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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四月天,多陰雨,下得幾日,氣溫便極低,讓人只覺春寒未去。桐鄉縣的細雨便接連下了數日,這日雨停了,卻大霧彌漫,直至響午時分才慢慢消散。抬頭看天,不見日頭。這一整日便這么昏沉沉,直至夜色降臨。
亥時時分,桐鄉縣城一片寂靜,城墻上偶有幾個放哨的守兵走動取暖。城門樓上掛著的白紙燈籠,不住在冷風中搖晃,在夜色中發出朦朧的微光。城內百姓,早已入眠,就是那守軍,也大多入了夢鄉。連日陰雨導致道路泥濘,北面又有嘉興府城擋在前頭,桐鄉守軍根本不虞太平軍會打過來。然而,桐鄉清軍卻不知,就在昨日,太平軍第六鎮已經攻克嘉興,生擒撫標游擊劉承蔭。為了震攝左近清軍及那些附清士紳,第六鎮鎮將蘇納下令將劉承蔭及十數清軍校佐斬首。
兵貴神速,一舉攻克嘉興后,蘇納立即命本鎮丁旅向桐鄉進軍,丙旅則攻平湖,其本人則率甲旅及乙旅并鎮衛本部攻打海寧衛,以求一舉掃平嘉興清軍,爾后無后顧之憂,全鎮揮師杭州,一舉拿下浙江。
進攻桐鄉的丁旅是第六鎮在蘇州以清軍降兵及浙軍新組成的一旅兵,旅校王行知原是浙軍張煌言部,其父王德遠乃是東江毛帥部將。后毛帥被殺,東江鎮各將因爭權奪利自相殘殺,王德遠不愿與同僚手足相殘,便逃離東江,安家在萊州。
甲申國變之后,王德遠舉家南遷,后入定西侯張名振部抗清,被授副將。永歷三年,王德遠戰死在舟山,其部由王行知接管,其后參與浙軍抗清諸役,深得定西侯張名振及尚書張煌言賞識。王行知好使長槍,永歷九年隨定西侯在金廈時曾得泰西人鄧肯指點槍陣,于軍中練有百余人的槍陣。
浙軍隨延平大軍入江敗亡之后,王行知一直跟隨尚書張煌言左右,后浙軍余部得太平軍相救。隨太平軍攻克南京后,浙軍大部被改編為長江水師,余下少數擅陸戰的將士則被編入太平軍各鎮,王行知便調往駐蘇州的第六鎮任旅校。其在浙軍掛的是副將銜,太平軍的旅校卻只千戶銜,屬于高職低配。不過浙軍上下卻無怨言,這一方面固然是太平軍比浙軍強大得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太平軍于浙軍乃是救命恩人。當然,其中張煌言的協調也發揮了重大作用。
太平軍江北大戰后,周士相便一直在整合清軍降兵及浙軍、鄭軍,力求建制化,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取消原各軍的官銜職司,一律以太平軍為準。諸如從前哪怕是總兵官的,到了太平軍中,也只能以太平軍的軍職為準,如王行知這種副將改任千戶旅校的大有人在,總兵任副旅的更有其人。
王行知的丁旅中清軍降兵和浙軍大約占了三分之二,余下三分之一是從另外三旅抽調而來的。原本蘇納并不滿意軍帥府強塞給他一個浙軍出身的旅校,但見了王行知其人,見識了他的長槍后,蘇納便未再有話說。
桐鄉清軍只有幾百人,駐防的千總名謝君志,此人原先是延平藩下的,去年鄭軍大舉入江前,就是此人帶了兩條船和若干火器向浙江巡撫佟國器投降,并泄露鄭軍要大舉攻打南京的戰略意圖。不過他的情報雖然重要,可為時已晚,所以佟國器并不曾重用于他,只給了他一個千總的空銜。要不是因為浙江清軍實在無人可用,佟國器都不會讓他有帶兵的機會。
桐鄉雖是小城,但也修得堅固。又因北面還有游擊劉承蔭駐防嘉興,加上連日陰雨,所以謝君志不認為桐鄉有什么危險,早早就和妻子劉氏在屋中歇下了。
主將如此,下面的人更是有樣學樣,桐鄉城防可謂十分的掉以輕心。當城墻上那幾個走動取暖的士兵打起哈欠時,城門下,卻有幾個人影乘著夜色匍匐接近城墻。他們行動極為緩慢,一點點的往前挪動。接近城門時,幾個身影矯健地滾入,然后放下幾個藥包,旋即向四周滾去。
“轟”的一聲巨響,城門被炸開。城外潛伏已久的太平軍立時從藏身地躍出,趁著守軍還沒反應過來的當口,沖進了城中。
從爆炸聲中回過神來的清軍大叫:“明軍進城了,明軍進城了!”
有軍官領著士兵想來封堵城門,但哪里招架得過如潮水般涌進來的太平軍,很快就被砍翻在地。吶喊聲、怒罵聲、刀劍碰擊聲響徹在小小桐鄉城中。
謝君志與妻子劉氏在房中歇息,爆炸聲將他驚醒。數十年戎馬生涯讓他本能的從床上一躍而起,來不及點燈,胡亂披了件夾袍,順手摸起一把大刀就跳到了院中。
院外面,隱隱有無數人馬正在沖殺而來,四下到處是吶喊聲,黑夜之中,也不知有多少明軍殺到。謝君志一邊穿著聞訊趕來的親兵送上的衣甲,一邊對他們喝道:“你們都跟我走!”
這些親兵都是謝君志從鄭軍中帶出來的,對他十分的忠誠。聞令,也不猶豫,個個執刀跟在謝君志身后。
謝君志卻不是朝著喊殺聲而去,而是往動靜較小的南城方向而去。不料他剛帶兵沖出院子,后襟卻一把被人抓住,回首一看,卻是妻子劉氏拉著八歲的女兒不知何時追了上來。
“老爺,你別丟下我們娘倆!”
劉氏緊緊抓著丈夫的衣襟,女兒則哭著抱著母親。眾親兵見狀,便要上前攙扶母女一同走,可那謝君志卻跺腳對劉氏喝道:“你快放手,太平軍就要殺過來了,我顧不得你們了!”
說完揮刀一劃,割下一大片衣衫,掙脫劉氏,頭也不回就沖入夜色之中。劉氏抓得正緊,不防丈夫將衣袍割裂,登時無從發力,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女兒也是嚇得哇哇大哭,母女倆望著謝君志消失的方向,痛不欲生。
元宵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