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是一家名不正言不順隨時有可能被上級責令關門的“銀行”,全靠老盧的個人聲望在撐著,要是老盧得癌癥、他的“接班人”被紀檢部門立案調查和基金會根本沒那么多現金的消息走漏出去,絕對會引起擠兌潮。
涉及全鎮四萬多戶居民,多的幾萬,少的幾千幾百。
一旦發生擠兌潮,要面對的是上萬儲戶。
這是錢,不是其它事。
不管你怎么做工作,就算喊破喉嚨也沒用。到手的錢才是錢,站在這兒管你要,拿著存折、存單或銀行卡讓你兌現,緩兵之計都不好使。
國有商業銀行可以從其它支行、分行緊急調集資金,可以向其它銀行拆借。基金會說起來不跟人家聯網,其實是人家不跟基金會聯網。一下子要兌付一億三千多萬存款,基金會去哪兒調集,又能管哪家銀行拆借到?
之前一直認為不管調查組有沒有問題都應該積極配合的崔麗華書記,對李曉蕾的印象一下子發生改觀。
處置得當!
維護金融秩序和社會穩定是第一位,尤其在這個新春佳節即將來臨的關鍵時刻,她不跟調查組走是正確的,不許調查組紀檢干部走一樣可以理解。
李曉蕾不知道她們怎※↓長※↓風※↓文※↓學,ww︽w.c≈fwx.ne∷t么想,拿出一個小U盤:“各位領導,坦率地說我知道縣紀檢監察部門正在調查我的幾位前上司,在樓下幾位來之前就知道。配合紀檢監察及司法機關辦案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何況我確實在絲綢集團工作過。
這個U盤里存有我個人擔任絲綢集團BJ公司經理四年多來的工資、獎金、出差補助、銷售提成、車旅費報銷、招待費用等單據掃描件。盡管在涉及到錢的問題上我一直很注意,但由于工作太忙或其它原因不是很全,不過大錢全在,總額占97以上。
此外,存有工資獎金標準、出差標準及銷售提成標準等集團的相關制度,存有我在BJ地稅部門的個人所得稅完稅憑證。我愛人是國家公職人員,我們兩家都以他為榮,所以特別注重這些,各位領導不用感到太奇怪。”
石向輝沒資格坐在前面,同樣沒資格發言,不過現在不說點什么感覺對不起“韓打擊”。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道:“報告羅書記,這一點我可以證明。不光我,我們公安局人事調整前的局黨委成員全可以證明。韓博同志的父親在韓博同志參加工作前就在東海開裝修公司,做裝修工程,做得很大。
當時我們公安局經費緊張,民警去東海或從東海坐火車去其它執行任務,韓總每次都熱情接待。幫著買火車票,安排車去汽車站接,管吃管住,完了派排車送到火車站。一年要去異地執行多少任務,算下來是一筆很大開支。
后來韓博同志打擊經濟犯罪,局里經費情況有了很大改觀,我們當時想回報一下,辦公樓、看守所包括現在的交警大隊辦公樓建起來之后,給韓總打電話,請他幫我們裝修。反正是要花錢的,同等預算給誰做不是做,結果韓總一口拒絕。”
羅紅新面無表情,崔麗華若有所思,另外幾位縣委常委跟沒聽見一般繼續看老盧的檢查報告。
已經開口了,為什么不說完。
石向輝摸摸嘴,接著道:“不光我們公安局,不光李曉蕾同志工作過的絲綢集團,包括良莊建工集團、良工集團這些民營企業的裝修工程韓總都不做。他跟我們以前的政委老袁是好朋友,一次吃飯時說得很清楚。
兒子當干部,而且當的公安局的干部,肯定會得罪人,只要得罪人就會有人說。人言可畏,能避嫌就避嫌。只做東海和BJ的工程,這樣別人怎么說,以權謀私,難道韓博的權大到可以謀兩個直轄市的私…”
“謝謝石副局長。”
李曉蕾笑了笑,不無自嘲說:“雖然我不存在什么經濟問題,沒有違反法律法規,但不能否認我在絲綢集團的待遇遠超過我的付出。前些天基金會開股東大會,盧惠生書記給股東介紹我一年給集團拿到多少多少出口訂單,以億為單位,聽上去我李曉蕾似乎非常有能力。
言過其實,因為所有訂單中有三分之一來自幾十家外貿公司,訂單是他們拿到的,我相當于跑了一些中間商;有三分之一來自老客戶,集團規模那么大,當時人力成本那么底,設備相對先進,質量控制得也比較好,合作過一次愿意繼續合作。還有三分之一來自國外的經銷商、代理商。”
李曉蕾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我努力了,盡力了,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除了陪客戶上床睡覺。”
上床睡覺,真夠生猛的,連這話都說得出來。
崔麗華尷尬不已,一是同為女同志,二來她是紀委書記,今天發生的事跟她有一定關系。
羅紅新一樣尷尬,不過更多的是羨慕,還有幾分敬佩。
不是羨慕敬佩李曉蕾,是羨慕敬佩侯秀峰,他器重一個干部,結果器重的干部在公安戰線干得有聲有色,現在已成長為市公安局即將正式掛牌成立的副處級技偵支隊長;他給老單位留下一個“親傳女弟子”,結果“親傳女弟子”讓老單位又紅火了四五年。
更難得的是,他器重的這兩個人并沒有因為早上發生的事跟別人一樣把矛盾激化,并沒有表現出哪怕一丁點敵意。
看態度,聽口氣,她似乎想當一堵“防火墻”,讓絲綢集團的事到她這兒為止,不想侯秀峰卷入這場不必要的紛爭。
丟人!
