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對岸魚市口的爆炸響起時,坐鎮新會城外的平南王世子尚之信剛剛睡下就被驚醒,顧不得披衣穿靴就沖出帳外抬頭向新會城看去,卻是以為那爆炸來自新會城中。視線中,新會城依舊籠罩在黑夜之中,靜悄悄的聽不到任何動靜,要不是城頭上偶爾會忽然閃現的燈火,只讓人覺得這新會城已是一座死城,空無一人。
相對靜悄悄的新會城,城外的清軍大營卻是炸了窩,人聲鼎沸嘩然一片,所有人都神色緊張的在相互詢問發生何事。一些被爆炸聲驚醒的清兵迷迷模模的還以為是新會城的太平軍襲營,嚇得慌慌張張的四處逃竄,極個別膽小的甚至嚇得大呼小叫起來,把營中軍官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唯恐一個不慎發生營嘯。
見狀,尚之信眉頭不由皺起,身為平南王世子,軍鎮世家出身的他雖然在外人眼中看起來不過是一介莽夫,且首次出任主帥指揮的新會攻城戰又一敗涂地,弄得大失威信,但骨子里他卻比那些紈绔子弟要強得太多,上陣殺敵指揮作戰的本領更是高得許多,否則尚可喜也不會放心讓他繼續坐鎮大軍。
毫不遲疑,尚之信一面吩咐下去對那些驚慌士兵進行彈壓,一面問左右戈什哈道:“何處響聲?”
左右戈什哈也是一頭霧水,不知方才巨響何處傳來。見他們不知,尚之信不禁惱火,派人去喚今夜當值諸將前來。
統帥尚氏本家兵的都統秦國成第一個趕到,同時帶給尚之信一個驚天霹靂——魚市口水師營地起火!
“炸了,炸了!”
“起火了,起火了,清妖水師起火了!”
城墻上的太平軍和清軍是同時聽到巨響聲的,但他們卻比城下清軍先看到了十幾里外的廣東水師營地起火。
不知何時起,太平軍對清軍的稱呼從“韃子”變成了“清妖”。據說這是因為他們的統帥周士相不愿意稱呼那些漢人綠營兵為韃子,但又不知道如何稱呼這些背棄祖宗、助紂為虐的綠營清兵,便一時興起索性將他們稱之為妖,助紂為虐的“清妖”。
“清妖”這個提法最先在陷陣營流行開來,因陷陣營成員大多來自老鳳莊銅礦,而營百戶鐵毅等人在追隨周士相以前都是羅教徒,故而在這些羅教徒軍官的暗中推動下,陷陣營的士兵很快就認同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清兵就是妖魔鬼怪,而他們就是上天派來誅妖除魔的。
在陷陣營的推動下,未過多久。整個太平軍五營的底層軍士都認同了“清妖”這個稱呼,雖然還沒有跡象表明羅教已經在全軍開始蔓延,但有證據表明,以鐵毅為首的羅教出身軍官很愿意將他們信仰的羅教在全軍推廣,而“清妖”這個提法在很大程度上符合了他們傳教的需要。
在太平軍的高層,如宋襄公等受過傳統教育的官員和軍官卻對“清妖”這個稱呼不滿,認為此提法容易讓外人誤會太平軍是支崇神拜鬼的隊伍,甚至就是一支宗教化的軍隊,如同當年的黃巾軍或紅巾軍。
宋襄公認為一旦給了外人太平軍是宗教隊伍的聯想。那么太平軍便成了天下共敵,屆時不論滿清還是南明都會將之視為仇寇,畢竟天下正統是儒家,而儒家是最敵視神鬼的。現在不管是滿清還是南明都是將儒家視作正統。各地的士紳讀書人也都是尊崇孔孟之道,要是太平軍演化成宗教隊伍,這些人不論是擁明還是擁清,都會對太平軍產生敵視。這會讓太平軍的未來陷入四面皆敵,根本無法得到任何支持和幫助的境地,這對太平軍的存亡肯定是致命的。
不過宋襄公等人的反對和擔憂卻沒有被周士相采納。或者說周士相根本就沒有把他們的擔憂放在心上,當發現“清妖”這個稱呼很受軍中那些大字不識的軍士歡迎時,他索性便將這一稱呼正式化,在各種場合對清軍一律采取“清妖”稱呼,這讓宋襄公他們很是無奈,只得對一些營老強調此妖非彼妖,以此淡化“清妖”這一稱呼對太平軍帶來的反傷害力。
羅教的問題宋襄公也對周士相提過,甚至隱諱提出陷陣營的兵員成份對太平軍未來發展不利,而百戶鐵毅等人的宗教出身也容易給太平軍帶來隱患。原以為周士相這個秀才出身的千戶會對自己的提醒產生共鳴,但不曾想,當周士相詳細了解了這個所謂羅教就是當年元末紅巾大起事的彌勒教演變過來的分支,或者就是改了名字的白蓮教后,他竟然對羅教產生了興趣,派人將鐵毅等羅教徒出身的軍官叫來談了一夜。
事后,沒有人知曉周士相對鐵毅等羅教徒說了什么,就是宋襄公也不知道,因為周士相對他也沒有多說,只是含糊其辭,最后一笑了之,宋襄公再追問下去,他就避而不談了。
主帥這個態度,宋襄公自然無法再就此事多說什么,羅教的事就這么擱置起來。只是無論周圍人怎么說,宋襄公始終咬牙不提“清妖”這個說法,只稱韃子或清軍。
爆炸聲傳來的時候,宋襄公正和周士相默默站在垛口后等待,巨響聲傳來耳中時,他的心猛的抖了一下,雖然對身后那些士兵的“清妖”說法十分不滿,但他還是瞬間激動起來,整個人如同打了雞血般興奮,兩眼死死盯著魚市口方向,等到火光沖天而起時,他一直緊握的拳頭這才松了開來,帶著萬分慶幸的語氣低聲喃喃:“成功了,成功了!”
成功了,這把大火終是起來了!
此刻的周士相的內心比之身邊的宋襄公還要激動,魚市口的這把大火決定了太平軍的存亡,在等待的煎熬中,他無數次期盼大火沖天而起,可一次次的期盼隨著時間的流逝消亡,直到那聲巨響傳來。
燒,狠狠的燒,燒光一切,燒出個黎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