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克比較慎重,部下的軍官們見清軍兵力不及己方,就有些躍躍欲試。
這些軍官都是隨孫思克一起反正的原漢軍八旗,原先對滿州大兵的恐懼那都是烙在骨子里的,爾今大清不行了,滿州大兵這幾年連吃敗仗,連帶著這些漢軍也有了點膽氣不將滿州大兵放在眼里了。
部下求戰心切,孫思克也有些意動,他自割辮歸降吳三桂之后,并未立有什么功勞,所以在觀察一陣,發現左近沒有清軍大隊埋伏后,琢磨自己帶了一千多騎兵,清軍不過幾百人,要是打贏對方,這幾百人可就是送上門來的首級軍功,夏國相那邊對他定然會刮目相看。
“都下馬準備!”
孫思克下達命令,他帶著的這些騎兵有一半裝備的是原明軍使用的三眼銃,這一點倒和吳三桂的嫡系關寧軍一樣。吳軍很快下馬,檢查火藥裝填,給戰馬加把料,好讓戰馬在即將開始的戰斗中能夠保持充足的馬力。馬有靈性,不少戰馬打著響鼻,四蹄在地上不安的刨動著。對面的清軍發現吳軍這邊在準備沖鋒后,十幾個壯大打旗在陣外奔馳了一圈,呼喊著什么。雙方隔得遠,聽不清楚,遠遠能看見不少清軍將手中的長刀和長弓舉起,在那做振臂狀。
約摸半個時辰后,吳軍和清軍都進入了戰斗狀態,雙方都在縱馬緩緩向前進壓。兵力上吳軍占了上風,但清軍卻不可能被動的在那防御,因為雙方都是騎兵。騎兵若是像步兵一樣結陣防守,那是最愚蠢的將領都干不出來的事。
清軍的甲喇額真圖瞻是正紅旗出身,原先是禮親王代善府上的奴才,此人也算是天賦異稟,勇武異常,早年間隨英親王阿濟格打闖營時,可是在八旗打出了不小的名聲。最猛的一次,圖瞻帶著七個人就將好幾百闖軍沖散,當時的攝政王多爾袞都稱贊過他。
只是如今的圖瞻卻是不比當年,那滿臉的皺紋和滿頭的白發印證著歲月不饒人。圖瞻老了,和他同輩的那些八旗軍官們早就死光了,可他卻還要披甲上陣,這不能不說是他圖瞻的悲哀,更是滿州的悲哀。滿州沒人了,這是一個誰都知道的事實,也誰都不能否認的事實,要不然,皇帝也不會將那么多的漢軍和綠營抬入滿州。這一次被鰲拜帶到河南來的八旗禁旅,可謂是滿州和大清的最后家底子,要是再輸了的話,滿州八旗得徹底改名叫漢人八旗了。
圖瞻帶著的這七百多滿州正紅旗騎兵中,真正的滿州其實只有一百多,其余的都是后抬的漢軍和綠營。旗幟仍是原先的旗幟,人卻變得不同。圖瞻心里有些傷感,但他牢記著自己的使命,至于滿州的現在組成,并不是他關心和重視的事。嚴格說過來,當初的滿州不也是各族相雜組成的么。現在大不了和太祖太宗那會一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這些新抬旗的見了幾次陣,磨合幾次,自然而然也就是真滿州了。
在距離吳軍數百步時,圖瞻將刀拔了出來,吼了一聲:“滿州兒郎們,隨我殺賊!”
上百真滿州下意識的呼哨一聲,勒緊了馬肚,向著前方沖去。那些抬入滿州的漢軍和綠營兵們短暫的遲疑之后,也揮舞著馬刀,朝著對方的隊列沖了過去。對面沖過來的吳軍同樣也是爆發出了喊殺聲,雙方如同一大一小兩片黑云般沖撞在一起。“砰”的一聲,吳軍的三眼銃在馬上打響,一個沖上來的清軍胸口被轟開一個大洞,墜于馬下。銃聲、箭枝聲、刀砍馬嘯、哀號聲響徹在荒野之中。
兵力處于下風的清軍很快就被吳軍沖亂了陣型,雖然從外表看上去,那些抬入滿州的清軍和真滿州沒有什么不同,可當他們看到真滿州不斷落馬,四面八方都是吳軍之后,很快就呼啦一下四處潰散。圖瞻竭力的抵抗著,廝殺著,最終卻不得不打馬東撤。
孫思克首戰告捷,斬級三百多,心里很是高興,他卻不知道,就在他與清軍交戰的這刻,左近上百里地域內,如這般規模不大的戰斗有六七處之多。
各地送過來的戰報讓夏國相和郭壯圖意識到鰲拜正在組織兵馬試探吳軍的防線,雙方積蓄已久的這場大戰已經開始。
夏國相斷不會就這么讓鰲拜試探己方的薄弱所在,他果然命令郭壯圖部全軍向中牟挺進,牽制鰲拜,他則和王屏藩、胡國柱等部一起向開封移動,要么斷了鰲拜后路,將他包圍在中牟一帶,要么逼使鰲拜退回開封,讓戰局重新回到起點。不管是哪一個結果,對鰲拜都是致命的。
吳三桂接到了夏國相的奏報,同意夏國相的部署,并將前線戰事全權交托大女婿。同時令馬寶等部立即增援夏國相,甚至他都已經讓胡于宣組織人手,演練在開封登基的儀式程序了。
夏國相率兵三萬余向中牟以北挺進。兩日進展順利,先后擊潰了兩股清軍,斬首數百。初八日,趙良棟帶領陜甘綠營兵4000余前來和夏國相會合。次日,又有歸降的西安將軍塔拜領滿兵2000和吳之茂帶來的四千兵統歸夏國相指揮,如此使得夏國相部擴充到了近五萬人。
清軍似乎發現了夏國相部的目的,拼命攔截,但始終無法遲滯夏國相部向開封進逼。中牟當面的郭壯圖又像狼一樣死死咬住鰲拜,幾次進攻險些讓中牟防線為之動搖。
