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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經略衙門

  大年初一,湖南長沙的五省經略衙門張燈結彩,卻因早上開門時發現的一幅對聯而失了喜氣。

  經略衙門的主人洪承疇此刻正在呆呆的看著北京寄諭過來的敕諭,此敕諭內容無疑是給他當頭一盆冷水,雖然敕諭沒有剝奪洪承疇的五省經略之職,但卻將入貴州三路大軍的指揮權交予了信郡王多尼,這意味著洪承疇為之準備數年,好不容易因孫可望來降而能實施的“滅國之戰”將沒有他半點事,他這五省經略在這場大戰中充當的角色只是糧草轉運官。

  洪承疇的身后便是孫可望幫忙搭建的云貴地形圖,上面早就標好了三路大軍的進攻方向。

  按洪承疇的計劃,右路由四川的吳三桂和李國翰統兵至保寧向南推進,占領重慶后便向貴州進軍;中路則由寧南靖寇大將軍羅托同固山額真濟席哈將率軍至常德,爾后會同洪承疇部左標提督李本深、右標提督張勇等部官兵一萬六千名進占辰州,另由偏沅巡撫袁廓宇領總兵李茹春、王平、南一魁、陳德等部官兵一萬一千名由寶慶進占武岡、新寧、城步等明軍控制城池;左路則由從江寧來的征南將軍趙布泰率軍至武昌,然后到達湖南衡州和洪承疇標下的左路總兵張國柱部3000兵一起赴廣西,會合定藩下提督線國安部兵八千余名。取道南丹州、那地州進入貴州。若一切順利,三路大軍將在貴州會合然后一起殺入云南。

  新到的敕諭除了明確入貴三路大軍由信郡王多尼統一節制外,順治還以委婉的語氣表示信郡王大軍至湖南后要看進攻貴州是否順利。再決定多尼大軍南下攻取云南的日期。另外則是特旨封孫可望為義王,為了體現大清賞不逾時,順治特派內翰林弘文院學士麻勒吉為正使,禮部尚書兼內翰林秘書院學士胡兆龍、禮部右侍郎祁徹白為副使赍冊、印,專程前往湖南行冊封禮。同時要洪承疇準備孫可望在長沙的封王典禮,禮畢之后即遣精兵護送孫可望至北京陛見。

  前番所下三道圣旨加上這新來的敕諭,除要洪承疇撥調其部漢軍歸趙布泰和羅托率領。準備大軍糧草供應和給孫可望籌備封王典禮外并無關洪承疇什么事。皇帝甚至連句夸贊的話都沒有對洪承疇說,這讓洪承疇很是失望。

  將敕諭反復看了,洪承疇苦笑一聲。又覺很是憋屈。今兒大年初一,他早上正和妻妾們睡得正香,忽然守門的護軍闖進臥堂,手里拿著一副墨跡未干的對聯。洪承疇接過對聯一看。臉登時漲得像個紫茄子。原來這對聯上聯是“忠義孝悌禮儀廉”,下聯卻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上聯缺“恥”,下聯忘“八”,貼這對聯的分明是罵洪承疇是無恥的王八,他能不生氣嗎?

  氣歸氣,卻是沒法去拿人,長沙城這么多人,誰知道是誰貼的這對聯。到哪抓人去,沒辦法。洪承疇只能將怒氣撒在守門的護軍身上,狠狠打了他們一通板子,結果大年初一的經略衙門里卻是一點過年氣氛都沒有。

  洪承疇長嘆口氣,他有些嫉妒孫可望,一兵敗來降之人朝廷都封他為義王,自己到現在卻連個爵位也沒有,好不容易蒙當今天子看重委以五省經略負責南方戰事,這剛剛局面大好卻又把自己給晾在一旁,實不能讓他不感到寒心。

  將心中的憋屈抑在心底,洪承疇拿起案桌上的一本文集看了起來,看了幾句后勃然大怒,將這文集狠狠摔在地上。這文集卻是昆山大儒顧炎武所著,讓洪承疇為之大怒的是這么一段話:“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一介腐儒懂個什么,什么亡國亡天下,大清代明怎就是亡天下了!”

