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當空,一隊騎兵奔進了城中,為首之人正是駐扎在蘇州的太平軍第六鎮鎮將、得封新安侯的蘇納。
蘇納剛從松江回來,馬逢知兵敗之后,浙江清軍重新占領了浙東地區。浙江巡撫佟國器派撫標游擊劉承蔭領軍駐在嘉興,網羅了數千清軍,對松江和金山衛構成了威脅,故而蘇納親自去了一趟松江,將原駐在青浦縣的乙旅調到了金山衛,又從昆山調丙旅進駐松江,如此有兩個旅看著嘉興方向,想浙江清軍也沒有膽量北進。劉承蔭進駐嘉興后,也的確沒有膽量北進,甚至都不敢派兵進入江蘇境內騷擾。
安排了這一切后,蘇納快馬趕回蘇州,他已經接到軍帥府的命令,要他帶兵收復浙江,為此他得和江蘇巡撫蔣國柱商量一下進軍路線,以及糧草供應的事情。因為馬逢知部在浙江的胡作非為,導致浙江人心向清,對明軍很是不滿,這增添了太平軍收復浙江的難度。有鑒于此,蘇納接到的軍令中明確要求第六鎮進軍時不得侵攏百姓,一應糧草都由蘇州提供,以盡最大可能奪回因馬部而丟掉的浙江人心。
一入城,蘇納就看到前面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有吵叫聲,也有哭喊聲。人群哄哄亂亂的,看著怕不下千人之多,這讓蘇納吃了一驚,只以為城中有暴民作亂。但見人群中有官府差役在,并未曾聽得喊殺聲音,這才復定。
“去看看前面發生何事。”
蘇納勒馬停下,要親衛到前面察看一下。不一會親衛打馬來報,說是前面吳中縣的差役們正在拿人,引發了百姓聚集圍觀。
一聽是縣里的差役在辦案拿人,蘇納自是不關心,一勒馬韁便要打馬去巡撫衙門,這時卻有百姓發現他們一行。
太平軍在蘇州已經幾月,百姓多少能分辯得出太平軍的大官,見蘇納一身將軍服,又高頭大馬,自是圍了過來哭訴,說是吳中縣令任惟初橫征暴襝,不顧百姓死活,現在又要捉拿為百姓出頭的讀書人,懇請蘇納為他們做主。
蘇納眉頭一挑,卻是未輕信百姓所言,干預此事,只于馬上冷冷看著。正亂著時,吳中縣令任惟初聞訊趕了過來,見是新安侯爺在這,又聽百姓叫嚷他任惟初乃貪官,不禁心下害怕,慌忙對蘇納道:“侯爺明鑒,下官是奉巡撫衙門之命抓人,所捕之人皆為搖動人心倡亂,殊與國法之人。這幫人為了洗罪便公然誣陷下官,還請侯爺莫要被刁民蒙弊。”
蘇納心中冷笑一聲,百姓說的是一面之辭,這縣令說的就是真的了。不過他無意過問民事,這件事又是蔣國柱的首尾,他才沒心思理會,所以便欲縱馬離開,這時又見一大幫百姓簇擁著上百士子向這邊涌來。
任惟初見了那群士子的為首之人,一下臉就白了,因為那為首之人正是他治下的狂生金圣嘆。
任惟初的師爺許爾銘知道金圣嘆的名聲,也和金圣嘆有些交情,見他竟然來了,也時大為頭疼,搞不明白這狂生為何要自己送上門來。巡撫衙門發下的捕人公文中只提到了倪用賓、顧偉業等五秀才,并未提到他金圣嘆,想來是巡撫衙門也是知道金圣嘆的名望,不想將這事鬧大,所以饒了他金圣嘆,可金圣嘆倒好,吃了嗆藥了偏要跳出來!
他怎的就不能安安生生在家呆著,偏要出來帶頭將這事鬧大。他難道不知道這事鬧大后,對吳中讀書人會是一場可怕的災難嗎!
許爾銘頭疼萬分,一時呆呆的看著那幫士子越走越近,真是急得上火。
“這些人是誰,要做什么?”
蘇納看到一大幫子讀書人向這邊涌來,也是大為奇怪。任惟初咽了咽喉嚨,小心翼翼道:“侯爺,這些人都是有秀才功名的讀書人。”
蘇納點了點頭,掃了那幫為首的秀才,又問任惟初:“他們要做什么?”
“這...”
任惟初卻是回不上話,因為他也不知道金圣嘆他們要做什么。許爾銘卻是知道,金圣嘆這是肯定要帶人再去哭廟,他們這是不把天捅個窟窿下來不甘心,不見棺材不流淚啊!
以金圣嘆為首的一眾讀書人因為百姓的支持個個意志高昂,他們一邊走,一邊向人群派發他們連夜起草出來的“揭貼”。金圣嘆等人亦不時振臂高呼,百姓群起響應,遠遠看去,真是俠骨英風,令人景仰得很。
“金大先生來了,金大先生來了!”
圍攏在蘇納等人周圍的百姓看到金圣嘆一行,也歡呼起來。再看那些被衙役們鎖拿的秀才,亦是精神復漲,個個踮腳眺望,哪還有先前的蔫樣。
任惟初見百姓越聚越多,生怕出什么大亂子,趕緊命人去府衙通傳,請知府大人速調兵前來彈壓。
蘇納也是平生頭一次見這場面,很是有趣,于馬上問一正高呼“金大先生”來了的百姓:“這金大先生是何人?”
那百姓一臉自豪道:“金大先生便是我吳中大才子金圣嘆矣!”
另一個富戶模樣的百姓也是一臉喜氣道:“將軍有所不知,這金大先生可了不得呢,皇上曾說他乃古文高手,莫以時大眼看他。”說完,邊上卻有一個百姓臉色一變,輕輕捅了他一下。被身邊人一捅,這富戶一下反應過來,臉頓時青白起來,悄悄將頭低了下去,再也不敢看蘇納。
蘇納見狀,自是越發困惑。任惟初這時卻是嘴角一咧,上前道:“好叫侯爺知道,方才這人所言皇上乃是說的是韃酋福臨,非我大明定武皇帝!”
聽了任惟初這話,蘇納不由瞇起雙眼掃了那富戶一眼,視線中那富戶卻不知溜到哪去了。周遭百姓也一個個如避瘟神般四散開去,誰也不敢再在這太平軍大官身邊多呆一刻。
“官府橫征暴襝,是非不明,不顧我等百姓死活,縣令任某又貪樁枉法,為卸罪不顧我蘇州學子哭廟習俗,今日我等公推金先生,再去圣廟哭訴,看他縣令任某能只手遮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