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原那一場令得風云變色的雷陣雨的傾泄,北方的前津壁,卻是整個大地都在震動。火然文 感受到這場震動的,乃是桑翰所率領的蠻軍,此時夜色已經滿滿的深了,方自與浮云寨的孫戶軍交戰未久,退守至這里的他們,突然間,感受到了滾滾而來的殺氣。
桑翰勐然鉆出了營帳,看著北方的夜色,臉色微變。如此勐烈的震動聲,分明是大規模騎兵的奇襲,然而這個時候,如何會有騎兵從北方沖來?難道是赫虎、鹿月兩部的叛軍?
他們哪來的本事,闖過前去鎮壓的孟神君率領的主力,殺到這里來?
雖然有著莫大的疑問,然而他所率領的這支蠻軍,在整個蠻族中,紀律可以說是最為嚴明。隨著緊緊發出的號角聲,兵將紛紛涌出。
“魔物!魔物!”這樣的喊聲,卻開始從前方,如同撕裂了夜色,不斷的傳了過來。
魔物?那是什么?桑翰提著重錘,勐然躍上了戰馬,前鋒的兵將如同回潮般的海水,在驚恐中不斷的后退。這樣的事情,是他以前說從來沒有遇見過的。
他大聲地唿喊著,試圖約束住潰退的兵將,然而那滾滾的殺氣,已經如同從火山口噴發出的熔巖,吞噬著一切,毀滅著一切。不絕于耳的慘叫聲,此起彼落的哭喊聲。
窮山惡水里殺出來的蠻兵,原本就悍不畏死,然而這一刻,仿佛他們面對著戰無不勝的惡魔,整個軍營,如同破碎的冰層一般不斷地坍塌,成片成片的血水,成片成片的死亡。
那由北而來,瘋狂涌動的魔氣,幾乎沒有任何停歇的,就這般沖了過去。
戾氣消散過后,月光復現,留下的是滿地破碎的尸體…
昊京南面的一處軍營,陣雨未歇。
四名蠻族勇士抬著的大轎,就這般冒著陣雨,踏著四處橫流的、混雜了大量污泥的雨水,從那一座座軍營中穿過。
遠處,許多蠻兵忙碌著,或是將戰車上的火器卸下,或是拉起油篷,想要將后方辛苦運來的火藥蓋上…這樣的努力,在如此的陣雨中,實際上已經完全沒有意義。
大轎直接抬入了一座木制的建筑里,駝背的老人鉆了出來,扭頭往后方看了看,抬起手來,往那些在雨中忙個不停的兵將指了指,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什么也沒有說,放下手,往大屋的深處走去。
“外面的那些火器,已經廢了。”他看了看里頭那不斷地吃著果子的女人,“遮不遮,都沒有什么差別。”
女人顯得漠不關心,一粒粒的剝著荔枝。
老人伸出手來,從盤中拾起了一粒,又直了直腰,抬起頭來,看了女人一眼。這一次,手沒有被砍斷,女人甚至沒有太多的反應,甚至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把那一顆荔枝又放了回去,老人道:“你那個兒子,反正也不是你生的,死了也就死了,也沒有什么好在意的。”
女人依舊沒有說話。
老人嘆一口氣,在她的旁邊坐下:“其實,我知道你是什么…尊上也知道…雖然很難猜,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脈絡可尋的。但是尊上不在乎,我其實也不在乎,你和我們的差別,絕不會比我們和華夏人的差別大…你不要看完,這是真的。”
女人往他看了一眼,很難說清這一眼意味著什么。
“對了,你以前讓我幫你查的事,實際上,也多多少少查到了一些,唔,你知道禹穴嗎?傳說中大禹埋葬的那個地方,到那里,你應該能夠找到你想找的那個人,最后的線索,吶,這是我查到的一些東西,你看看吧。”駝背的老人,從袖子里取出一本牛皮封面的冊子,隨手放在了桌上。
女人并沒有看它,而是繼續盯著這個老人。
“早點離開吧,基本上,我們已經沒有什么希望了。”老人搖了搖頭,“那個寧江…實在是深不可測,臨安明明在他的掌握之下,皇帝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死掉,完全想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皇帝一死,我本以為我們有機會了,誰知道,這些人竟然不撤兵,不但不撤兵,還搞出了什么殺蠻檄文,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呵呵,他肯定是給這些人,許下了什么莫大的好處,只是老夫想不明白,這到底是什么?華夏的這些人,不管做什么,都是都要有大義名分的,公然的裂土分疆是不可能的,這些人,性情不同,目標不同…他到底給他們畫下了什么樣的大餅?想不明白啊…竟然還有連我都想不明白的事。”
他長長的嘆一口氣:“尊上和那些人的大戰,馬上就要開始了,說實話,我是不抱什么希望了…”
女人緩緩的說道:“如果這個時候,那姓寧的死了…會怎么樣??”
