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一盤,韓博沒輸,姜學仁沒贏,光顧著說話,最后該誰走都忘了。
由于工作性質等關系,姜學仁對萍盛集團、鴻豐大廈、金茂公司知道得不多,對神通廣大的郝英良也不是特別了解,但之后所說的一切在韓博看來非常有價值。
在所有局黨委成員中,他是參加公安工作時間最長的。
一直在東萍,從未調去過其它地方。
“地區公安處”時代,東萍地區公安系統是一個什么樣的情況,當時的治安又是什么樣子。東萍建市,地區公安處變成東萍市公安局后又是一個什么樣的情況。
從公安機構重建聊到歷次嚴打,從他參加工作時的公安處長聊到第一任公安局長,再聊到現在的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孟衛東,雖然不是很有條理,但他所介紹的幾乎是一部東萍公安史。
作為見證乃至經歷過這一切的老民警,他對東萍公安存在的問題看得最清楚。
機關人浮于事,基層警力不足、經費不足,基層民警疲于奔命,只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各項工作流于形式,諸如基礎信息采集、耳目物建和陣地控制等工作,真是“說起來重要,做起來不要”。
一些領導任人唯親,有為的基層民警卻沒有位。沒點關系很難晉升,嚴重影響基層民警積極性,隊伍士氣低落。
韓博深以為然,因為這些全能感受到。
基礎工作太不扎實,刑嫌控制、陣地控制和犯罪情報工作是刑偵部門的三大基礎業務,也是公安機關刑偵部門掌握主動,穩定治安大局的三項基礎工作。但這些工作只存在于紙面上,簡直形同虛設。
社會形勢發生巨大變化,近年來犯罪量不斷增加,各種新型犯罪不斷出現,連基礎工作都沒做好,更談不上與時俱進的刑偵部門根本難以應付。比如金茂市場的事,又比如極可能涉黑的萍盛集團,刑偵支隊居然一點情報都沒有。
韓博覺得自己這個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像個聾子瞎子,發生刑事案件只能“由案到人”,根本無法“由人到案”,這么下去太被動,必須盡快扭轉這一被動局面。
“我雖然不分管治安和刑偵,但一有時間就去各分局縣局轉轉,哪些同志比較負責,能力比較強,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數的。我寫份名單,大多是郁郁不得志的,你有時間可以考察考察,感覺行可以用用。”
姜學仁把棋盤端到一邊,從茶幾下拿出紙筆,寫了一份長長的人員名單。
只要是人都會有私心,但韓博不認為他這是在變相推薦“他的人”,不僅因為名單上這些同志大多沒在他手下干過,而且也不可能一下子推薦這么多。
“姜局,我覺得您應該跟孟書記匯報匯報。”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他現在需要你這樣的將,不是名單上的這些兵,匯報又有什么用?”姜學仁拿起剛放下的筆,又在名單上寫下一個熟悉的名字。
韓博愣住了,遲疑了一下苦笑著問:“姜局,這個人怎么用?”
“開除公職而已,怎么就不能用?”
姜學仁點上煙,似笑非笑說:“其實,這個人還是比較有能力的,要不是一時糊涂,鑄成大錯,好好培養培養絕對能獨當一面。他是真喜歡當警察,真喜歡這個職業,如果能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能干出一番成績。”
“這個機會讓我怎么給?”
“正式工作保不住,可以給他個臨時工作。他的事只要有點地位的幾乎個個知道,甚至有不少人覺得他很冤。他現在的處境和身份,正適合執行一些別人執行不了的任務,反正我覺得這個人能用。”
老狐貍,有一套。
韓博之前真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不過想想他的提議確實有一定道理,事關重大,韓博權衡一會兒,沉吟道:“我可以跟他談談,如果他愿意,可以給他一份臨時工作。但已經決定的事是不可能改變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負責,不管他今后干得多出色,也不可能再穿上警服。”
“戴罪立功都不行?”
