頭。
道藏洞內、云頭之上,三道流光急速落下,有仙人大喝:“爾敢!”
“不可!”周舟也是失聲喊著。
原本還輕松愜意的氛圍,轉瞬變得無比緊張。
但光劍還是停在了歸鴻子面前,離著他的額頭不過半寸。歸鴻子此時不過元神初期,是真的無法閃躲,但他體內的一股氣息卻已經被引動。
“米凱爾,快回來。”周舟喊了聲。
“是,主人。”米凱爾面不改色,倒飛到了周舟面前,警惕地看著空中掠下的流光。
歸鴻子也是驚出了額頭冷汗,目光之中出現了一絲滄桑而平淡的神色,但隨之被他那溫雅的目光所取代。
大師兄先是對著洞內做了個道揖,那已經到了周舟身后的老人,身影虛化而退走。他又對著空中的兩道流光喊著:“幾位師祖莫急,些許誤會,我沒事的。”
“太清小子!”一名道姑喝罵著,“莫要讓你道兵胡鬧!若是真傷了歸鴻,我等也是一個抵死的罪狀!”
周舟訕笑了兩聲,拱拱手,“前輩放心,我會約束好她的。”
那兩名仙人這才退了回去,繼續隱在云頭。
“師弟莫要介懷,”歸鴻子溫聲道,“似乎我前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們都是如此緊張。剛才,是她認為我要傷害師弟嗎?”
“啊,她剛才覺得是師兄你要傷我。”周舟動作很自然地伸手,在米凱爾肩膀上拍了拍,“沒事的,大師兄和我是至交好友,剛才那是打鬧玩笑。”
“是,主人。”米凱爾低聲應著,眉目間似乎有些委屈。
周舟道:“將劍收起來吧,你衣裳后面的扣子又開了,別動…”他心中暖暖的,在心底說著:“你不是說,不能輕易惹惱那主宰之上的存在嗎?怎么又這般沖動,我沒事的…”
米凱爾背后的羽翼漸漸回縮,而周舟則將她裙后,專門為了她設計的布扣,打著蝴蝶結系上。
歸鴻子溫和地笑著,靜靜看著周舟的動作。等周舟幫米凱爾打扮完了,歸鴻子才笑道:“師弟竟也有如此溫柔的目光,當真難得。還以為你總是玩世不恭,也一直是對女子的情義置之不理。”
“她不同的,”周舟注視著米凱爾的側臉,并未多說什么。轉而道:“師兄,你能將妍兮師姐帶出洞府嗎?”
“師弟有了對策?”
“還是到之前的河邊吧,我去喊芷燕。”
“我知曉了,”歸鴻子鄭重地點頭,“就算是將她捆綁,我也要將她帶來。”
捆綁…周舟頓時浮想聯翩。話說,大師兄用詞的時候,能否不要如此講究,很容易讓他這個被不同文化污染過的純真少年,想歪的說…
于是這日午后,河邊野炊,但妍兮只是坐在一旁喝酒,芷燕去和她說話,都是被冷遇的。
歸鴻子也沒撫琴的興致,芷燕無法跳起那輕盈的劍舞。倒是周舟一直在給天使妹子賣力燒烤,可惜天使妹子吃的時候,還是輕輕皺眉頭。
“主人,這些食物不含能量,對我的身體沒有什么幫助。”
她輕輕咬下一條肉片,咀嚼的動作都是說不出的優雅,仿佛千百次錘煉出來的那樣。
周舟也只能‘呃’了一陣,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說:“只是單純為了味道,你覺得好吃嗎?”
