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坐下,航空公司地面服務員通知登機。
春節旅客少,晚上航班旅客更少,跟空乘人員打了個招呼,二人坐到最后一排,關掉手機,系上安全帶,低聲交談起來。
“韓支隊,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有利于破案,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從認識開始說吧,我想更全面更直觀地了解您前妻。”
雖然過去十幾年,她的音容笑貌一直深深印在腦海里。曾經美好的時光,迄今歷歷在目。李海強絞著手,望著前面演示機艙安全知識的空姐,強忍著悲痛回憶起往事。
“我們是90年3月份認識的,她當時剛從港棉二廠宣傳科借調到區文化局,三八婦女節文藝匯演,區里讓她上臺主持節目。畢副書記分管黨群工作,區里邀請畢副書記和市婦聯云主席去觀看匯演,我是畢副書記的秘書,自然要一起去。”
港棉二廠歷史悠久,最早能追溯到1898年,與港棉一廠同屬清末狀元實業家、教育家創辦的大生紗廠。
現在效益一般,十幾年前卻是南港最好的企業之一。
規模是思崗絲織總廠幾倍,最紅火時正式職工三千多,有自己的醫院、電影院、子弟小學、食堂、浴室、招待所,保衛部門不是保℃∠長℃∠風℃∠文℃∠學,w≤ww.cfw■x.ne∧t衛科是保衛處,干部職工待遇比一般政府部門干部好很多,更不用說當時基本工資都沒保證的公安民警。
案卷材料上有,韓博點點頭。
“許多人說我們結婚是畢書記介紹的,其實不是。第一眼看見我就喜歡上她了,當時社會風氣沒現在這么開放,年輕人談戀愛不能沒介紹人。這種事怎么能麻煩畢書記,也不好意思跟領導開口。
回去睡不著覺,閉上眼睛就想她,于是請關系不錯的區委辦科員王向玲大姐幫忙,王大姐很熱心,第二天就去文化局找小麗,幫我說了許多好話,夸得天上有地下無。小麗對我有一點印象,既沒同意也沒反對。
過了兩天,正好周日,王大姐把我們兩個請到她家吃飯,給我們正式介紹。雖然都二十多歲,但在那個大環境下都不好意思,飯桌上全是王大姐和她愛人張主任說,我們是你偷偷看看我,我偷偷看看你,不敢對視。”
那無疑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時光,說著說著笑了。
純純的愛情,想想是很甜蜜,但絕不能用“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來形容。
韓博感慨萬千,擺擺手,婉拒空姐提供飲料的好意。
空姐把小車推走,沉浸在幸福回憶中的李海強接著道:“吃完飯,王大姐給了我們兩張電影票,打發我們去看電影。《九天玄女》,我記得很清楚。看電影也不好意思說太多,看完送她回港棉二廠宿舍,互相留通信地址,寫信交流。
別笑,當時全這樣。
當面不好意思說的話,可以通過文字表達出來。平均一天一封,還寫過詩。她剛開始回信少,后來回信多,大概一個月吧。通信不光是情書情詩,也不光談理想談未來,我家是什么情況,我的學習和工作經歷,她家什么情況,通過信件相互了解。”
這也很正常,自己家老姐上高中時還跟人交筆友呢,不過這事姐夫不知道。韓博再次婉拒空姐提供飛機餐的好意,等空姐走了微笑著鼓勵他繼續說。
憋在心里難受,說出來反而會舒服一些。
李海強摸摸下巴,繼續道:“相互熟悉了,我們開始打電話。電影院歸宣傳科管,港棉二廠放什么電影,她管放映員要票,提前打電話叫我去看。我經常隨畢書記出差,能買到許多南港買不到的東西,比如地方土特產或東海江城等大城市的時髦貨,每次出差都留意給她買點什么禮物。
小東西,現在看來很簡單的東西,當時工資很低的,想買珠寶首飾或什么高檔服裝也買不起。就這么一來二去,正式確定戀愛關系,不再跟之前一樣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交往,比如我騎自行車,她坐在后面。”
兩個一輛車,在當時已經很大膽了。
“后來呢?”聽他講述愛情故事,韓博不由想起自己的愛情,下意識探頭看看坐在前面的妻子。
“她大專畢業,考大專時復讀過一年,參加工作近兩年。我比她大,我們年齡都不小了,開始談婚論嫁。五月下旬,我請半個月假,陪她回西北老家。我家條件不好,她家條件更困難,我把所有積蓄拿出來,留500結婚請客,另外2300給她家當彩禮。