老人遲疑了一下:“他一死…恐怕那些人自己就亂了。”回頭看了女人一眼,沉默了一陣,慢慢的站了起來:“以后,大概是看不到你了吧?唉…還真有些懷念以前在銀川上的日子,難熬是難熬了一些,但至少…”
至少什么?老人一下子也噎在了那里,或者是找不到可以形容的用詞,又或者是,覺得現在再來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于是就這般,駝著背,嘆息中離開了。
在他身后,女人慢慢地抬起頭來,雙目閃動著殷紅的血光…
五月中旬的那天晚上,寧江坐在他的營帳外,翻看著手中的戰報。
到了這個季節,就算偶有一些陣雨,基本上也是來如雷霆,去得匆匆。
營帳中太過悶熱,他干脆就移到了外頭,借著燈火,處理文書。
各路兵馬已經開始圍攻勐查刺的主力,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勐查刺,也雙手難敵四拳,只不過對于寧江來說,沒有到勝負真正決出的最后一刻,他絕不會輕易放棄。
此外,北面的一些動向,在這個時候,也變得模煳不清,安排在北面的、天地會的探子,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傳來新的消息,雖然他已派了人前去查探,然而那一邊出現了意外,卻也是可以想見的事。
知了的叫聲,在周圍連綿不斷的傳來,一只方落,一只又起。空氣仿佛粘滯在一起,沒有任何的流動。月色倒是非常的明亮,抬起頭來,圓月的周邊,宛若有一圈淡黃色的光影,鋪在草地上的光芒卻是藍色的。
野草自身的顏色,與對月光的反射混雜在一起,就像是鋪了一層青霜。目光越過營寨,遠處的山嶺,勾勒著朦朧的輪廓,兵將在寨門出來來回的走動,不敢發出聲音,以免驚擾到內頭的主帥。
而那迷霧般的寒氣,卻在這個時候涌來,帶著妖魅的氛圍,以及不可知的花香,月光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遮擋了。陰影如潮水般覆來,寨門有辟駁的火光,人影倒下,火光閃了一閃,詭異的暗去。
另一邊休息著的雷鶴道人、“一口羅煙”羅胖子、“開山拳”岳柏,幾乎是同一時間覺察到了氣氛中的異常。三人一同往公子的方向趕去,然而周圍,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已經變得迷霧重重。
岳柏一聲低喝,內力隨著拳法振出,試圖振散迷霧,那白茫的霧氣,不過就是稍稍的退散了些許,緊接著便又涌了過來。有氣流在他的右側卷蕩,他陡然出手,氣勁隨著砂大的拳頭的擊出,開山碎石,緊接著卻是嘭的一聲震響。有平和的力道,反涌而來,兩種力量撞在了一起。
他退了一步,臉色微變:“雷鶴?”
雷鶴道人的聲音幾乎就是在他的面前傳來:“岳柏?你如何在這個位置?”