  洪承疇重重的拍打著桌子,讓過來給他拜年的偏沅巡撫袁廓宇嚇了一跳,上前撿起那本集子看了看,見是大儒顧炎武所著,便沒有多說什么,上前給洪承疇拜了年,爾后道:“上頭度量,天空海闊,寬洪得要不得。昆山有個姓秦的狂生,做了一支《千古愁》曲子,詞意之間,很譏著本朝。皇上非但不怒,還叫樂工譜入宮商,歌著侑食呢。”

  洪承疇沒明白袁廓宇這話什么意思,袁廓宇笑了笑,指著顧炎武的文集道:“圣天子是不會理會這等人的,這等人著書立說也影響不了什么,左右能騙得幾人信他?大人乃朝廷重臣,何必與他一般計較,這人著書再多,弟子再多,難道還能及得過大人對大清的功績不成?...依下官看,顧炎武其人也太過狂妄,這般明諷本朝,他日必遭禍端。其活著有名聲可照,朝廷或許會顧慮,其死,只怕那些門生弟子總要倒霉,天下即將一統,圣天子總不能老容著這幫人與朝廷唱對臺戲吧?”

  袁廓宇這偏沅巡撫是洪承疇一手保舉,算是自己最為嫡系之人,故他這么一說,洪承疇雖沒有吱聲,但臉色有些緩和。

  袁廓宇一邊替洪承疇收拾案桌,一邊道:“下官打算上一個封奏,大人瞧使得使不得?”

  洪承疇問道:“為的是哪一樁?”

  袁廓宇道:“本朝定鼎十四年了,哪里有一天安逸日子過?不是東亂,就是西叛;平了這一頭。那一頭又鬧起來。想起都為明朝的宗室,什么親王、郡王、鎮國將軍等,流落在外面。就被那種殺不盡死不完的匪徒,假名兒嘯聚。下官想請皇上下一道旨意,叫各省督撫,搜訪前明宗室,派委妥員護送來京,分別恩養。如果準了,豈不省掉多少是非口舌?”

  “也是樁陰德事兒。想大兵所到的地方。逢城就屠城,逢屯就洗村,不知害掉幾多生靈呢!”洪承疇點了點頭。覺得袁廓宇這法子好,不過卻又說了句:“恩養著也是麻煩,世上總有膽大之人生亂,到時便是養著也會有人借他們名頭。倒不如全部除了。一了百了,如此復明旗號便打不出。”

  “這...”

  袁廓宇激靈一下,“大人這么說也是正理,下官回頭便照大人所說上份折子上去。”

  “不是老夫心狠,實是宇內即將一統,實不忍天下百姓再受禍亂。朱明室室多一人,便多一分亂起機會,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洪承疇嗯了一聲。正要問袁廓宇孫可望封王典禮籌備事項,卻聽袁廓宇忽然出聲問他:“大公子那邊可有來信?”

  聞言。洪承疇的臉皮不由抽動一下,故作漫不經心道:“士銘是生是死,老夫亦是不知,便是活著,也當他死了吧。”

  “下官知大人心跡,然外人卻是多有懷疑,大公子這事,大人還是早點上書朝廷的好,免得叫有心人在圣上那邊進饞言。”

  袁廓宇這么一說,洪承疇也不由躊躇起來,暗道皇上將我晾在一邊,莫非便是因士銘之事?

  袁廓宇也是聽了些流言這才來和洪承疇說此事,見洪承疇神色不自然,他也不知洪士銘是生是死,洪承疇又是否和廣東那邊的明軍有過私下交易,故而也只是點到為止,不敢深說。抬頭見洪府管事在外頭張望,但叫他進來問何事。管事笑著進來,向洪承疇請了個安,然后回袁廓宇道:“宋參領央小的稟報要進來給老爺叩安,小人見老爺跟大人講話,不敢驚動呢。”

  洪承疇問道:“哪個宋參領?”

  管事道:“這宋參領原在府里當過差的。”

  聞言,洪承疇皺眉道:“叫甚名字?可是來拜年的,若是,便叫他回去吧。”

  管事賠笑道:“他叫宋文,老爺當年在松山時收在帳下的,原先在北京也替老爺看過兩年門,后來還是老爺恩典,把他薦閩浙總督陳老爺那里當差。也是府里情面,浙亂軍功保案上,陳老爺開上他的名字,現在居然漢軍正黃旗參領了。此番隨征南將軍入貴州,路過便專程過來看望老爺,叩老爺的安。他還帶了些綢緞珠寶,都是臨陣俘獲的,他得了不敢自用,要孝敬老爺呢。”

  袁廓宇一聽原是洪府保舉出去立下軍功的參領,也不以為意,既是拜過年,又提醒過洪承疇,便也不便久留,當下起身告辭。

  洪承疇本不想見宋文,可想此人現在也是參領了,是自家給保舉出去的,算是他洪承疇的人,便也不忍拂了人家好意,對管事道:“看不出這奴才倒這么出息了,得了意還惦著舊主子,算是個有良心的孩子,且罷,你就叫他這里來見罷。”

  管事應諾,出去帶了宋文進來。宋文頭頂袍褂,參領打扮,倒也十分氣概。一進門就左右開弓,向洪承疇請了個安,隨又跪下叩頭。洪承疇忙叫扶起,又叫管事挪了張椅子讓宋文坐下,宋文哪里敢坐。

  洪承疇笑道:“你如今作了官兒,也是朝廷臣子了,如何可以不坐?”