“至少在東萍不行,而且要看他立得是什么功。”
“這么說還是一點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寧希望都不想給。”
“我只是感覺有些惋惜,其實他跟我沒什么關系。韓局,我就是這么一問,具體怎么做你看著辦。”
“謝謝。”
“謝什么,如果個個能跟你一樣堅持原則,東萍市局不會是今天這個樣。”
與此同時,晚上宴請過三位市公安局副局長的吳總和陳總,正在萍北批發市場附近一個洗浴城的棋牌室里,跟一個脖子里掛著一條大金鏈的光頭秘密磋商。
“彪哥,公安那邊肯定沒問題,至少不會跟區里一樣拉偏架。”
“公安的話你們也信?”關二彪冷哼了一聲,似乎對兩個老板找了他又去找公安不太高興。
吳總回頭看看陳總,遞上根香煙:“多個朋友多條路,要不是市公安局的領導幫忙,去年那事沒這么容易了。郝英良現在也應該知道我們不是好欺負的,不然他早跟吞并那些煤礦一樣對付我們了。”
“彪哥,郝英良什么人,黑白通吃!他找政府的關系,我們也要找,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政府那頭請政府的朋友對付,道上的事全靠你幫忙。”陳總舉著打火機幫他點上,一臉諂笑。
對頭實力強勁,他們這么做有這么做的道理。
關二彪點點頭,猛吸了一口煙,吞云吐霧地說:“吳總,陳總,他郝英良在其它地方一手遮天,在市場不行。后天的事你們放一百二十個心,就像你們說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派多少人來,我派多少人擋。
他敢來橫的,我關二彪也不會跟他含糊。不管來多少人,全讓他們走著進來,躺著出去。人,全打過招呼,我一個電話,全到。不過這次跟安排幾個兄弟去市場看場子不一樣,他們下了最后通牒,搞不好真要動手。
弟兄們下手雖然有分寸,倒不至于鬧出人命,頭破血流、斷幾個骨頭估計是免不了的,傷了的要醫藥費,跑路的要路費,把事扛下來的要給人安家費。你仗義人家才仗義,沒錢怎么仗義,你們說是不是?”
拿人錢財,才能替人消災。
吳總早有準備,拍著胸脯說:“彪哥,錢不是問題,你開口吧,需要多少?”
“100萬,大包,我會負責到底,以后不會再跟你們開口。”
100萬聽上去不少,但平攤到金茂市場一樓的所有租賃戶身上也就一家一萬多,這個條件吳總能夠接受,拍拍桌子:“100萬就100萬,彪哥,我們相信你,錢明天到位,是現金還是轉到貨運公司賬上?”
“現金吧,明天中午前送到我公司。”
“行,一言為定。”
談完條件,吳總和陳總下樓再次鉆進轎車,火急火燎趕到陳總開的賓館,忙不迭打電話聯系其他租賃戶。
他們不知道的是,一輛出租車從市場一直跟到賓館,而賓館里半小時前來了幾個旅客,一個在樓梯口抽煙打電話,一個端著臉盆裝著去水房,走到辦公室前悄悄停住腳步,屏聲靜氣,探聽里面的動靜,還有一個人站在走廊盡頭。
辦公室左側第四個房間里,一個中年人拉開房門,透過縫隙確認外面的人全已到位,關上房門給正在附近另一家賓館里的上級打電話。
“江局,陳回來了,吳跟他一起回來的,好像正在聯絡其他租賃戶,具體情況正在監聽。我讓老許守在樓下,街對面正好有幾輛出租車,陳和吳應該不會起疑心。”
“好,注意不要打草驚蛇,有情況立即匯報。”
第一次組織指揮這樣的行動,江東富真有那么點興奮,叮囑了幾句,撥通了另一個行動小組的電話。
“老錢,我江東富,你那邊什么情況,關二彪有沒有動靜?”
“報告江局,目標正在打電話,我們不敢走太近,只能看見,到底說什么聽不見。”
“明天一早調他的通話記錄,他有前科,警惕性極高,你們不要盯太緊。”
“是!”
剛聯系完第二行動小組,國保支隊政委敲門走進來,帶來六個便衣民警。
他們是從縣局緊急抽調過來的,去縣局檢查工作時見過,叫什么名字記不清了。韓博一小時前通報了一個新情況,江東富顧不上問他們姓什么叫什么,直接下達命令:“同志們,你們從現在開始接受段政委領導,立即趕往鴻豐大廈,分為兩組輪流監視目標。具體監視誰段政委會跟你們交代,我只強調兩點,一是行動絕不能暴露,二是保密紀律…”
東萍市沒有國家安全局,國保工作的性質與國安沒太大區別。
負責國內安全保衛,收集敵情、社情、政情動態,研究制定對策,打擊處理邪教組織,反動會道門組織違法犯罪,組織指導隱蔽戰線工作。
相對其他警種,國保民警的保密意識應該是最強的。
剛來報到的六名同志異口同聲說了一聲“是”,齊刷刷舉手敬禮,跟著支隊政委一起出去執行這個副局長親自布置的任務。
(戰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