岳父岳母通情達理,盡管舍不得,彩禮也不算多,沒反對,因為太遠,他們年底也沒來參加婚禮。說是婚禮,其實很簡單,在市委機關食堂請大師傅炒了幾個菜,去外面買了點酒和喜糖,以前當教師時的學校同事和市委機關同事湊份子,一個人二十、三十的。
畢書記最多,他包五十塊錢,小麗父母沒來,我父母同樣沒來,畢書記不光包錢,還給我們主婚。最后算下來結婚不僅沒花錢,反而賺了兩百多,算上原來準備的500,我倆狠了一下心,去買了一臺17寸黑白電視機…”
婚宴在食堂,婚房就是機關干部宿舍,兩口子領證,搬到一塊兒就等于結婚了。
旬麗被正式調到區文化局,當時不太愿意。
文化局工資低,其它福利待遇更沒法與港棉二廠相提并論。區領導開了口,丈夫又是市委畢副書記的秘書,為了丈夫的前途,她最終還是答應了。
雖然工資都不高,雖然條件很艱苦,小兩口日子卻過得和和美美。
可惜甜蜜的時光總是那么短暫,談到之后發生一切,李海強臉上再也沒了笑容,吟著淚水,聲音帶著哽咽。
旬麗參加人家婚禮,回來路上遇害,就這么簡單,案發時他人在東港,知道得并不多。不過對韓博而言,要詢問的事情就多了。
“李市長,畢副書記去東港檢查工作是臨時決定還是早有計劃。”
“臨時決定的,其實不是檢查工作,是去陪同省顧問委員會的幾位老領導視察。很突然,幾位老領導原來沒打算去東港,一樣是臨時決定的,市委當天上午9點多才接到省委辦公廳通知。”
這個問題很重要,如果他當天不隨畢副書記去東港,晚上就是小兩口一起去參加婚禮。要是兩個人一起去,兩個人一起回市委機關宿舍,悲劇會不會發生?
換言之,如果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案件,那么兇手要殺的可能不只是旬麗。
可他當時只是一個秘書,旬麗只是區文化局的一個普通干部,誰能跟他們有這么大仇?何況市長女兒出嫁,婚宴擺在當時最高檔的海員俱樂部,普通老百姓怎么會知道,能夠確定他們小兩口要去的只有干部,而且還不是一般干部。
從這個角度上分析,專案組關于流竄作案、搶劫殺人的判斷有一定道理。
韓博沉思了片刻,抬頭問:“李市長,您前妻在跟您確定戀愛關系之前有沒有跟別人談過。對不起,這個問題不太禮貌,但對我很重要。”
“韓支隊,我以一個丈夫的名義告訴你,跟我結婚之前小麗是清清白白、潔身自好、作風嚴謹、生活檢點的好姑娘。”
“這一點我深信不疑,李市長,我是指有沒有人跟王大姐一樣給她介紹過。”
“有,而且不少,”
李海強解開安全帶,轉過來解釋道:“韓支隊,我們都在政府部門工作,一個單位分來一個未婚的女同志,怎么可能沒人介紹?小麗既漂亮又有文化,脾氣又好,這么優秀的姑娘愛慕的人不會少,幫著介紹的人只會更多。
她跟其他姑娘不一樣,雖然能歌善舞,但一點不愛慕虛榮。并且接受過高等教育,二十二歲參加工作,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是成年人,有判斷力。這些事她處理得非常好,領導同事介紹不去不好,去見一面,然后婉轉地告訴介紹人不合適。
該表態的時候就表態,不會拖,不想讓別人誤解,不會給其他人造成遐想。一些姑娘見過幾個人之后往往會各種謠言滿天飛,明明沒有的事都眾口鑠金變成有了,她不存在這個情況,作風無可挑剔。”
案卷上也是這么寫的,曾愛慕過她的人和幫她介紹過的人,不是稱贊她作風有多么好,而是說她清高,認為她眼界高。
沒有跟哪個愛慕者拖泥帶水,更沒有跟哪個愛慕者藕斷絲連,至少從現在掌握的情況上看是這樣的。
韓博摸摸嘴角,又問道:“李市長,您跟您前妻確定戀愛關系之前,有沒有跟其他女同志談過?”
“沒有,小麗是我的初戀。”
生怕年輕的刑警副支隊長不信,李海強補充道:“我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家庭條件很一般,上面兩個哥哥,下面一個妹妹,為過上更好的生活只能認真學習,當時也只有這一條路。
再說當時的風氣跟現在不一樣,跟你上大學時都不太一樣,我上大學時很不起眼,以至于許多同學對我沒什么印象。參加工作之后同樣如此,不光教師工資待遇低,而且我家庭負擔重,在市區又沒住房,怎么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