  宋文謙笑道:“奴才微末前程,都是老爺給的恩典,奴才萬萬不敢放肆!”

  洪承疇搖頭道:“我要問你話呢,坐下好講。”

  宋文應了兩個“是,”才挨上半個屁股兒,算是坐了,隨在懷中摸出張單子,陪笑遞上道:“奴才靠老爺的福,打破舟山時得的,不好算什么。老爺留著賞人罷。”

  洪承疇接來一瞧,見上開著貢緞四十端,宮綢六十匹,金碗兩個,玉杯兩個,胡珠十粒,珊瑚樹一株,笑道:“你得了就自己留著了。”

  宋文笑道:“奴才還有呢。”

  洪承疇隨問起浙江平亂事情,宋文道:“論起此事。都是圣天子的洪福。大前年七月里,陳大帥跟張、馬兩帥,三路取舟山。張帥天祿出崇明。馬帥進寶出臺州、海門,陳大帥總督全軍出定海。明朝的監國,也分了三路兵來抵拒,叫蕩湖伯阮進獨當蛟關,叫定西侯張名振率著張晉爵、葉有成、馬龍三個總兵,阮美、阮驟兩個英毅將軍,遏我們南師。叫兵部侍郎張煌言、將軍阮駿,率了五個總兵,斷北洋的海道。”

  聽了這番部署。洪承疇微微點頭,道:“舟山倒也有人,張名振也是有才干的。”

  宋文附和了一句,又道:“明軍不但守得嚴密。張名振奉了他的主子。還敢直搗我們吳淞呢。”

  “哪里敢這么行險僥幸,無非借名兒逃走罷了。不然,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呢?”洪承疇不以為意。

  “陳大帥兵到定海,先在海口試船,卻被明兵突陣,奪去樓船一只,戰船十只。傷掉裨將十一員。他們來船,只得三只。已經這么利害。好來好去,就是上天照應。丙寅這一天,洋里忽然起了大霧,對面都瞧不見,陳大帥就叫冒霧行船。”

  “陳錦竟有這么的膽子,倒瞧他不出。”說完,洪承疇又嘆口氣:“可惜陳錦叫賊人給剌死了。”

  陳錦是清廷的閩浙總督,崇德年間降的清朝,漢軍正藍旗人。鄭成功率軍攻打漳浦、平和時,陳錦督兵赴援,戰江東橋被鄭軍擊敗,率部撤往同安,不想有剌客夜入其帳,一劍刺中其要害,搶救不得而死。死后,清廷追贈他為兵部尚書。

  陳錦也算是提拔自己的恩人,宋文當然也跟著說了幾句遺憾的話,然后又接著說道:“當日大兵行抵蛟門,霧就淡了下去,明兵守陴的覺著了,正要開仗,洋面上忽地駛出三五十只海船,扯著大明蕩湖伯阮旗號,船上水兵,趁著風勢,飛擲火球。我們兵船,險些被他燒著,巧不過這時竟會轉風,他們自己的船竟燒起來。經這一下,才把舟山攻破了。監國的老婆張妃連他的臣子什么大學士張肯堂、禮部尚書吳鐘轡、兵部尚書李向中、吏部侍郎朱永佑等,大小官員一百多個,沒一個肯降的。”

  “難得這些明朝的忠臣了。”

  洪承疇嘆了口氣,想想自己,再想想這些人,心下直覺一團火燒。

  “張名振聽到舟山城破,竟要投海自盡,經他主子親自勸慰,才住了,這會卻是聽說去投金廈的鄭寇了。”

  洪承疇道:“張名振已經病死了。”

  “張名振死了?”

  這個宋文倒是不知道,他又說了些在軍中的事與洪承疇聽,見洪承疇聽得歡喜,突然起身跪在洪承疇面前道:“奴才其實是有一件事要懇求老爺做主。”

  “何事?”

