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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個鍋里攪馬勺

  思崗是個小縣城,一到晚上八點,街上空蕩蕩的,看不見幾個人影,買包煙都找不到地方。

  絲織總廠門口的夜市,是本廠和周邊幾個單位職工家屬及一些個體戶自發聚集起來的,是整個縣城晚上最熱鬧的地方。從另一個側面反應出絲織總廠效益好,來我們這兒做買賣能賺到錢,廠領導一直引以為傲。

  廠領導還有點“迷信”,感覺人多熱鬧,單位才能紅紅火火。并且職工沒什么娛樂生活,有個夜市在門口,晚上出來逛逛,心情好了能夠安心工作。

  總之,廠里對夜市是持支持態度的。

  不過夜市也存在許多問題,為爭一個好位置,攤主經常吵架乃至動手。人多了,游手好閑之徒就往這兒鉆,小偷小摸,尋釁滋事,坑蒙拐騙,敲詐勒索之類的事時有發生,嚴重影響到廠區周邊治安。

  衛生問題更讓人頭疼,尤其幾個大排檔和烤肉串的,炒菜炒得烏煙瘴氣,地面搞得污水橫流一片狼藉。屢教不改,陽奉陰違,說到底衛生包干區終究不是廠區,在圍墻外面他們是有恃無恐。

  韓博初生牛犢不怕虎,要治理整頓夜市。有姜國平這個老滑頭當參謀,沒什么不放心的。廠里一分錢不用掏,還能省兩個勤雜工工資,何樂而不為?

  錢主任沒任何意見,鼓勵他甩開膀子干。

  城西工商所就指著絲織總廠的工商管理費發工資,廠辦主任親自打電話,保衛科長和副科長親自登門,夜市這點事真算不上事。不談定額,只要解決一個職工工資,每天晚上到傳達室上班,全權代表工商部門維護市場秩序。

  “姜科長,個體戶應該交納工商管理費,他們有權為什么不自己收。”回來路上,韓博不解地問。

  姜國平抱著杯子,嘿嘿笑道:“去他們那兒登記過有證的才算個體戶,小商小販誰會去登記。這跟農民進城賣菜一回事,進菜市場要交管理費,在馬路邊上沒人管。其實他們想管想收,關鍵他們沒幾個人,沒派出所那么大威懾力,老百姓不怕他們。

  我家庭困難,我這是養家糊口。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你沒收我東西,我帶家人去你所里鬧,去你家里鬧。你不給我活路,我就不讓你安生。前年夏天來過一次,一分錢沒收到,之后再也沒來過。”

  “我們的工作應該沒那么難做。”

  “這肯定,首先這是我們地盤,不讓你呆你就干不成。做生意講究扎堆,人越多買賣越好。整個縣城就我們這兒一個夜市,大晚上去其它地方賣給誰啊;其次,我們有經濟民警分隊,我們是人民西路警務室,有兵,有威懾力。”

  姜國平喝了一口茶,又調侃道:“小韓,你現在了不得,牽頭公安工商和保衛部門聯合執法,公安保衛工商和衛生工作一肩挑,相當于綜治辦主任,只是沒組織部門任命。”

  下午6點,工商所的人會來報到。加上今天剛到的高長興,可不是公安工商和絲織總廠保衛部門聯合執法嗎?

  第二天上班就整這么多事,想想是挺好笑的。

  事情辦得順利,有汽車去哪兒方便,再次回到單位才9點半,上樓時順便去了一趟基建科。

  裝修,絕對是一件新鮮事。

  一個個拉著問長問短,打聽大概要花多少錢,大概會裝成什么樣子。消息傳播速度驚人,樓里要房子的干部職工一會兒全來了。

  工作時間,廠領導看見不好。

  基建科路科長拍板,提前給3號樓1單元102安裝門窗交鑰匙。工程隊他打招呼,李泰鵬隨時可以進場施工。先裝,裝個樣板房,裝好之后看效果,也看看裝成電視里那樣要花多少錢。

  “韓科長,工錢真跟材料費差不多?”