起身之前,兩人還對望了一眼,如今卻幾乎面對面的撞上,如此詭秘的情形,令得兩人都有一些色變。天昏地暗,那妖異的、令人不安的感覺,卻是愈加的強烈。遠處傳來了兵將的忙亂聲,和戰馬的嘶鳴。
有狂風從同一個方向,如同海嘯般卷來。飛沙走石,神鬼惶惶,刺得兩人面如刀刮,盡皆難以睜眼。“有人行刺公子!”雷鶴道人低聲叱到,焦慮萬分,然而這樣的處境下,他們竟連公子的位置都難以找出,更弗論救援。
霧氣出現的那一瞬間,青年就已經抬起了頭,當那狂風往他的這個方向瘋狂的涌來的時候,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里,妖氣滾滾。空氣中,猶如藏著密密麻麻的細針,每一個動作,都會被刺痛。雷鶴、羅胖子、岳柏等人的聲音,在他的四面八方,猶如鬼打墻般,根本無法確定方向。
莫名的,空間傳來轟然一聲炸響,這道炸響,發自虛空的最深處,事實上,普通人根本無法聽到。他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過黑暗,透過風沙,抬頭看著斜上方那陡然綻開的渦流。渦流一圈又一圈的,逆著時針,往他這個方向旋動,明明無聲但卻砰然的震動,虛空如同屏障一般破碎,渦流進一步膨脹,鬼魅的聲音,帶著難以形容的、驚人的殺氣往他沖擊而來。
猶如噴發的洪流,但卻是冷到極致、直奪性命的撞擊,轟然的震動間,青年倒下,眉間飛出的靈神卻已經與殺來的妖影撞在了一起。風沙依舊,野草亂舞,滔天的氣流在兩個相互沖撞的能量中…爆發。
明明是天搖地動般的感覺,仿佛連天都在坍塌,卻又很難弄清到底發生了什么。想要保護主帥卻又連主帥的身影也無法摸到的兵將,明明擁有宗師級的實力卻又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心驚的高手。這是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形,看不見月色,也聽不到蟬鳴,誰也不知從什么地方噴發出的風沙中,魅影飛空。
大地在搖晃,不停的搖晃,讓人根本無法站穩。有詭異的撞擊聲,在某一個點,如同螺旋急速地擴散,空間充滿了皺褶。
從破碎的虛空中竄出的渦流,帶著玫麗的艷紅,這份艷紅,唯有寧江的靈神才能看到。不輸于宗圣級的、強大的能量下,是沒有任何實體的、魂魄的爆發。兩個神魄在虛空層面中的,非同尋常的交手,是駭人聽聞,但又無人能夠真正旁觀的、超現實的較量。
那抹艷紅一層層的沖高,不斷的沖高,一道光芒從上到下,斜斜的斬過,完美到極致的圓弧,毀神滅魔的斬擊。空間割裂,倒迎而來的卻是冷漠到極端,卻又華麗到極點的刀氣。
明明沒有刀,刀卻已無處不在。
弧形的艷,陡然間崩裂,緊跟著是一聲冷哼…或者說是慘哼。
女子?昏暗之中,雷鶴道人等都聽到了這一聲哼。
陰冷和憤怒的戾氣,并沒有因此而結束,血的味道彌漫,神秘的妖氣反而進一步膨脹。從可怖黑洞中探出的渦流,透著飄然的香氣,刀光與魔血般的艷紅在四面八方連閃。看不清交換了多少招,狂風猶如席卷了整個天地,生與死的一線間紅影游走。
刀光翻飛,陡然間變得空靈,沒有實體但卻凌厲的刀氣,在虛空中狂舞,又快速的閃了一閃。
第二聲慘叫傳來,凄厲無間,風平了,沙靜了。明月復現,被隔絕于外的蟬鳴重新響了起來,就像原本就不曾中斷過。
“公子!”雷鶴道人、羅胖子、岳柏急奔到從案后慢慢站起的青年身邊。
青年踱到案前,負手抬頭,看著夜空中的圓月。更多的兵將涌了過來,驚疑不定的看著這里。地面猶如被刀刮過了一般,草皮全都往下翻去,案上的文書,被風刮得到處都是,但是除此之外,卻也看不出有什么異常的地方。
“公子,發生了什么事?”雷鶴道人低聲問道。
“沒什么,有人過來玩了一陣,現在已經逃了。”青年漫不經心的道。
他的嘴角,溢著一絲冷笑。
他原本以為,小刀就是這個世界的第一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