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帥”隱忍十幾年,不動則已,動起來雷霆萬鈞。
下午人還在回南港的路上,就借禁毒大隊和長江分局聯合偵辦的兩起毒案,經分管刑偵和治安的崔副局長同意,給開發區分局布置了一個掃毒兼掃黃的突擊行動。
從分局機關和基層所隊緊急抽調的40多名刑警和治安民警,在距主城區最近的二郎橋派出所待命,市局治安支隊姜副支隊長、分局楊副局長和刑警支隊禁毒大隊錢晉龍大隊長坐鎮。
手機、小靈通和尋呼機全部上交,未經允許不得離開院子一步,不到最后一刻不會宣布即將執行的是什么任務,一樣不會宣布去什么地方執行任務。
跨分局用警,突擊行動,每年都會搞幾次,張興寶習以為常。
別人坐在車上閉目養神,他睡不著,跟另外幾個民警一起擠在小食堂看電視。
“待命待命,已經待三個半小時,到底要待到什么時候。”
“想知道?”
“嗯。”
“想知道去樓上問姜支隊和楊局,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同志們等得有些不耐煩,插科打諢開起玩笑。張興寶正準備插兩句,刑警隊老吳抱著一箱飲料走進食堂⑥↗長⑥↗風⑥↗文⑥↗學,ww≤w.cfw◆x.ne↘t,見人就發。
“來來來,不要搶,一人一瓶。小孫,接著。興寶,這是你的。”
“發飲料,這么好,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讓你喝就喝,哪來這么多廢話。”
老吳撇了小江一眼,又從口袋里摸出盒煙:“從楊局那兒順的,見者有份,興寶,你來發,我去隔壁。”
飲料準備好幾箱,看樣子是所里請客。
眾人也不客氣,該喝就喝,該抽就抽。一集電視劇沒看完,飲料沒了,老吳給的好煙也沒了,到處是空飲料瓶和煙頭,小食堂里一片狼藉。
電視劇拍得不怎么樣,沒什么意思,張興寶剛起身走出食堂,打算去大客車上瞇會兒,老吳又從樓上跑了過來,敲敲食堂門:“衛生衛生,注意點衛生!小孫,你最年輕,打掃一下。”
他只是一個普通民警,最高職位是“探長”,行政職務沒有,連副中隊長副指導員都沒干過,但他有資歷,是刑警大隊乃至分局資格最老的民警。
所長沒資格上去陪姜支隊喝茶聊天,他有!
不是領導的領導,發號施令沒人敢說什么,小孫應了一聲,很不情愿地打掃起衛生。
就在眾人調侃小孫運氣不好,被“吳局”支使著干這干那之時,經過小孫精心分揀的垃圾已裝在塑料袋里,正在送往今天剛掛牌的技偵支隊路上。
田國鋼用手電照照里面的空瓶子、空煙盒和幾個煙頭,不放心地問:“老吳,會不會搞錯?”
“怎么可能!”
老吳接過袋子,指著瓶上的包裝紙說:“看見沒有,我做過記號,刻意塞給他的,再說瓶子上不全有煙盒。煙屁股也不會錯,他扔一個小孫撿一個。一共抽四根,有我給的,有他自己的,趁他沒注意全撿起來了,錯了我負全責。”
不能放過一個壞人,更不能冤枉一個好人。
何況這個人不是一般人,而是一個公安民警。
田國鋼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車開進豪華氣派的刑事技術中心大院兒,拿著塑料袋剛走進大廳,叮一聲,電梯門開了,從里面走出五六個年輕的技術民警,“少帥”走在最前面,他們面帶笑容,喜形于色。
“韓支隊。”
“老田,你怎么過來了,查怎么樣?”韓博倍感意外,下意識看看他身邊的生面孔。
“我讓他過來的。”
韋國強出現在走廊里,指了指周素英剛打開燈的會議室:“韓支隊,外面說話不方便,進來說。”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
韓博一直忙著做實驗,對下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從一個部下手中接過檢驗報告,示意他們先去吃飯,一頭霧水走進會議室。
“韓支隊,介紹一下,吳長城同志,開發區分局刑警隊民警,當年同我一起全程參與過12.26案偵破。這名字沒取好,吳長城,無長城,他父親當年差點因為這個被批斗。”
“老帥”心情不錯,居然拿老部下的名字開起玩笑。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檢出點名堂,韓博朝立正敬禮的老吳點點頭,遞上報告:“韋支隊,血手印顯現出來了,這枚指紋雖然殘缺不全,但紋路還算清晰流暢,特征點也比較明顯。”
“好,好,太好了!”