天使妹子盯著眼前的鐵盤看了陣,喃喃道:“味覺分析,味蕾分析…主人烹飪技術有待提升。”
周舟轉身在地上開始畫圈圈。
明明這么努力的說…
“師兄,我先回去了。”妍兮從角落站了起來,地上的墊子也不去收。
“三師妹…”歸鴻子看向了周舟,眼中明明寫著求助。
周舟拍拍手掌,道:“師姐,我之前想起幾首詩詞,不如念給你聽…這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眼前這河水波光流暢,我之前還得了一件船型法器,不如泛舟其上…咳,豈不美哉。”
這段言語,周舟純粹是想到什么,就說了什么。
歸鴻子撫掌而笑,向前踏出一步跨過了兩丈之距,摁住了妍兮的肩膀,“難得師弟有如此雅興,我歸青呈師弟恩德,可莫要掃了他興致。”
大師兄也知變通。
妍兮垂目,并不答話,卻也沒有飛走。
周舟走到河邊,在曲元袋中尋找了下,他記得自己收斂的那些法器中,確實有條小船來著。
并不是那只金云梭。歸九的玉戒被周舟收起來之后,并未去動里面的東西。而且周舟也不會情商低到,真去拿一件會讓歸鴻子神傷的法寶出來。
這是一艘蓬船,拿出的時候巴掌大小,注入真元、催動法訣,放入水中之后便在一團光影中緩緩漲到了兩丈長。這法器還能再大,只是這邊只有他們幾人,再大就顯得空曠了。
周芷燕跑過來,在船上布置了一番,放上了幾個蒲團軟墊,船艙中擺上了矮桌,船艙到外面還有珠簾相隔。而船頭也放上了兩個凳子、一張小桌,上面擺了些酒水。
“師兄,請。”
“有勞師弟費心布置了。”
“都是芷燕在忙活,”周舟笑著說了聲。
周芷燕臉蛋一紅,跑過去拉著妍兮進了船艙。周舟將簾子撩起,對天使妹子說:“你也坐在里面吧,和她們一起說說話,不要太悶。”
“是,主人。”
米凱爾輕聲應著,背后小巧的羽翼顫動,她繞過船艙飄了一圈,坐在了正對著船首的軟墊上。
于是蓬內,有三女子圍桌坐著,芷燕拿出了香茗、茶點,焚了香爐。芷燕也理解周舟對米凱爾的用心良苦,主動和米凱爾說著話。
但米凱爾只是注視著周舟,并不應答。倒是妍兮近距離打量著米凱爾,不忍芷燕被冷落,開始和芷燕輕聲說著兩句。
兩個男人互相施禮,坐在了船首的小凳上,背對著船艙。
周舟操控蓬船,在河面輕輕晃動,到了河流中心,則開始順流而下。清風徐來,河面上匯聚的清涼水汽,讓人略微心曠神怡。
“師弟,不如再吟誦那篇春江花月?”
“那個不應景,這大白天的,”周舟笑著說了句,“不如我給師兄背個水調歌頭?呃,那也是晚上…怎么我背的詩詞里面,大多是晚上的景色。”
“背誦?”歸鴻子笑問,“師弟可別太謙虛,那真不是你所作嗎?”
“真不是我所作,我寫文都費勁,別說作詩詞了。”周舟手一攤,“我小時讀過的,也就記下了。師兄,不如你撫琴奏蕭,我來吟誦一首?”
周舟對他使了個眼色,歸鴻子也想到了之前幫妍兮調整心境時,所用到的‘音律’療法,隨手拿出了一桿長蕭。
“師弟先吟,我以蕭而和。”
先吟又是什么鬼…周舟暗中吐槽了句。
靈光閃爍,覺得幾句蘇東坡的詩詞或許可以勸妍兮兩句——其實,這是他之前就費心想好了的,安排泛舟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歸云是他所殺,雖心中無憾,卻也不想讓妍兮為此太過痛苦。
周舟道:“這是一位文豪所作,我所誦不過節選,師兄莫要笑我。”
吸口氣,他一開口,聲音便蘊含了某種道韻,在河面上跌宕開來:“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攜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
蕭聲起,余音纏繞,契合著周舟的話語,鉆入了船上五人的耳洞。
周舟念完,想要停頓看看效果,他還準備了十多首勸誡的詩歌。但心頭,突然有一絲明悟彌漫…
這是…頓悟?
蕭聲未斷,周舟負手而立,俯仰天地,口中又誦道:“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
道法?不,似法非法,似道非道。
這其中蘊含著貼合自身之道的道與理,周舟目光清明,聲音越發清朗。
在船首誦讀:“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夫天地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為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知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他低頭喃喃道:“取之無盡,用之不竭?取之無盡…用之不竭…耳目之色,清風明月…”
渾身氣息輕顫,周舟須發飄揚,金丹之中涌出一股股純粹的真元,不分水火,席卷全身。
一份明悟,竟來于一首地球歷史上文豪所做的《前赤壁賦》!
周舟的氣息,在逐步攀升。
水面上,波紋蕩漾…
蕭聲未停,歸鴻子也像是進入了某種意境之中,沉浮與音律曲調。而歸青之中,一道道目光落在了河面。
河上小船正隨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