  “一半一半,差不多,不過我家不用花工錢。我爸是木匠,我姐夫也是木匠,連我媽都會一點。”

  “家里有幾個手藝人就是好,二車間王大兵一家是瓦匠,他家蓋樓房就上梁時請幾個人去幫忙,省好幾千。”

  “嚴打”是全國政法系統今年的大事,設立經濟民警分隊和治理整頓夜市是保衛科現階段的大事。對許多干部職工而言,房子才是他們今年的大事。財務科幾個大姐意猶未盡,一直追到三樓。

  高長興不明所以,暗想大學生就是高人一等。同樣剛來,不但能當干部,能擔任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而且如此受廠里人歡迎。

  兩張辦公桌,正副科長一人一張,自己只能坐在沙發上,像個來辦事的外人。在公安局是臨時工,到絲織總廠又是邊緣人,心里很不是滋味,韓博跟他打招呼都沒反應過來。

  “姜科長,韓科長,剛才你們不在,我來正式宣布下。廠黨委研究決定,高長興同志調到你們保衛科擔任經濟民警分隊指導員。考慮到干部提拔暫時有困難,先以職工身份參加工作,在政治上享受干部待遇…”工會劉主席敲敲門,代表廠領導宣布對于高長興的安排,抑揚頓挫,熱情洋溢。

  政治上享受干部待遇,就是有資格看一些普通職工看不到的文件,有機會參加一些普通職工不用參加的會議。相比之下,高長興更愿意在經濟上享受干部待遇,笑得很勉強,能夠想象到他此刻有多么失落。

  “小高,坐,進了保衛科就是自己人,用不著拘束。借花獻佛,韓科長的好煙,點一根。”

  “姜科長,韓科長,抽我的。”

  “煙酒不分家,別這么客氣。說起來煙酒真不是好嗜好,要學習韓科長,煙酒不沾。”

  干部就是干部,職工就是職工,何況人家不光是干部,還是科長和副科長。高長興態度很端正,接過煙,誠懇地說:“姜科長,韓科長,我剛來,什么不懂,請二位領導多批評多幫助…”

  “小高,你在公安局干那么多年,保衛科工作對你而言輕車熟路,沒什么懂不懂的。我明后天請假回家蓋房子,科里工作韓科長負責。他兼任經濟民警分隊長,你是分隊指導員。你們是搭檔,全年輕人,有共同語言,好好溝通溝通。”

  保衛科在廠里就是一看門的,姜國平從來沒把自己當領導,不習慣說那些場面話,簡單說了幾句捧著茶杯起身去廠辦打電話,請公安局內保大隊和城西派出所的人,下午2點準時過來,一起給經濟民警分隊和人民西路警務室掛牌。自始至終沒提接風的事,親疏遠近可見一斑。

  今后要在一個鍋里攪馬勺,接下來又有一件大事需要他這樣的老警察幫忙,是應該好好聊聊。

  坐在辦公桌邊說顯得有些居高臨下,韓博干脆坐到他身邊,笑問道:“以后怎么稱呼,老高,還是高指?”

  “韓科長怎么順口怎么稱呼。”

  “高指吧,你們公安好像習慣這么稱呼。”

  “行,就高指。”

  “雖然一樣剛來,但你在公安局干那么多年,工作經驗比我豐富,對縣里情況比我熟悉,經濟民警分隊的事需要你多操心…”韓博同樣沒說場面話,從工作一直聊到家庭,比他更像一個指導員。

  “我愛人在水產公司,孩子四歲。不怕韓科長笑話,來絲織總廠實在是沒辦法。在公安局六年多,依然是個臨時工,不為自己打算也要替老婆孩子想想。”

  生活所迫,不容易。

  韓博關上辦公室門,不解地問:“你是中專生,畢業那么早,怎么會沒編制,怎么會一直拖到現在。”

  往事不堪回首,高長興苦笑著解釋道:“我是大中專,定向委培的大中專,不是統招生。按規定哪個單位委托培養回哪個單位,不在統一分配之內。區里委培的,當年為這個名額沒少求人。結果還沒畢業,縣里就開始撤區建鄉并鎮。委托培養單位沒了,就這么懸著,一直懸到現在。”

  真夠倒霉的,居然會遇上這樣的事。

  韓博想了想又問道:“公安局就不能想想辦法,你是警校畢業的,專業對口,有優勢。”

  “警校跟警校不一樣,省警校屬于公安系統,我上的司法警官學校屬于司法系統,公安局要緊著本系統內的大中專生來,要優先安置轉業軍人。沒那么多政法專項編制。縣里沒錢,又給不了多少事業編制。

  八年前公開招聘的90多名戶籍警,到現在仍是合同制民警。交警隊,刑警隊和基層派出所,政法專項編制只占四分之一,剩下的要么是事業編,要么是合同制,要么像我這樣的臨時工。”

  “你有警銜警號。”

  “局里統一采購的,在縣里可以執法,出了縣人家不認。說起來真沒經濟民警正規,至少經濟民警在省廳有備案,警號是公安部監制的,走到哪兒人家不會當你是假警察。”

  他有一個警察夢,費過一番心思,上過警校,為此努力過很多年,結果卻干不了公安。

  韓博暗嘆了一口氣,微笑著勸慰道:“不管怎么樣,調過來之后工資待遇比之前高。先干著,將來有機會再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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