“老帥”激動得無以加復,打開報告看著用數碼相機拍攝,用激光打印機打印的指紋急切問:“老田,老吳,你們的事辦得怎么樣?”
有指紋就意味著有線索有證據,不再像當年一樣一點頭緒沒有。
田國鋼欣喜若狂,連忙舉起塑料袋:“報告韋支隊,辦好了,生怕他手太干,老吳還在上面噴了點東西。”
“這是什么?”韓博更糊涂了。
“嫌疑人的指紋,瓶子上,煙盒上全是。”韋國強笑了笑,又補充道:“嫌犯抽過的煙頭,剛抽的,很新鮮,絕對能檢出他的DNA。”
關于兇手殺錯人只是推測,下午剛開始查,尚未確定偵查方向,嫌疑人居然這么快浮出水面,這未免太快了吧!
韓博滿腹狐疑,考慮到破案要緊,連同檢驗報告一起交給搭檔。
參與實驗的民警正在接待室吃飯,一個都沒下班。“老帥”急成這樣,周素英自然不會讓他等三五天,立即出去安排民警提取比對。
“韓支隊,差點忘了問,DNA提取出來沒有?”
以前是“小韓”,現在是“韓支隊”,“老帥”態度變化如此之大,韓博真有些不太習慣,不無尷尬說:“檢出一個DNA分型,匕首把用布條纏的,纏繞那么緊,白布摸成黑布,制作匕首的人留下脫落的細胞很正常,提取難度并不大。”
“有指紋,有DNA,這個案子就好破了。”
韋國強終于松下口氣,坐下來解釋起來龍去脈。
原來正在檢驗比對指紋和DNA的那個嫌疑人一直沒離開他視線,甚至一直在眼皮底下,韓博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好奇問:“韋支隊,您當年怎么會想起買報廢的8號車?”
“我是沒那么高文化,但我有眼睛和耳朵。怎么讓血跡顯現出來,怎么提取,怎么比對,外國電影上有。當時覺很神很玄,像是在看科幻片,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希望,如果把車保存好,將來我們有這個技術,這個案子不就好破了。”
機會永遠留給有準備的人,這句話一點沒錯。
韓博打心眼里佩服他的先見之明,又忍不住笑問道:“韋支隊,報廢車也不便宜,您從廢舊車輛回收公司買回來花多少錢?”
“個人沒花錢,我一年工資才多少!”
“老帥”詭秘一笑,有那么點不好意思地說:“市委機關的車保養得好,報廢時還能開。我當時剛調到市局擔任刑偵副支隊長,條件沒現在好,支隊就一輛桑塔納和一輛212老吉普,我就跟支隊長說花幾千塊錢買輛舊車先湊和湊和。
用車確實緊張,支隊長沒意見,回收公司見公安局要買,他們跟交警隊關系你知道的,只象征性收了一千塊錢。考慮到這是證據,嫌疑人身份又那么特殊,不知道他背后有沒有其他人,買回來沒敢開,找拖車直接拖到停車場,一直停到今天。”
“花錢買車,買回來又不開,您怎么跟上級交代的?”
“這個簡單,伏爾加現在看不見幾輛,那會兒很多。我托人管南州市礦山機械廠借了一輛,車型、顏色一模一樣,換上車牌,跑兩三個月,后來找了個借口說車要大修,一千塊錢買的花五千修不劃算,又給人還回去了。”
不愧為“老帥”,只能用“老奸巨猾”來形容。
韓博想了想,又問道:“韋支隊,夜里的突擊檢查怎么辦,黃賭毒掃不掃?”
