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分局局長,不能不熟悉自己的轄區。
先去“西部大開發”工地轉轉,同在柳下河大橋西邊十字路口等生意的夏志勇聊聊,然后在老米指引下抄小路去永陽,從南邊兜一圈兜回李莊,再沿思良公路經丁湖返回良莊。
一路上沒發現什么警情,但巡和不巡是完全不一樣的。
大半夜,涼風瑟瑟,四處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一輛警車開著警燈,在幾個人口比較多、群眾住得相對集中的大村附近轉轉,能給睡得比較晚或走夜路的人帶來一點安全感,能對潛在的犯罪分子起到一定震懾作用。
“韓局韓局,我陳興國,聽到請回答。”
巡到丁良交界,正盤問完兩個大半夜騎摩托車的小青年,對講機里傳來教導員的聲音。
中繼臺的信號覆蓋范圍就那么大,教導員顯然不知道7號車巡邏到了哪兒,先用對講機喊一下,能喊到正常通話,喊不到就打手機。
手機通話費用太高,能省則省。
韓博將兩個小青年的駕駛員行駛證交給米金龍,從車里取出對講機回道:“陳所陳所,我韓博,有什么事請講。”
能喊到,離丁湖應該不遠。
陳興國低頭看看電話記錄●→長●→風●→文●→學,ww♀w.cf∨wx.ne√t,舉著手臺說:“丁湖六組村民江如海說他家電視機收到黃色錄像信號,聲音和圖像清晰,內容不堪入目。他兒子十幾歲,哪能看這些,忍無可忍,撥打110報警。”
以前電視頻道少,只能收幾個臺,星期二下午更是一個臺沒有。信號不強,要裝室外天線,圖像和聲音不清晰,要把天線轉來轉去。
現在頻道多了,省市縣全有電視臺,有的電視臺搞好幾套節目。
良莊丁湖位于兩市交界,既能收到南港市及南港幾個區縣的電視信號,也能收到安樂市及安樂幾個區縣電視臺信號。一些縣級電視臺不負責任,一到大半夜就放香港乃至國外錄像,也不管有沒有黃色鏡頭。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公安管天管地,難道能管看不見、摸不著的電視信號?
兩個小青年閑著沒事干,晚上跑思崗剛開的溜冰場玩了一圈。
身份證沒帶,駕駛證行駛證有,一個身上有幾十塊錢,一個身上有一百多,在丁湖電氣開關廠上班,有正當職業,神色從容,堪稱坦然,沒什么可疑。
韓博示意老米讓他們走,舉起對講機苦笑著問:“陳所,他有沒有說哪個電視臺?”
“不是電視臺,電視臺有臺標,他家收到的沒有。圖像上一會兒顯示‘快進’,一會兒顯示‘慢放’,一會兒顯示‘換碟’,肯定是影碟機。估計附近有人在家放黃色光盤,影碟機的信號比較強,被他家收到了。”
電視臺管不到,這個必須管。
韓博樂了,笑問道:“影碟機不是家家有的,他應該有線索吧?”
“我打電話問了,他沒聽說過附近誰家有影碟機,他兒子也不知道。”
“那應該是誰家剛買的,或者是借的。這個不難查,讓他別聲張,我們回丁湖叫上常主任去他家周圍轉轉,看誰家在放電視就知道。”
“好的,你們去我就不叫其他人了。”
結束通話,關掉警燈,趕到丁湖警務室,臨時過來值班的分局指揮中心主任常海濤已鎖好門在外面等。
丁湖鎮變成了丁湖村,曾經很熱鬧的鎮區變得冷冷清清,尤其深夜顯得格外蕭條。
三人驅車來到丁湖六組居民區,這邊民房建得相對集中,從南至北沿一條小河而居,一共兩排,中間是一條磚頭路,跟一條長龍似的有好幾百戶。
前面有一座小橋,開不過去。
韓博把車停在路邊一個打谷場上,用手機撥通陳興國提供的報警人家庭電話:“江如海,我們到了,你別出來,把樓上燈打開,讓我們知道哪個是你家就行。”
黃色錄像絕對是周圍鄰居家放的,不能讓他繼續放影響到孩子,同樣不能因此反目成仇。
抬頭不見低頭見,江如海不想得罪鄰居,急忙道:“好的好的,我來開。公安同志,我家沒砌院墻,很好認。”
“行,開完就沒你事,我們會為你保密的。”
“謝謝,謝謝公安同志。”
跟以前晚上出來聽墻根兒抓賭差不多,米金龍感覺有些好笑,他路最熟,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居民區,養狗的人家不少。
一路走來,大狗小狗叫喚個不停,過橋往前走了大約四十米,一棟二樓東房亮著燈、門口沒砌圍墻的二層小樓出現在眼前。
江如海家果然很好認,放黃色光盤的應該在附近。
三人放緩腳步,借助依稀的星光繼續往前走,一家一家仔細觀察,最后把注意力集中在一棟剛建的二層樓上。
二樓西房雖然有窗簾,但擋住不電視屏幕一會兒明一會暗的光線。明明在放電視,夜深人靜卻聽不見聲音,絕對有問題。
“韓局,怎么辦?”在樓上,還有一堵不算高的院墻,常海濤沒了主意。
換作以前,放黃色錄像是一件性質很嚴重的治安案件,“嚴打”期間能當作刑事案件辦。
現在時代變了,人體攝影雜志當街賣,性教育電影光明正大放,帶有淫穢內容的非法音像制品滿大街,打完一批又冒出一批,根本無法杜絕。
人在自己家放自己看,如果沒叫別人一起看,沒收錢,沒未成年人,只是無意中傳播,實在算不上多大事。
翻墻,沖進去,這樣不好,何況不能百分之百確認就是他家。
韓博權衡一番,低聲道:“再轉轉,搞清楚之后再過來叫門。”
“行。”
跟做賊一般來來回回轉好圈,反復確認只有這一家在放電視,韓博不想再浪費時間,嘭嘭嘭敲起大門。
里面人嚇一跳,急忙關掉電視,拉開窗戶問:“誰啊?”
