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風來過,不會停留,卻留下了漣漪,在湖面輕輕蕩漾。
蕭塵站在飛云石邊緣,看著下方景物不斷后退,回憶就像一幅長長的畫卷,隨著下方的山川河流,也在倒退,一直倒退至初來的巖州城,下一次苦境問劍,也快了吧…
一直倒退至無邊無際的冰原,天空沒有了夜晚與黎明,有的只是五光十色的極光,這里還會不會,再出現一朵冰蓮。
接下來的三日,蕭塵時常一個人坐在飛云石邊緣發呆,愣愣的看著下方一片冰原,如果凝煙還在,一定會興奮的指著下面歡呼吧,如果凝煙還在…
想著想著,冷風又吹紅了眼。
“蕭兄弟。”熠瞳和塵染非花走了過來,二人手里拿著幾壇好酒,向他遞了一壇去,蕭塵接過,便仰頭飲了起來。
酒是苦的,仿佛耳邊又響起了凝煙的呢噥軟語:“公子以后要少喝酒,多吃蔬菜,雖是修煉中人,一日三餐卻不可少,以后要是公子又忘了,那么凝煙就每日提醒你,哼…”
酒是苦的,人,亦是苦的。
熠瞳跟塵染非花在旁看著,搖頭嘆息一聲不語,到暮色降臨時分,塵染非花看著下方一片冰原,忽然道:“極北苦寒之地啊,紅眼睛,你以前來過嗎?”
“就那次,和白姐去云霧院時,來過一次。”熠瞳答道。
塵染非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奇怪,你說這苦境里的人大多不知紫境,紫境里的人,也大多不知苦境,這苦境究竟是如何來的?我看他們也不苦啊。”
熠瞳道:“苦境只是一種稱法而已,我聽白姐說,很多年前,大概是上一個修仙時代了,那時仙道盛極一時,哪里像現在這些玄門中人,現在這些玄門中人施個仙術都吃力,所以當時一些魔宗門派為避仙道玄門,便逃到了極北苦寒之地,穿過此地,發現了適合生存的地方,大概苦境就是這么來的吧。”
塵染非花有趣的笑道:“你說苦境是由魔宗之人建立起來的?這還當真有趣啊,自古仙魔兩道勢不兩立,怪不得你看這紫境和苦境,嘖嘖嘖…”
蕭塵聽著他二人的談話,忽然又想起了當年師父也曾追擊魔教到過這苦寒之地,恐怕熠瞳的這個說法還真有幾分道理。
苦境雖然一開始是由魔道發源起來的,但隨著時間推移,漸漸的也非所有人都修魔,還是以修仙為主,不過正因為是魔道發源起來的,所以如今苦境正魔之間,才不會像紫境那樣涇渭分明。
一想到這些,一想到師父,蕭塵不禁又想起了那天,寒照來的那個神秘人,倘若他真的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那他言語間為何會如此恨師父?
難道,是他發現了什么嗎?正因為原本是最重要的人,最后卻發現是最恨的人,如此殘酷的現實,想必再怎樣的一個人,只怕也是會性情大變吧?
想到此處,蕭塵驀然驚起了一身冷汗,究竟是他發現了什么,才會如此痛恨師父?
不!不對!
蕭塵又猛地搖了搖頭,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師父應當是世上對自己最好的人,自己有什么理由去懷疑她?蕭塵,你真是大錯特錯,定是因為那個人原本是計都,因為吸收了那個世界的蕭塵,才會性情大變,還說什么他才是自己…
“蕭兄弟,怎么了?”熠瞳見他神色有異,開口問道。
蕭塵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沒什么…”
雖然現在感到十分疲乏,但是有些事,一定要弄清楚,自己這一世的重生,究竟是為了什么,只有找到當年那個復活自己的人,大概一切才會水落石出,那個人,也一定知道師父究竟在哪里。
到第十日時,終于又來到了號稱萬山之祖的昆侖山脈,昆侖雪山,巍峨屹立,山脈綿綿無盡,站在飛云石邊緣,俯視著下方,隱隱還能看見一些雪鳥穿梭在山巔與山巔之間。
關于昆侖山,有著許多神話傳聞,不過那些都是上古傳說了,現在的昆侖山為世人所知,卻是因為這里有著號稱劍修之祖的昆侖劍派,世人都稱昆侖弟子為昆侖劍仙。
溫度,驟然降低了許多,蕭塵俯視著下方的綿延山脈,快兩年了,也不知現在逸風大哥跟慕雪,是否還在昆侖山上,昆侖派隱于玄境當中,尋常人是看不見的。
這一次來到昆侖上空,不知為何,蕭塵上次經過時產生的那種親切感,這次仿佛更加濃了。
