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窩樓后面的玉萌山上,一條羊腸小道在山林中若隱若現。就在一個時辰前,這條羊腸小道見證了一個明軍小將用長槍挑著一顆清軍千總首級下了山。
柳州這地方和梧州、桂林一樣都是廣西重鎮,要在太平時節,距離柳州城不到二十里地的宋家窩樓無疑是處百姓安居樂業的好地方。這地離柳州城不遠,村民們進城做些小生意都方便的很。可在這亂世,離所謂重鎮越近,那百姓就越倒霉。去年清軍屠柳州城時,連帶著附近的村莊都被禍害了一通,宋家窩樓也不例外。現如今這村子里早就沒什么人了,可村后的玉萌山上,卻有人住。
玉萌山上住著幾戶人家,不是打獵為生就是靠采藥為生,因為他們住在山上,又沒什么油水,清軍自然不會費力氣上山找他們麻煩。太平時節,窮山僻壤讓人看不上,嫌棄的很,沒人想在這多呆一刻。可在亂世之中,這窮山僻壤卻是個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多少人想來而不得來。
一個時辰前,住在玉萌山上的這些人家聽到了山下傳來的如大伏天響起的炸雷聲,然后便看到山下的宋家窩樓方向冒起了濃煙。在山下聲音消失以后,一個姓雷的山民約了兩個同伴想下山去撿落。所謂撿落,便是去看看剛剛發生戰斗的地方有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留下,哪怕沒有值錢的東西,若是能撿上一兩件兵器也行。山上有個老獵戶會打鐵,撿來的刀啊斧啊什么的都可以化成鐵水重新鍛造成山上能用的工具。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拾到些當兵的胡亂丟下的金銀財寶呢。
雷姓山民和兩個同伴沿著他們常年走慣的羊腸小道摸了下來,途中看到了十幾具尸體,這些尸體無一不是被人割走了首級。雷姓山民三人常年在山上生活,又經常打獵,對于血腥什么的也不是太陌生,所以陡然看到人的無頭尸體,雖有些害怕,但也不是太過驚恐。他們知道這肯定是剛才山下戰斗一方的士兵叫對方割去了首級。住在山上,不代表他們與世隔絕,至少,他們曉得軍隊打仗是要割首級領功的。
尸體就這樣擺在山上肯定不行,一來容易腐爛生蛆,二來要是叫那些野獸吃了也是忌諱。山上人家要吃肉食,除了家里養的雞崽,多半是靠打獵為生。這要是把吃了人肉的野獸獵過來稀里糊涂的殺了吃肉,想來都是叫人作嘔的,而且這野獸要是吃了人肉,就會變得兇殘,會對山上人家造成威脅,變的難以對付,所以萬萬不能讓這些尸體就這么擺在這。但因為惦記著撿落的事,因此雷姓山民和同伴也沒有就此停下掩埋尸體,只是胡亂摸了一番確認尸體上沒什么值錢東西便趕著下山了。相比撿落,埋尸體這事倒是不急的,反正這人頭都沒了,也不怕這些尸體會爬起來跑。
這羊腸小道雷姓山民和同伴真正是走的熟了不能再熟,哪怕閉著眼也能摸著走上一氣。所以他們下山速度很快,但離山腳還有里許地時,雷姓山民卻發現附近的樹林好像有點不對。不對在哪,他一時又想不起。兩個同伴也停了下來,常年在山上生活的人對于危險都有警惕。
就在雷姓山民想要四下看一看究竟哪里不對時,突然他覺得自己的后背被什么東西頂住了,然后就見有人從四周露頭。
“你們是什么人?清軍的探子?”
問話的是丙旅的一個哨長。丙旅是完全按照戚家軍軍制所立,因此旅里的軍官銜稱和太平軍的有所不同。這哨長相當于太平軍中的隊正。
幾個持火銃的戚家軍士兵拿銃頂著雷姓山民和他的兩個同伴,這些戚家軍士兵身上都披著樹葉子和草編成的偽裝物,腦袋上的帽子也戴著由樹葉和青草編成的圓環。如此趴伏在地上,不走近了看,很難發現他們。
雷姓山民的兩個同伴被突然冒出來的士兵嚇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雷姓山民好歹還鎮靜些,慌忙搖頭,連說自己是山上的采藥人,絕不是什么清軍的奸細。
那戚家軍的哨長走到雷姓山民前面,仔細打量了他一眼,拿他的手細細看了后,便吩咐手下將這三人先帶到一邊看押起來,等戰事結束再放他們離開。
明軍不殺他們已是祖上修來的陰德,雷姓山民和同伴哪敢反抗,很老實的跟著這些明軍士兵到了他們看押的地方——一棵歪脖子樹下。
一路過來的時候,他們終于知道這林子為什么不對了,因為這山上藏著的可不是剛才那一伙明軍,而是有好多人。所有人身上都披著草和樹葉織成的偽裝物,只怕不下千余人。這么多人藏在林中,身上又全是偽裝物,這林子自然和從前不一樣。
那些偽裝的明軍士兵一隊隊的在山林中掩藏,喝著皮囊里的水,啃著手中的干糧。山林很大,明軍很多,卻聽不到半點喧嘩聲,甚至打嗝的聲音都沒有。
靜,實在太靜了,靜的讓雷姓山民他們都有些震驚。
因為明軍只是將他們看押,并沒有要殺他們的意思,看押他們的士兵也說等會戰事結束后就放他們回去,并且對他們態度也不兇狠,所以三人很快就鎮定下來。過了一會,一個張姓年輕山民就忍不住好奇問雷姓山民道:“雷二,這些明軍躲在這里干什么?”
雷二白了他一眼,道:“這你都看不出來?當然是打埋伏了。”
“打埋伏?打清軍的埋伏?嘿,這下咱們有好戲看了,我長這么大,還沒看過打仗呢。”
張姓年輕山民滿臉都是興奮,一點也沒有這里馬上就要打仗的恐懼感,反而很是期待。
雷二和另外一個同伴見了都是無語的很,他們可沒有張姓山民這般好心情,年輕人不懂事,他們能不懂事?這仗要是打起來,刀槍無眼,誰個保證他們就有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