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月份開始,市局領導和單位編制開始密集調整,陳局由副市長兼公安局長變成了市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
職務越高,責任越大。
工作比之前忙了不知道多少倍,局黨委成員向局長匯報工作要排隊。
孟局調任司法局長,走得很匆忙,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湯副局長成為常務副局長,協助陳局負責全面工作。董主任調任開發區分局局長,在局黨委成員中的排名比之前高了。治安支隊白支隊長接任政治部主任…
政治處變成政治部,刑偵支隊變成刑警支隊,升格為副處級機構,據說接下來還要作調整,變化有些大,顯得有些亂。
向支隊長和政委匯報完工作去政治部,沒有人什么事都干不成,必須趕在12月前確定刑警支隊和三個分局刑警大隊需要招錄多少公務員。縣局人事歸縣里管,再著急也沒用,只能等消息。
白主任很忙,干脆先去科技處,直到下午兩點才有機會向他匯報。
匯報完去技術大樓了解內裝修進展,一天時間就這么沒了,回到家李曉蕾已做好一桌豐盛的晚餐,正同一位“不速之客”及一位“房客”翹首以盼。
老盧太會享受生活,嫌兒子家擠,見這邊風景好、房間多,李曉蕾說了一句客氣話第二天就搬來了。
不過住不了幾天,他老伴馬上從女婿家回來,一回來他就要回思崗。
李佳琪是李曉蕾強烈要求搬過來的,年齡差不多大,學歷全本科,有共同語言,搬過來說說話,星期天一起出去逛逛街,這樣兩個人都不寂寞。
提出來時李佳琪真不好意思,她天天開車去接,三天兩頭幫介紹對象,關系越來越近,跟親姐妹似的,就這么稀里糊涂搬過來了。反正房間多,樓下隨便住。
請老盧吃飯做什么菜無所謂,絕不能沒有酒。一天兩頓酒,一頓不能少,搬過來三天已經喝掉一箱。
“小韓,我一直以為刑偵副支隊長應該整天破案,搞到最后原來不是。天天坐辦公室算什么警察,早知道這樣你應該聽我的,調入黨政部門。現在還來得及,找侯書記,他肯定會幫忙。你不好意思說,我去幫你說。”
老盧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又用一口思崗普通話發表起高論。
他能搬過來是沒把自己和丈夫當外人,李曉蕾很高興能與這位個性十足的“老頭”成為忘年交,幫他斟滿酒,放下酒瓶笑道:“盧書記,不破案至少不會有危險。黨政部門事太多,我感覺現在這樣挺好。”
這家人真很特別。
英雄模范沒哪怕一點“英雄氣概”,整天面帶笑容,說話慢條斯理,文質彬彬,看上去像個教師不像警察。
“三八紅旗手”同樣不是很強勢,整個一童心未泯的小女人,古靈精怪,嘻嘻哈哈,不像女企業家,不像女強人。
這個正式退休不久的老干部更有意思,退休前已經退居二線很長時間,居然到現在仍有人打電話向他匯報工作,而他居然沒一點退休覺悟,仍跟沒退休一樣給鄉鎮領導乃至縣領導打電話。
李佳琪性格內向,本就比較靦腆,自然不會在這個場合發表意見,小口吃著飯,笑而不語。
“盧書記,我可沒天天坐辦公室。”
韓博放下筷子,微笑著解釋道:“我不是不喜歡破案,是有更重要的工作,我現在主要做科學行政管理,先要解決技術大隊和各區縣技術中隊的人員編制和經費,然后再組織業務培訓、搞制度建設,落實各種規范。等一切走上正軌,才有時間和精力去關注具體案件。”
老盧不知道什么是“科學行政管理”,對他正在干得事理解很透徹,一針見血地笑道:“現在是當官,不是當警察。”
韓博苦笑道:“您可以這么認為。”
“反正是當官,在哪兒不是當,壓根就不應該回來。”
“我喜歡當警察,只會當警察,就算當官也是穿警服的官。”
韓博跟妻子對視了一眼,接著道:“更重要的是,去其它地方沒現在這么大舞臺。我們公安的工作性質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小小的副支隊長已經不需要再負責具體案件,上級公安機關更不需要,負責具體案件的始終在區縣一級公安局。”
誰不希望自己提拔的干部更有前途,老盧端起杯子,沒好氣說:“這算什么舞臺,又不讓你當公安局長。不當一把手,能干什么事?”
“舞臺大了,我現在能干很多事,并且現在就是一把手,全市刑事技術戰線一把手!”