剛在前面悄悄打電話問過報警人,韓博知道他名字,抬頭道:“楊信軍,我是良莊公安分局民警韓博,找你了解點情況。大晚上的,別把鄰居吵醒,快下來開門。”
韓博,韓打擊!
人的名,樹的影,楊信軍嚇出一身冷汗,不敢下來。
他父母不明所以,外面有人叫門當然要出來看看,老實巴交的農民,看見公安頓時嚇懵了,立馬開門。
“老楊,老嫂子,別緊張,沒多大事,我們巡邏巡到這兒,隨便進來看看。”常海濤認識他們,慢聲慢語安撫起來。
韓博跟二老微微笑了笑,四處看看,找到樓梯在什么位置,帶著米金龍快步走上二樓。
小伙子春節剛結婚,大紅喜字仍貼在新房的門上。
楊信軍穿好衣服,魂不守舍的走出房間,忐忑不安問:“韓所長,我昨天才從江城回來。你,你們找我了解什么情況?我什么不知道,我什么沒干。”
大半夜砸門,把這一家子嚇得不輕。
再說人小別勝新婚,打擾人家的好事真不太好,韓博指著房間笑問道:“新娘子在里面?”
“她,她天天呆在家里,她能有什么事?”
“她沒事,你有事!”
韓博臉色一正,緊盯著他雙眼道:“楊信軍,三更半夜,我們不可能無緣無故找上門。把影碟機搬出來,剛才放的光盤拿出來,別非讓我們進去嚇著她。”
影碟機剛買,剛才放什么樓下都不知道,公安怎么會知道的?
韓打擊親自找上門,影碟機和光盤就在里面,楊信軍不敢心存僥幸,只能老老實實回房間把影碟機搬出來,把幾張黃色光盤放在桌上。
“就這幾張?”
“就這幾張,沒了,真沒了。”
“在哪兒買的?”
“江城,在工地邊上買的,三十塊錢一張。”
韓博低頭看了看,一邊做記錄,一邊問:“影碟機呢?”
楊信軍老老實實交代道:“工地附近一個舊貨市場買的,不過影碟機是新的,有包裝盒,有說明書。”
“花多少錢?”
“一千六。”
牌子是“飛利浦”,不過一看就知道是組裝的雜牌機,是不是超強糾錯不知道,信號倒是挺強。
這邊播放,四五十米外的黑白電視都能收到信號。
韓博認認真真做完筆錄,讓他在上面簽字摁手印,示意他坐下,語重心長說:“楊信軍,購買播放黃色光盤肯定是不對的,按《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我們公安機關有權處罰你。并且你買的這臺影碟機屬于假冒偽劣產品,機子有問題,你一放,左鄰右舍全能收到信號,也就是說你的行為已經涉嫌傳播。
念你是初犯,而且是無意中傳播的,給你一個機會,只批評教育,只沒收這幾張光盤,不進行其它處罰。希望你引以為戒,以后不要買更不能放這樣的光盤。你結婚了,不是沒結婚、沒成家對什么都好奇的未成年人,看這些有什么意思,你說是不是?”
“韓打擊”沒傳說中那么可怕,挺好說話的么。
本以為會被重罰的楊信軍終于松下口氣,連忙起身道:“謝謝韓所長,謝謝韓所長高抬貴手。你說得對,看這些沒意思,我保證不買,保證不再放。”
“記住你自己的話,就這樣了,回去安撫安撫新娘子。”
批評教育,沒收光盤。
折騰大半夜居然是這么個結果,油錢都沒能“賺”回來,老米越想越好笑,回分局的路上,忍不住笑問道:“韓局,你的心怎么越來越軟。”
“老米,聽你這話的意思,我以前心是不是特別狠?”
“韓打擊,心不狠能叫韓打擊?”
“狠不狠看要打擊的對象。”
“這倒是,楊信軍這個小伙子其實不錯,在工程隊做水暖,吃苦耐勞。他父母剛才在樓下說,那棟樓房就是他打工賺錢蓋的。無心之舉,對社會沒什么危害。”
說到這些,老米不禁回頭問:“韓局,顧新貴的事對你刺激是不是挺大?”
“開什么玩笑,我秉公執法,我能受什么刺激。”
韓博拍拍方向盤,哈哈笑道:“不過這件事想想是挺憋屈的,居然成了良莊版的‘新白娘子傳奇’。一個應該受到法律制裁的囚犯成了‘許仙’,他那個外地媳婦成了‘白娘子’,我這個秉公執法的公安民警在群眾心目中竟然成了‘法海’。是非顛倒,黑白不清,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個踏踏實實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的好警察,老百姓卻不理解。
老米輕嘆了一口氣,總結道:“韓局,我認為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主要是打擊收繭販子,打擊買媳婦和幫著看媳婦的,得罪的人太多,造成的影響太大。”
“干這一行哪有不得罪人的,我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