一個縣委書記居然沒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同志冷靜,甚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必須承認在思想境界上,比侯秀峰差得不是一點兩點。
“李曉蕾同志,我相信事實上你也確實是一個稱職的企業高級管理人員,我很高興你能繼續在思崗工作,很高興我們思崗能擁有你這樣的高素質人才。”
羅紅新同樣是一個要面子的人,能說出這番話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低頭再次看看老盧的骨髓穿刺檢查報告,顯然試圖掩飾什么,旋即抬頭道:“你準備得很充分,主動提供這個U盤就相當于積極配合紀檢部門工作。借用石向輝副局長剛才轉述的你公公,也就是韓總的一番話,干工作就會得罪人,得罪人就會有人說。
紀檢部門調查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以拿出一份很嚴肅的結論,粉碎一切閑言閑語。既能證明你是一個清清白白且為思崗經濟建設做出過杰出貢獻的高級管理人員,也能從側面證明你愛人是一位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的好同志。”
紀檢部門立案調查是一件很嚴肅的事。
不管今天上午的調查是不是更像“整人”,但調查就是調查,既然有頭就要有尾,就要拿出一個結論,不可能稀里糊涂結束。
羅紅新的意思很清楚,調查繼續,希望你能理解。不過調查的是U盤里的情況,不需要你去辦案地點,甚至不會再有紀檢干部來問。
早點說完正事,早點跟王燕一起去逛超市。
搞促銷活動,肯定好多人,要是去晚打折的東西就買不到了!
李曉蕾根本不在乎調不調查,更不會在乎紀檢部門會得出什么結論,苦笑著說:“羅書記,我對調查不是很關心,更不會有哪怕一點擔心,我現在擔心的是基金會。有您和這么多位縣領導給我‘撐腰’,相信早上的事今后不會發生,不過其它事呢。
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事,打個不吉利的比方,盧惠生書記患上癌癥可以道德綁架,硬是把我拉到良莊來替他當這個‘維持會長’。要是我李曉蕾患上癌癥,我去哪兒找下一個‘維持會長’?”
“曉蕾董事長,你這么年輕,不能打這種比方。”
“可我現在壓力確實很大,不僅不知道會不會出事,而且不知道要維持到什么時候,又能維持到什么時候!”
這個董事長拼得是人氣,拼得是聲望,不是誰級別高誰就能干的。
作為老盧指定的“接班人”,相信老盧的良莊人進而對她產生一定信任。她本來就有能力,見過大世面,經歷過大場面,又贏得幾分信任。她丈夫在良莊跟老盧一樣有名,韓打擊,雖然老百姓沒那么尊敬但還是很服氣的。
再加上焦漢東等良莊鎮干部和建工集團、良工集團、良糧集團等良莊幾大企業老板力頂,她現在的名聲真“值”一億三千萬,換個人來真干不了這個“山寨銀行”的行長。
她的話有一番道理,總這么下去不是事,整個一定時炸彈,早晚要解決。
羅紅新沉思了片刻,緊盯著她姣好的面容問:“曉蕾同志,作為董事長,你有沒有好的思路?”
