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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絕癥

  徐小樂站在亭子里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間聽到有人叫他,方才回過神來。環顧一周,發現有小半個長春堂的人都圍著自己。

  徐小樂頗有些意外:“你們這是干嘛?”現在誰還不知道徐小樂是個醫癡,一旦癡勁發作,就是天打五雷轟都視若無睹。

  顧煊站在第一個,見徐小樂總算回過神來,臉上表情似哭似笑。他很是想給徐小樂一個笑臉,但是發生了他不得不哭的悲劇,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其他人雖然能夠把話說清楚,但是掌柜的不開口,其他人也不便開口——即便是李西墻。

  顧煊終于調整好了情緒,道:“小樂啊,你上回給寶哥兒把脈,有什么問題么?”

  徐小樂想了一下,道:“問題我已經跟他們說了。”他當然不能泄露病人的陰私,更何況那個病人還是自己的東家。

  顧煊哭喪著臉道:“里面說:你上回沒發現寶哥兒有什么問題。”

  徐小樂道:“那就說明沒什么問題。若是真有問題,我會開方子的。”

  顧煊嘆道:“可是現在有問題了。”

  徐小樂有些疑惑:“那關我什么事?誰說我看過之后就不會得病了?我又不是藥王爺。”

  顧煊轉頭抬了抬下巴。他身后走出楊成德,臉上也是十分凝重,道:“徐先生,這幾天寶哥兒咳嗽,內宅的奶奶就叫我過去給寶哥兒看看。”

  徐小樂上回跟寶哥兒的見面并不愉快,主要是寶哥兒對他很抵觸。作為眾人的掌上明珠,寶哥兒的態度決定了奶奶、太太們的看法。很顯然,寶哥兒肯定是表達了對徐小樂的厭惡,所以這回的差事就落在了楊成德頭上。

  徐小樂倒是很看得開。他不會挑病人,也不會以自己的好惡影響看病時候的情緒,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會上桿子求人找他看病。既然你不喜歡我,就去找喜歡的醫生看唄。大家都能開心點。徐小樂如此想道。

  楊成德見徐小樂沒有任何表情,整張臉就像是面癱了一樣,頗有些忐忑,解釋道:“我并不知道寶哥兒之前是徐先生的病人。”他雖然對徐小樂恨之入骨,但是表面上仍舊不得不伏低做小,尤其是在競爭藥局大使失敗之后。

  徐小樂知道楊成德不會改性子,卻也很是享受——你雖然看不慣我,可偏偏得做出喜歡我的模樣。

  徐小樂就道:“寶哥兒并不是我的病人,上回叫我去只是見個面,完全不知所謂。”他對上回顧家安排的見面還是有些怨氣。自己是賣藝的,為何要弄得像賣笑的呢!

  楊成德這才安心一些,道:“我看下來…”

  “等等!”

  徐小樂打斷了楊成德的話。

  楊成德心跳如擂鼓,不知道徐小樂又要發作什么。

  徐小樂問他道:“咱們大庭廣眾之下討論別人的病情,這合規矩么?”

  楊成德苦笑道:“徐先生,這規矩我懂得的。只是寶哥兒這事已經不用回避了。”

  “哦?幾個意思?”徐小樂沒明白:這是說已經眾所周知了嗎?

  楊成德就道:“內院的奶奶們不止叫了我去,還叫了好幾個蘇州名醫。據說金陵和京師的名醫,也都在來蘇州的路上了。”

  徐小樂哦了一聲,這的確不用回避了,恐怕明天早上去吃早點,老黃老崔都知道了。他轉念一想:這才幾天的功夫呀,怎么驚動了這么多醫生?得多棘手的病!

  一念及此,徐小樂好奇心大熾,追問道:“到底是什么病?”他突然領悟到了什么,失聲叫道:“不會是肺癆吧?!”

  楊成德沉重地點了點頭。

  顧煊連忙道:“還有轉機!未必就真是肺癆!老祖宗的意思是,先請你過去看看。”

  徐小樂見兩人所言十分矛盾,就問道:“怎么叫還有轉機?”

  顧煊道:“還有兩位大夫看過之后,說是:‘看不準’。”

  徐小樂點點頭。

  未必每個醫生都能一眼看出病癥。還有的大夫生性謹慎,寧可叫人質疑自己的醫術水準,也不愿意貿然決斷。

  徐小樂又問道:“一共請了多少大夫?”

  顧煊硬著頭皮道:“十五六個吧。”

  徐小樂長長地“哦”了一聲。十五六個醫生,只有兩個說“看不準”,這還不肯相信是肺癆…他就直說道:“奶奶們的意思就是死活不肯承認是肺癆唄?”

  顧煊臉上陰晴變幻,道:“總是有一絲希望才好。”

  徐小樂嘆道:“然而終于肯請我去看,說明她們已經絕望了吧。”

  顧煊不能否認徐小樂的話很有道理。內宅現在真是一片哀嚎,簡直將寶哥兒當成了個夭折的孩子。他也很郁悶,說不定經此打擊,老祖宗覺得家里開醫館藥鋪連寶貝孫子的性命都救不了,一怒之下把醫館賣了怎么辦?

  不過相對于日后的麻煩,顧煊更擔心眼下徐小樂不肯去,招來內宅太太們的群攻。現在這個節骨眼上,無論往日有仇還是有怨,表面上都得表現出“同仇敵愾”,無論真心假意都得給寶哥兒祈福盡心,否則就是蛇蝎心腸的惡毒之人。

  徐小樂嘆了口氣,道:“我去看看吧。”

  顧煊總算放下了心里的大石頭。

  李西墻終究更偏向徐小樂一些,這時候也不計前嫌——前夜之嫌,問道:“你那邊肺癆的病人如何了?”

  徐小樂毫無掩飾地搖了搖頭:“毫無起色。”

  這四個字說出口,顧煊、楊成德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李西墻開始考慮另外找個地方養老了。不過徐小樂終究是藥局大使,無論是自己回木瀆開醫館,還是去別處坐館,總是有條出路。嗯,實在不行就吃住他了,誰叫他是徒弟呢!

  徐小樂此時終于有種“將軍難免陣上亡”的感觸。他知道自己進了顧家內宅,老太太肯定也要問這話。自己又不能撒謊。而說出實話卻更叫人絕望,甚至憤恨。

  如果說當初接下阿木林的兩個兒子是出于同情,并且抱有一絲僥幸,對寶哥兒卻是兩者皆無。

  那接還是不接?

  當然要接啊!

  這非但是醫者的天職所在,也是一個大好的研究機會!

  寶哥前幾天才開始咳嗽,如果真是癆病,那說明病情初起。從他身上,說不定能夠觀察到從輕到重的全過程,正是印證自己猜想的好機會。

  徐小樂心中凝重與期待并存,腳下走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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