韋國強回頭看看兩位曾經的老部下,一臉誠懇地說:“先跟你道個謙,我越權了,不應該插手你督辦的毒案。考慮到張興寶不同于一般嫌疑人,當這么多年警察,我們那一套他全知道,警覺性極高,想不打草驚蛇,只能出此下策。”
破案心切,無所不用其極。
等了十幾年,終于看到點希望,韓博能理解他的心情:“韋支隊,您沒必要道歉,崔局之所以讓我督辦,不是由我督辦有多合適,是因為您在外地執行任務,又正值大年初一,除了我這個值班副支隊長他找不到第二個人。”
“一碼歸一碼,該道歉還是要道歉。”
韋國強擺擺手,若無其事說:“至于安排好的行動,按原計劃進行,零點準時出發,突擊檢查港區的三家娛樂場所。錢晉龍有線索,不會撲空,更不會影響到長江分局正在偵辦的那起毒案。”
不存在如何收場的問題,韓博沒什么好擔心的了,目光突然轉移到田國鋼身上:“老田,海員俱樂部查得怎么樣,當年張興寶與海員俱樂部的女工作人員有沒有發生過交集?”
“有!”
田國鋼從包里取出一張合影,指著第二排左數第三個姑娘說:“她叫梁麗云,港務局職工子弟,我們下午找到的一個老大姐說她與張興寶談過,曾經有一段時間張興寶經常開8號車去找她,后來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沒成。
老大姐記得她有一件紅色呢大衣,其實不光她,當時衣服款式不多,很多人有。女式自行車也一樣,總共就鳳凰、飛鴿、三槍那幾個品牌。老大姐回憶她身材跟旬麗差不多,要是穿上呢大衣,圍上圍巾,再騎上飛鴿自行車,大晚上真不容易分辨。”
“她現在什么地方?”
“出國了,嫁給一個外國海員,到底哪個國家的不知道,戶口沒注銷。她有一個哥哥在江城工作,她父母跟她哥哥一起過,我們正在打聽她哥哥的聯系方式,在南港她家親戚不少,應該不難打聽。”
他喜歡人家,人家不喜歡他,或者說更喜歡錢,喜歡國外的優越生活,因愛生恨,作案動機似乎有了。
更重要的是,他形跡那么可疑。
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他跟旬麗被殺脫不開干系。
韓博正回想整個案情,周素英走進會議室,輕輕帶上玻璃門,欲言又止。
“指紋沒比對上?”韓博下意識問。
“沒有。”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周素英心里很不是滋味兒,一臉無奈說:“同志們從飲料瓶和煙盒上提取到嫌疑人的全手指紋,一個一個比對,比對完換人比對,特征點對不上,一個手指都比對不上。”
“怎可能比對不上!”韋國強懵了,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確實沒比對上,除非檢材搞錯了。”
吳長城脫口而出道:“不會錯,這么大事我們不可能搞錯。”
怎么可能搞錯,韋國強深信自己的判斷,追問道:“周政委,DNA呢,DNA有沒有比對上?”
“正在檢驗,我打電話問過小方,大約需要再等一個半小時。”
兇手作案前磨過匕首,所以在匕首上留下一枚指紋,指紋沒比對上,DNA能夠比對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多人作案。不過這樣的案子,多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韋國強心里拔涼拔涼的,癱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緊皺眉頭,給人感覺像猛然老了十歲。
田國鋼和老吳面面相窺,同樣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同樣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可當著刑事技術部門兩位主官的面,又不敢提出任何疑義。
幾分鐘前談笑風生的會議室一下子陷入沉寂,韓博不知道該這么安慰他們,只能接過值班民警熱好的快餐,就著開水細嚼慢咽。
一個半小時很快也很漫長,尤其今晚。
吃完飯,收拾好桌子,就這么干坐著陪他們等待,一直等到檢驗結果出來。
“不是他,居然不是他,疑鄰盜斧,鄰人偷斧,鄰人遺斧…想想就可笑,我韋國強竟然疑神疑鬼這么多年,我…”
“韋支隊,您春節都沒回家,一回來就直奔這兒,先回去陪嫂子,先回去看看孩子。”
“幾千公里趕回來一定很累,先回去休息。”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韋國強失望到極點,一聲不吭走出會議室,快走到大廳時突然回過頭:“小韓,我等你消息,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