“國務院明令取締,不可能取締99999家只留我們一家,能夠運營到今天真是一個奇跡。”
李曉蕾從文件夾里取出一疊委托“智囊團”及“顧問團”研究的資料,一邊分發著一邊侃侃而談:“過去三年,縣里、鎮里包括盧惠生書記全在考慮怎么讓基金會順順利利關門,實踐證明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停止放貸就賺不到利差,也就沒錢支付儲戶的存款利息。
停止吸儲跟停止營業沒什么兩樣,儲戶會以為基金會是不是出事了,會第一時間來取回存款,會發生我們最擔心的擠兌潮。全面催還貸款,全面回籠資金,不僅很難在短時間內收回來,反而會導致貸款企業虧損乃至破產,會影響到整個良莊的經濟發展。”
“曉蕾董事長,為什么不并入信用社?”武裝部長知道擠兌很可怕,但不認為這有多難解決。
“并入信用社存在兩個問題,一是信用社的分紅實在不盡人意,股東不答應。八百多個股東,涉及近千家庭,他們不答應不滿意跑營業廳來理論,一樣可能引發擠兌;二是信用社一樣需要準備至少一億資金,用于防止并入之后有可能發生的擠兌。
信用社有這么多資金么,沒有!怎么辦,只能申請中央專項借款。國務院和人行同樣有規定,不得把清理農基會的風險轉嫁給信用社或其它銀行。也就是說這筆款要由鎮里去借,且不說能不能借到這么多,就算借到一億借款產生的巨額利息由誰承擔。”
方峰不懂金融,不過基本上聽明白了,脫口而出道:“拆東墻補西墻,不能停,一停就出亂子。”
“差不多。”
李曉蕾點點頭,意氣風發說:“信用社和國有商業銀行為什么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他們有執照,沒有被取締的威脅,并且可以同業拆借。我們基金會有儲戶、有貸款客戶,有營業廳、有金庫,經營四年多積攢了許多寶貴經驗。尤其在風險管控上,我們的不良貸款率一直控制在2.8這個水平,哪個有執照的銀行能跟我們比。
既然關不掉,既然整天提心吊膽,為什么不去申請執照,為什么不把基金會變成一家真正的銀行?而且國有商業銀行撤出農村,郵政儲蓄在良莊只吸儲不放貸,信用社雖然放貸但銀根很緊,良莊企業有著很迫切的融資需求。”
“李鬼”要當“李逵”!
“山寨銀行”要申請執照變成真銀行!
羅紅新被搞得啼笑皆非,看看眾人,回頭提醒道:“曉蕾董事長,你這個是想法是好的,基金會各項工作做得確實也比較好。但銀行營業執照不是其它執照,省里都沒權批,要去BJ,向銀監會提交申請,何況也沒這個先例。”
“申請是比較麻煩,不過總比坐著等死好。”
李曉蕾走到他身邊,把材料翻到第七頁:“您看,農村商業銀行,并非沒有先例。江南成立三家,兩個月前掛牌成立的。”
確實有先例。
不過這個先例一點都不容易,1996年國務院有個指導性文件,1998年人行開會決定選11家農村信用社進行統一法人治理改革。
開銀行誰不想,誰不積極,結果手續難辦,直到2000年總理召開農村金融體制改革座談會才促使農村商業銀行誕生,又過了兩年才變成現實。跟馬拉松似的申請六七年,最后真正申請到的就三家。
“曉蕾董事長,這是在信用社基礎上申請建立農村商業銀行的先例,基金會跟信用社還是有一定區別的。”羅紅新不想打擊她的積極性,關鍵這事太不靠譜,可能性幾乎為零。
“羅書記,我咨詢過,我感覺只要縣里支持,只要您支持就有希望。”
“你需要縣里怎么支持?”
“您看,這是成立農商行的條件,只要縣里支持,我們完全能在兩年內滿足這些條件,甚至現在就可以申請,一級一級申請。”
申請成立農商行的農村信用社有效資產要大于負債,資產總額要在十億以上!
看到第二條,其它條款基本不用看了。
一億就搞得上上下下提心吊膽,十億還得了。就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跑馬圈地去其它鄉鎮開營業廳,把有效資產搞到十億,銀監會也不一定批。
“曉蕾同志,我不是不支持,是需要考慮考慮,研究研究。”這不是有沒有魄力的事,這是會惹出大麻煩的,羅紅新可不敢答應。
以前“非法集資”一億多,現在要“非法集資”十億不敢答應很正常,一口答應才不正常呢。
李曉蕾并不失望,坐回到自己位置上,詭秘一笑:“羅書記,各位領導,我們基金會為什么能夠堅持到今天,就是因為我們涉及資金夠多,上級知道這件事很難辦,一時半會兒取締不了。如果我們涉及資金更多,多到更取締不了。如果縣里支持,市里同意,省里沒意見,銀監會他不可能不認真考慮。”
政法委書記徹底服了,哭笑不得說:“曉蕾董事長,這是開銀行,不是建設項目,先上車后買票風險太大。”
“正常情況下風險大,不僅存在資金風險,還存在法律風險乃至政治風險。但我們情況特殊,不是突然冒出來的‘山寨銀行’,是農村合作基金會,現在是要求取締,取締文件下來之前合理合法,可以說這是歷史遺留問題,官司打到最后只能怪中央朝令夕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