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鷂子之名十年前就響徹北方,而因其勇武,北京的滿州人都以識得王.輔臣為榮。只不過時過境遷,當年馬鷂子在大同城下的勇猛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漢軍都統王勝便是這個不記得的人,而那幫蒙八旗的將校更是不識得什么馬鷂子,他們見一個騎著丑陋黃馬、披著白袍的南人將領領兵殺來,心下都是大笑。
南人的騎兵?當真是笑話!
蒙古參領達日阿赤獰笑著帶著所部幾百蒙古子弟迎了上去,在他看來,漢人就算有騎兵,也是北方的稍稍能看些,何曾聽過南人也擅騎戰了。既然這幫南人不怕死,那便成全他們好了,也好叫他們知道什么是騎兵。不過很快,達日阿赤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驚奇的發現沖殺過來的南人騎兵好像不是什么南人,而是和他一樣的蒙古人,甚至還有滿州人!
長生天,這怎么回事!
達日阿赤糊涂了,跟他迎上去的那幫蒙古兵也糊涂了。
漢軍都統王勝也聽到了沖過來的太平軍騎兵口中呼喝的滿州話和蒙古話,那一刻,他和他的部下們都有種錯覺,好像自己才是明軍,而對面來的才是大清兵,且不是一般的大清兵,而是大清的滿蒙大兵!
潮惠一戰,蒙古額真蘇日勒領著四千多蒙古兵向太平軍投降。對于這些歸降蒙古兵,周士相放手大用,但卻在軍中強制教習他們學漢字,說漢話,也用漢名,軍中號令也都用漢令,可真到戰場廝殺,滿州人也好,蒙古人也好,都是會習慣的用自己的母語。于是,耳畔傳來的滿蒙語言,讓清軍有了錯覺。
達日阿赤的困惑沒人能給他解答,在他發怔時,馬鷂子王.輔臣已沖至跟前,身后的滿蒙騎兵或是直起身子盡力后縮,將手中的長槍長矛筆直向清軍騎兵扎去,或是猛的松弦,將利箭射向他們的同胞。
達日阿赤駭然發現,沖他而來的那黃馬白袍的漢將表情十分的可怕,他兩眼瞪得大大,眼角看起來好像都要噴血般。那看人的表情更是如看死人般,達日阿赤心下惶恐,下意識的想要扭轉馬頭逃避這漢將的目光。但見一團人影沖來,旋即長槍飛至,自己的咽喉已然開口。
一剌一拔間,馬鷂子已飛馬而過,再也不理捂著咽喉發出難聽聲響的達日阿赤,只見長槍狠狠抽在了一個傻傻的蒙古兵胸前,“撲通”一聲,那蒙古兵整個人都飛了出去。人在空中,就發出了抑制不住的慘叫。反手又是一抽,又是一個蒙古兵被掃落于地。
“攔住他,攔住他!”
回過神來的蒙古兵顧不得參領達日阿赤的死,十幾個悍勇之士縱馬擋在王.輔臣前面。他們身上都是披甲,可在馬鷂子面前卻如赤身一般。王.輔臣長槍一送,頓時洞穿一個蒙古兵的胸腹之間,接著左手長劍揮出,一道血泉噴天而出,又是一名蒙古兵被直接削去了腦袋。十來個蒙古悍勇之士竟是攔不住王.輔臣,反叫他連殺三人。
蒙古兵駭然之時,頭頂之上又是一陣箭雨落下,“嗖嗖”羽箭聲中,數十蒙古兵中箭落馬,余下的混成一團,哪有剛才去殺南人騎兵的勇氣和聲勢。混亂中,沖上來的大隊太平軍騎兵如鐵錘一般撞上了他們,矛斷聲中,又是數十蒙古兵應聲落馬。
王.輔臣長槍橫掃,從一堆蒙古兵中殺出一條道來,數十親衛騎兵于他之后將這通道越打越寬,越來越多的太平軍隨之涌進。本來蒙古兵就只數百,來的太平軍卻有兩千,首領達日阿赤又被槍挑,這會哪還能有還手之力。蹄聲呼嘯之間,這數百蒙古兵只剩數十人還于馬上,呆頭呆腦的看著四周遍地的尸首。無主的戰馬四處跑著,跑了一會卻又停了下來轉過身子,似想尋找昔日的主人,可視野之中卻再無主人可尋。
太平軍的騎兵這么強?!那賊將又是誰!