到暮色時分,飛云石總算才穿過巍巍昆侖,到了北洲北境,一座叫做北荒城的地方,當初蕭塵一行人,便是從這里出發去苦境的,時隔近兩年,再次來到這里,蕭塵心里卻是多了一番感慨。
風云不動城在北洲東境,距離素憐月的碧水壇不算遠,但是蕭塵此刻并不打算回去,而是去東洲,無音寺。
三日后,幾人來到了東洲,東洲大陸,群山綿延,巍峨聳立,乃是仙道門派的發源地,而在以東偏北之境卻有一座懷古鎮,鎮上人人虔心向佛,只因出鎮往北二十里,有座無業山,山上正是經歷數千載,風雨不動的無音寺所在。
“此去無音寺,不宜人多,你們在鎮上等我吧。”幾人到達鎮上后,蕭塵轉身向初七道。
“那好,我便與紅眼睛找個地方喝酒。”塵染非花看了看熠瞳,說道。
“咕嚕咕嚕!”咕嚕獸趴在初七懷中,這時也醒過來了,眨著一雙惺忪睡眼,懵懵的看著蕭塵。這十來天,他幾乎是睡過來的,靈尊的靈力沒有了,大概便是以睡眠補充丟失的靈力吧。
蕭塵點點頭,出了鎮,便往無業山而去,無音寺依舊香火不絕,佛法儼然,到山腰時便已能聽見寺中傳來的陣陣誦經聲和木魚聲。
快至寺門前時,蕭塵聽見有“沙——沙——”聲音傳來,抬頭看去,卻是兩名知客小僧在清掃石階上的落葉,兩名知客小僧見有人上來,將掃帚靠肩膀擱放,雙手合十:“施主遠道而來,不知小僧有何可以幫助施主的?”
蕭塵也豎起手掌,行了個佛禮:“我是來找玄極大師的,煩請二位小師父通報一聲,就說蕭姓故人來訪。”
“好,蕭施主請隨小僧來。”一名知客僧將掃帚放在石獅旁,領著蕭塵往寺門而去,到達寺前,知客僧請他在外稍后片刻,自己進去通報一聲。
片刻后,只聽得門里面有腳步聲響起,隨后一名白須老僧走了出來,但見那老僧法相莊嚴,七分莊嚴里卻又帶了三分溫和,正是無音寺四大神僧排行第三的玄極大師。
“阿彌陀佛…”玄極大師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道:“蕭施主,你來了。”
蕭塵單手成掌,行了個佛禮:“玄極大師。”時至今日,在紫境的老一輩中,除了紫默青風,清塵風兮等人,無音寺,他最信任的便是這位德高望重的玄極大師了。
“蕭施主,里邊請。”玄極大師隨即擺了個請的姿勢。
蕭塵隨他進到里面,只聽大雄寶殿里誦經聲不絕如縷,玄極大師向他看去,心想當年他才結丹修為,算是弟子輩里的優秀俊杰了,而轉眼數年過,如今弟子們看不出蕭塵的修為,但他卻看得出來,蕭塵的修為已然不在老一輩之下了,心里也不禁暗暗贊許,問道:“蕭施主今日來此,可有何事?”
蕭塵停下了腳步,眉宇間閃過一絲凄涼之色,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想請大師,替我超度一位故人…”一邊說,一邊緩緩從懷中拿出了凝煙的發簪,看著手里的發簪,聽著耳邊的誦經聲,聞著此刻寺廟里香煙繚繞的氣息,眼眶,不禁又紅了幾分。
玄極大師往他手中發簪看了一眼,立時明白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佛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還望蕭施主節哀。”說罷,向身后一名小僧看去,那小僧立即取出一個小盤子,雙手捧著走了過來。
蕭塵吸了吸鼻子,將發簪輕輕放在了盤中,那小僧便捧著往大雄寶殿去了,玄極大師收回目光,又向蕭塵道:“蕭施主,你隨我來。”
接下來的三日,大雄寶殿那邊有僧人替凝煙超度,蕭塵則在禪堂聆聽佛法,四位神僧合力為他化解當日在葬龍淵染上的魔識,佛門能寬容任何人,四位神僧早已不去計較當初蕭塵在天元城犯下的殺孽了,也不去計較那夜他破塔而出,放走不少妖物。
三日后,蕭塵的魔識已盡去,外面響起了腳步聲,隨后只見先前那個小僧又捧著凝煙的發簪回來了,蕭塵從盤中拿起發簪,臉上神色凄苦,卻又略帶幾分欣慰,從今往后,凝煙終于再也不會害怕了,終于了卻塵世間的苦惱,去往生,去輪回…
深吸了一口氣,蕭塵將發簪收入懷中,雙手合十,向四位神僧道:“晚輩蕭塵,在此謝過四位大師…”
話未說完,忽然間整座禪院一顫,后山傳來了一股異動,那異動,似乎來自后山的鎮魔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