“技術戰線一把手,哈哈哈,這算什么一把手。”
老盧哈哈大笑,李曉蕾笑得前仰后合,連李佳琪都控制不住笑了。
“我不是給自己臉上貼金。”
韓博不認為這有什么好笑的,很認真地說:“法制建設不斷完善,刑事科學技術發展卻嚴重滯后,也就是說缺乏證據意識,甚至缺乏法制意識。佳琪正好在,我舉個簡單的例子。
前段時間我在南州分局看到兩份尸檢報告,法醫病理檢驗結論本身沒問題,這一點我相信同志們的專業素養,但檢驗過程和檢驗報告存在太多問題。
首先,分局刑警大隊技術中隊不具備尸檢鑒定法定資質,卻解剖尸體進行檢驗,并出具鑒定意見。如果遇到一個較真的律師,人家問你哪里來的這股蔑視法律的勇氣。”
司法鑒定資質歸司法局管,一些基層單位不當回事,一直沒申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李佳琪沒想到這會引起法律問題,下意識放下碗筷,想知道現在的技術鑒定還存在哪些問題。
“其次,沒通過死者近親屬辨認,沒提取生物樣本進行dna鑒定就確認死者身份,檢察院這是沒退回要求補充確認死者身份證據材料的,要是退回要求補充,尸體已經火化了,到時候怎么辦?”
管理不規范,存在太多問題。
韓博非常擔心,一臉嚴肅說:“事前不依法告知當事人鑒定人員名單,不詢問當事人是否申請回避,直接剝奪了當事人的回避權。解剖時不通知死者家屬到場,解剖后不履行必要的家屬簽名手續。如果死者死因有爭議,這官司怎么打我們怎么輸!
又比如法醫剖驗應在具有一定條件和設備的解剖室進行,南州區殯儀館明顯不符合相應場所的行業標準。在殯儀館解剖還算好的,沒推行殯葬改革前,甚至發生過去墓地開棺驗尸,割一點器官拿去檢驗的事情。
這樣的問題不勝枚舉,不僅區縣公安局,我們技術大隊同樣如此。無“尸體”便無“檢材”,無檢材就不可能進行尸體檢驗鑒定。我們技術大隊很牛,將不可能變成了可能,不接觸尸體,不親自解剖檢驗,坐在辦公室就能出具尸檢報告。”
人命關天,不檢驗怎么出尸檢報告。
李曉蕾大吃一驚,忍不住問:“佳琪,韓博沒開玩笑吧?”
上司不是危言聳聽,李佳琪苦笑著確認道:“這種情況有,但不是很多,主要是交警隊和區縣公安局委托的。有時候發生交通事故,交警直接讓殯儀館拉走尸體,后來想起不能沒尸檢報告,就拿照片過來讓我們出。
分局和縣局主要是一些對死亡原因有爭議的案子,委托我們復檢,可是尸體已經火化了,我們只能看照片,看書面材料,出具法醫病理鑒定意見。這不符合程序規范,領導要求,我們能怎么辦。”
“不是不符合法醫病理鑒定程序和專業規范,是整個程序嚴重違法!”
韓博深吸了一口,繼續說道:“還有現場勘查,有沒有按照規定找見證人。一些現場找不到見證人,有沒有把整個勘查過程拍攝下來?我們是執法人員,不能知法犯法,所以說制度建設、規范落實與單位建設同等重要。
累死累活干那么多工作,卻得不到群眾理解,警民關系越來越緊張,這是怎么造成的,因為什么導致的,就因為我們平時不注重這些。其它工作我管不著,作為刑警副支隊長兼技術大隊長,刑事技術這一塊我必須要管而且要管好。”
聽上去似乎很有意義,老盧好奇地問:“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準備怎么打開局面?”
“齊頭并進,先想方設法解決人員編制和經費,把區縣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室和市局刑事技術中心搞起來。領導很重視也非常支持,人員編制基本上沒什么問題,接下來主要落實經費,把硬件搞起來。”
展望起未來,韓博信心十足。
先看看妻子,再回頭笑道:“佳琪,‘科技強警和科技強檢’不是口號,我們未來的刑事技術中心是高標準、高起點,將要設置技術管理、法醫檢驗、dna檢驗、痕跡檢驗、理化檢驗、文件檢驗、影像技術、電子證據、心理測試和警犬鑒別等十幾個專業。
你是法醫室骨干,有時間好好想想法醫該如何建設。等我從bj回來,會跟大家伙坐下來好好聊聊,集思廣益,一起制定目標,確定發展方向。”
大隊開過會,教導員和陳大傳達過他的“精神”。
什么“dna鑒定讓骨肉得以團圓”,“痕跡、指紋勘驗使犯罪分子無處遁形”,要把剛確定編制名稱為“刑事技術中心”三大隊建成“國家級的司法鑒定機構”,要讓三大隊成為“刑事偵查的秘密武器”,要讓三大隊成為“罪惡的現形地”。
總結起來十六個字:科技強警,科技強檢;服務全警,支撐辦案。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沒那么簡單,建一個像樣的技術中心要投入多少經費,局里舍得嗎?
結果可想而知,誰也沒當真。
不過現在,李佳琪發現這應該不是開玩笑,因為能感受到他真想干一番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