漢軍都統王勝駭得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手下那幫定南藩下漢軍騎兵更是難以置信。另一邊的蒙古將領和克卻因達日阿赤的死而血性大發,他那如一張大餅般的圓臉滿是通紅,嘶吼著舉著他的馬刀沖向了已殺奔而來的馬鷂子。
王.輔臣槍跳清軍將佐,心中好不得意,又看一清軍將佐來找死,也不多言,把槍一提,拍馬便上。兩人靠近時幾乎同時大吼一聲,一槍一刀同時交錯,再看時刀已被挑翻。
和克不敢置信的望著自己空空的雙手,在馬上任由座騎慣性的帶著他向前奔出。和克怎么也不敢再回頭,因為他的后背正冒著寒氣,他能感受到后方似乎有死神在等著他。可是前方卻讓他更加絕望,上千太平軍的騎兵正沖他這邊奔騰而來。
和克面露絕望,緊閉雙眼,他已知道自己的下場。但他現在卻更想知道,為何滿蒙子弟會替南人賣命!
消滅了達日阿赤部的太平軍騎兵越戰越勇,這些戰前豪飲的蒙古漢子可沒有什么對同胞手下留情的概念,反而是倍加兇狠。
和克于陣前,窮途末路,感到敵兵就要接近時,他卻猛的睜開雙眼,那架勢,倒也頗有幾分英雄樣。只可惜,他這英雄生涯太短暫,短暫到只是眨眼間。鐵蹄踏過,和克的肉身已成爛泥,倒是雙手卻是出奇的保持完整,如同雞爪般卷縮著死死扣在泥中。
清軍喪了膽氣,蒙古兵們無人再敢沖上前去阻擋,紛紛打馬往后跑。他們一跑,漢軍騎兵更是跟著跑,只將后背空蕩蕩的露在太平軍騎兵眼前。慌不擇路的清軍騎兵到處飛奔,甚至一些人直接往張勇部的綠營跑去。
張勇頭皮發麻,他知馬鷂子王.輔臣厲害,卻不想這家伙竟是厲害到這種程度。難怪皇帝會派他護衛洪經略,又難怪洪經略將他視若寶貝,對他信重有加,可王.輔臣怎的就投了敵!
張勇想不明白,也沒法去想,他現在可是有大麻煩了——那幫敗下來的騎兵直接沖他的大陣來了。
清軍騎兵敗退,太平軍騎兵自然不會容他們就此退走,一隊隊騎兵分成許多線條緊追清軍不放。一個個清軍騎兵被追上來的太平軍騎兵砍倒,他們的身軀重重砸在地上,一些倒霉的躲避不及的綠營兵竟也被砸中。
自家騎兵沖擊自家陣列,又引來了太平寇的騎兵,霎那間,張勇部綠營兵一陣驚呼,紛紛退開,陣列大亂。王有喜見狀大喜,忙率第四鎮趁勢沖上,鼓起氣力猛沖綠營。
張勇拼命整頓隊列,約束各部,可在太平軍騎兵和步兵的雙重打擊下,再加上自家潰退騎兵造成的混亂,張勇就是神仙在世,也不可能立時打出反擊將太平軍擊退,他能穩住陣腳,保存嫡系陜甘綠營已是世上難得良將了。
漢軍都統王勝的運氣到此結束,他沒能像在柳州時那般表現出色,而是倒霉的被自己的部下給撞翻了,等他從地上爬起好不容易重新躍上自己的座騎時,身后卻來了一匹黃馬。
王.輔臣左手持槍,右手單手就將王勝的尸身擎起,然后重重的扔了出去,尸體落地之時,但聽他豪邁一叫:“馬鷂子在此,清狗誰敢與我一戰!”
王.輔臣這一聲大喝,令得當面清軍都是恐懼,四下清軍更是大嘩,那些滿州人中知道馬鷂子大名的更是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幾步。而太平軍卻是因這一喝而士氣大振,人人精神抖擻。
“馬....馬鷂子....”
羅托低語喃喃,馬鷂子的威風讓他終于色變。邊上的伊爾德也是眉頭直跳,經此一創,左翼那邊可是完全退了下來。
開戰以來從未有過任何神情變化的于世忠此刻亦是微微動容,他對將旗下的全節等降將道:“經此一戰,馬鷂子之名,天下再無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