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要入土為安。≒雜﹤志﹤蟲≒
劉文遠用僅有的三兩多銀子為妻子在城外買了處墓地和一具薄棺,又翻箱倒柜將妻子當年結婚時的嫁衣找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替妻子擦干凈身體后,他摸了摸妻子冰冷的肚子,將嫁衣輕輕的穿在了妻子身上。
棺材鋪的人將棺材送來后,劉文遠請他們將妻子的遺體放進了棺中,然后從鄰居那里借了輛車,一路趕著將妻子的薄棺拉到城外。在鄰居的幫忙下,他將妻子入土為安。
一座新墳之上,立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劉黃氏玉蘭之墓”。
劉文遠呆呆的站在墳前,鄰居看著直嘆息,上前幫忙將紙錢燒了,將劉文遠硬拖上車回了城。
人死不能復生。
活人依舊要活下去,哪怕痛苦的活,也依舊要活下去。
城中,周士相與年近八旬的錢謙益相談得甚是融洽。
早在兩年前,周士相便讓張安派人到江南聯絡復明人士,而錢謙益作為江南復明人士之首,自是重點聯絡對象。只是那時太平軍雖崛起于廣東,但卻仍限于廣東一省,加上距離過遠,所以錢謙益并未對廣東過于重視,而是將精力用在了和金廈的聯絡上。
后來即便是知道廣東陣斬清簡親王濟度,又克復廣西、湖南,聲勢遠較當年孫可望、李定國來得要大,錢謙益對于太平軍的重視依舊是不及對金廈鄭軍。經他聯絡的江南復明人士暗中提供的錢糧資源也大多用在了鄭軍和浙軍身上。
之所以如此,主要便是因為太平軍離江南太遠,江南士紳力有不及,而金廈的鄭軍卻隨時都能入江,實力不比太平軍弱,故江南復明人士不可能舍近求遠。另外一個原因便是延平王鄭森是錢謙益的學生,其表字大木便是錢謙益所取,因此從親近上來說,錢謙益也是更傾向于他的學生,而非一個從未聽說,從未謀面的秀才。
錢謙益本是要去南都的,只因聽說太平軍自鎮江發兵攻打梁化鳳,故而意識到太平軍必然會用兵蘇州。而常熟離蘇州不遠,一旦蘇州光復,他可以立時趕來,因此便一直在家等侯蘇州光復的消息。
錢謙益對太平軍收復蘇州很有信心,他對河東君柳如是斷言,梁化鳳和管效忠二人不合,難以齊心,必然敗事。果然,被他料中,只是錢謙益以為太平軍是血戰攻克困守待斃的管效忠,卻沒想到竟是不損一兵一卒就進了城。
因天下大雪,錢謙益又年近八旬,所以河東君柳如是不同意丈夫冒雪來蘇州城,可錢謙益卻是聽說此次領軍攻克蘇州的是粵國公周士相本人,故執意要前來,為此大發脾氣。柳如是勸不過他,只好命家人備了馬車,陪他一起來蘇州。軍情司那邊一直有人在錢府,當下就將消息發了回來,并一路護送。
軍情司在江南這邊的人都知道大帥對這位老宗伯十分看重,說不定還要大用,哪里敢讓這位老宗伯出事。
周士相得報后,他是親自到城門接的錢謙益,并沒有因為錢謙益之前對廣東的冷淡而怠慢于他。在他看來,錢謙益雖于弘光年間有降清劣跡,但其后十多年來始終堅持秘密反清復明,蹲過三次清朝的大牢,散盡家財,以致死后其妻柳如是被錢氏家族逼索,氣憤之下投繯自盡。故不論這位老人當年有何不堪,他的余生總是為此償還了,這比在北京替滿清修《明史》的那幫東林徒子徒孫,比在各省替清朝鎮壓明軍的漢官們強得太多,太多。
人無完人,金無赤金。
明清相爭這十七年來,有太多如錢謙益一般先行降清,后又幡然悔悟,用生命書寫復明篇章的人物。
周士相認為錢謙益值得尊重,至少當初領銜開南京城門的并不是他,而且他要比李成棟、金聲恒、王得仁、姜鑲等人要好,他沒有雙手沾滿累累漢人鮮血。
“老宗伯!”
見到錢謙益后,周士相執的是晚生弟子禮,絲毫不擺國公大帥架子。除他之外,在蘇州的高級將領全都前來迎接,蔣國柱這個新任江蘇巡撫也帶著一塊投降的知府閻紹慶執據下禮。
錢謙益原是有些忐忑,害怕周士相會因為他在弘光年間的降清劣跡而輕視于他,但見年輕的國公領著部下們如此隆重待他,心中很是激動。柳如是扶他下車時,能夠感覺到夫君雙手正在顫抖。
錢謙益激動的扶起周士相,待心情稍稍平復后,他為周士相介紹了柳如是。
周士相看著傳聞中的“秦淮八艷”之一的柳如是很是感慨,歲月滄桑,如今他看到的不是什么花魁,不是什么八艷,而是一個鬢角已經發白的婦人,一個始終追隨丈夫堅持復明的女中英豪!
“河東君!”
周士相充滿敬意的稱呼柳如是。他沒有稱“錢夫人”,因為蔣國柱事先告訴過他,柳如是這人是巾幗梟雄,頗有男兒風,故從來不喜別人叫她“錢夫人”,而喜外人稱她“河東君”。
一聲“河東君”,聽得柳如是先是怔了一怔,旋即有些高興。她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個還未及而立之年的青年國公。
周士相又為錢謙益介紹一干部下,諸將都是上前行禮,待蔣國柱和閻紹慶也來行禮時,錢謙益難免愣了下,但旋即明白,這二人定是降了粵國公的。
此時風大,錢謙益八旬老人,如何能在城門久呆。周士相請錢謙益夫婦上車,親自策馬在前領路。這舉動,更是讓錢謙益堅信自己沒有來錯。
如此鄭重對待錢謙益,除敬其壯舉外,周士相亦是有利用之心。他需要借助錢謙益的名望來穩定江南士紳之心,這與他用蔣國柱著手后面興大獄對付這幫人其實并不沖突,因為,眼下,穩定江南局面是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