  洪承疇大是驚異,宋文已是漢軍參領,也是高品武官了,如何還有事求到自己頭上,莫非他不愿隨征南將軍趙布泰南下?若是此事,倒是有些麻煩,畢竟軍令已頒,他如今又無了節制三軍之權,調動上面可是棘手。

  宋文卻不是說調動之事,而是道:“奴才遭了一件人命事兒。”

  “怎么又遭起人命事兒來了?”洪承疇大為皺眉。

  “奴才家里,新得一個丫頭。這丫頭原是明朝王侍郎的女孩子,長的十分俏俊。奴才憐她是忠良后裔,待到她跟自家孩子差不多。”“王侍郎是誰?”

  “就是魯監國的臣子兵部侍郎王翊。陳大帥三路取舟山,他在奉化地方,招兵勤王,被團練兵捉住,解到大營。陳大帥親自審他,倔強得很,陳大帥傳令亂箭射死。真是鐵漢,箭射得刺猬一般,尸還不仆。直待被大斧斫掉腦袋兒,才倒下的。家里只有一個女孩子,照例要給披甲人為奴。奴才見這女孩子可憐,便求了陳大帥恩典把此女賞了奴才。這女孩子,聰明得很,就不過性情兒烈一點,一直跟著奴才,奴才也真是將當親閨女養。老爺也是知道,奴才一直沒有聚妻,乃是光棍一條,這回奉令要往西南,留這丫頭實在是不放心,所以就藏在軍中叫她扮了男裝一起帶著,哪想叫征南將軍的戈什哈瞧見了,問奴才要。”

  “那戈什哈問你要這丫頭做么?”

  “那戈什哈要這孩子作妾去,奴才沒法,只得跟這孩子商量。”

  “這丫頭可曾答應?”

  “答應了倒沒有事了。她說自小兒許字黃宗羲兒子,找不到故婿,情愿終身不嫁人。”

  “倒是個貞烈女子。”

  “奴才告訴她,那戈什哈是滿州人,很得征南將軍寵信,奴才雖是參領,可是漢軍,不及他滿州人,所以不敢拗他。你不肯,不就作難我么?誰料這孩子,聽了奴才的話,竟拔出佩劍來,突然白刎而死。那戈什哈曉得了,說奴才不舍逼死丫頭,要跟奴才過不去,往趙布泰將軍那里去告了奴才,說奴才在軍中私藏女眷。趙布泰將軍要將奴才正法,幸得軍中同僚相告,奴才急了,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才求到府里來求老爺救奴才一命!”

  宋文說畢,重重的給洪承疇磕了三個響頭,他也真是沒有一點辦法,若有,也不會求到這個昔日故主頭上,實是趙布泰真要拿他的人頭。

  “此事全是你自個糊涂,軍中怎么攜帶女眷,你要老夫如何幫你!”

  洪承疇哼了一聲起身,那丫頭雖是貞烈女子,死得可惜,但宋文卻是咎由自取,他若不帶那丫頭如何會有這事。爾今人家滿州將軍要取他人頭,叫他如何做?難道要拉下老臉去求人家放過他這個昔日奴才不成?

  “老爺救我,老爺若是不救我,奴才可真是沒法活了!”

  宋文見洪承疇不愿救他,也是急了,駭得竟然嚎哭起來。

  洪承疇聽得心煩,正想要管事將他趕走,忽的念頭一動,緩緩對宋文道:“若要老夫救你,卻也不難,不過老夫這卻有件事不好辦,你手下可有精干能信之人?”

  “老爺?...”宋文一怔,忙道:“多了不敢說,三五條亡命漢子卻是有的,老爺有什么事但管吩咐,奴才定叫他們辦得妥妥當當!”

  洪承疇遲疑片刻,終是吩咐宋文:“你挑一人,使他去廣州替我辦件事。”

  “去廣州?”

  宋文再次怔住,廣州不是聽說叫明軍重新占了么,老爺叫他派人去廣州做什么。

  “做什么你無需知道,但叫那人來我府,我自會交辦。至于你的事,我會與趙布泰說,老夫這張老臉總能替你求個情。你也不必回去,就在我府中等著,使我府中的人去叫你的人來。”洪承疇冷冷道。

  洪承疇能救自己,宋文已是感激不盡,哪敢問派人去廣州做什么,當下磕頭謝恩,按著洪承疇的吩咐去做。

  宋文去后,洪承疇負手在屋中想了許久,終是咬牙拿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救回兒子,否則他洪承疇便算絕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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