十一日,吳之茂部在宣武衛一帶遇上清軍,開戰不到半個時辰,清軍就抵擋不住,瘋狂后撤。望著那些漫山遍野逃跑的清軍,吳之茂起先在猶豫是不是追擊,可聽手下抓獲的俘虜說河南巡撫賈漢復就在這支清軍中后,吳之茂毫不猶豫下令追擊。緊隨趕到的孫思克、趙良棟、王屏藩等部因為不知道前面的情況,得知吳之茂追上去后,也相繼加入追擊隊伍。
清軍的確在潰敗,沒有人懷疑,因為這支清軍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充當的是誘餌角色。
看到吳軍終于進入自己的包圍圈后,白了一半頭發的鰲拜終是松了口氣。為了誘使吳軍,他付出的太多,且最終的結局是不是如他所愿,也還是未知數。
探馬不斷的將追擊吳軍的兵力上報,當確認追上來的吳軍有數萬人后,不但是鰲拜,他手下那些滿州額真和都統們心都在狂跳。他們擔心追來的吳軍太多,弄得不好不但吃不掉對方,反而會被對方捅破包圍圈。
臉色陰晴變化不定的鰲拜也是十分躊躇,他在中牟上演了出空城計,那中牟大營其實是座空營,但為了讓當面的吳軍不疑有假,他還是留下了八千滿州八旗和一萬多綠營,這使得他能用于部署伏擊圈的兵馬只有三萬余。若是吳軍追來的只有上萬人馬,鰲拜有十足的信心吃掉他們,就是對方有兩萬,他也有十分把握,可沒想到誘餌卻引來了三四萬吳軍,甚至吳軍大將郭壯圖都有可能在當中,這就讓鰲拜心里沒底了。
然而,此時已經不是鰲拜考慮的時候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要么照常行事,要么就果斷走人。
“傳令各部,聽我號令行事!敢有擅動者,軍法從事!”
鰲拜咬牙傳下命令,他將希望都放在了用上千兩黃金從太平軍那里得到的秘密武器上。揚州大戰的一幕幕在鰲拜腦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相信那個讓自己吃了大虧的武器同樣可以讓吳軍吃個大虧。
鰲拜從來不是保守之人,在滿州權貴之中,更是十分的開明之人,他推崇漢化,鼓吹滿漢一體,對漢人的長處更是刻意學習,尤其是武器方面。從前,明軍的火器在鰲拜眼里可有可無,可現在他卻無比重視。為了弄到太平軍在揚州使用的那種鐵筒炮,他親自派人到江南活動,費盡心思弄到了一門實物和圖紙后,馬上組織原漢軍旗里的那些工匠仿制。
正如主子準備和紅毛鬼簽約訂款,“以夷制漢”,鰲拜推崇的是“師以漢技以制漢”,在他看來,漢人骨子里是懦弱的,太平軍之所以能夠壓制滿蒙八旗,靠的就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武器。所以只要大清也裝備了這些武器,那么將來在戰場上,便能成功壓制對方,至少也能抵消那些武器對清軍的傷害,然后憑借滿州將士的勇敢將骨子里懦弱的太平軍粉碎,重新恢復大清的榮光。
現在,就是這秘密武器的第一次使用,鰲拜對此寄予厚望。他已經沒有了退路,也沒有了任何機會,他只能釘在這里,如果這次他再輸的話,他便再也不可能見到主子了。
渾然不知前方是個包圍圈的吳之茂部一頭扎進了清軍的口袋中,他們只顧追殺那些慌不擇路的清兵,完全沒有意識到周圍存在著埋伏。
幾百名綠營兵見前面的道路被堵住,后面的追兵馬蹄聲卻清晰可聞,驚恐的爬上了山坡。在坡上大哭小叫之后,一個綠營兵卻愣在了那里,他發現坡上的草叢中似乎有什么人在。他張大嘴巴,剛想叫喊,一枝利箭卻穿破了他的喉嚨,讓他什么也說不出。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士兵的死,坡下的清兵在逃命,坡上的也在逃命。
忐忑不安站在滿州正黃旗都統雍貴身后的總兵苗成龍的心一直揪著,因為山下正在逃命的綠營中有很多是他的部下,可他卻不能告訴他們實情。
“稟都統,吳軍的騎兵已經沖了進來!”
“再探,吳軍的步卒還有多遠!”
雍貴揮手下令探馬再探,他緊皺著的眉頭自始至終都沒有松開過。等到探馬再一次傳來確切的消息,吳軍的大隊步卒進入包圍圈后,雍貴才長出了一口氣,望向東邊。他在等待,等待鰲拜發出的信號。終于,東方的天際傳來鼓聲,雍貴一個激靈,扭頭吩咐:“準備開炮!”
隨著雍貴一聲令下,就見四周原本密布枯草和樹枝的地上突然齊致一動,然后一門門黑漆漆的大鐵筒子露了出來。
雍貴見識過這些大鐵筒的厲害,他知道太平寇們管這東西叫“沒良心”。他也親眼見過被“沒良心”震死的士兵尸體,那是五臟六腑都被震得粉碎的可怕武器。
“開炮!”
“嗖”的一聲,一個綁著木綁的大藥包被彈向半空,然后向坡下吊射而去,火繩子在半空“哧哧”的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