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自己闖了大禍的朱曉平,一路上提心吊膽的,盡量躲在人群的后面,躲在陳耕的視線看不到自己的地方,如果地上有條地縫,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鉆進去:雖然陳耕現在看上去笑嘻嘻的,可誰知道他會憋著什么壞呢?小年輕不都是這樣的么,把面子看的比天還大,這種情況自己早就見的多了…
總之,在意識到自己剛剛沖動的做法給濟二機床廠的計劃帶來了多大的麻煩之后,朱曉平看什么東西都覺得上面蒙著一層灰蒙蒙的色彩。
一路上,張寶瑋也在密切的觀察著陳耕,看他對這件事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他也不是沒有年輕過,也不是沒和單位里的那些剛剛分配下來的大學生打過交道,在來之前特意了解了一下陳耕過往的他,認為陳耕必然是一個取得了一定成績之后極度自我的年輕人,容不得別人有絲毫冒犯的那種。
但接下來的觀察卻讓張寶瑋驚訝乃至是疑惑不解了:陳耕對這件事似乎豁達,后者干脆一點的說,他根本就將這件事當做一回事。
他不是裝作豁達,是真的沒將朱曉平剛剛的冒犯當做一回事。
一開始他還有些不解,可隨后他就想明白了,然后就在心里苦笑:就好比一個人,會在乎一直小螞蟻從他鞋上爬過去么?
當然不會!
原來他是根本沒把朱曉平當做一回事啊?張寶瑋心里忍不住自嘲了兩句:這樣也好。
不過這么一來。他的心思倒是放松了不少。待到謝閔聲趕過來之后。兩人又是一陣寒暄。直到這個時候張寶瑋才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極短的時間內,陳耕迅速明白了對方的來意:海洲摩托車產業基地的落成,必然需要大量的剪板、折彎、鉆孔、車、鏜、磨等各類用途的機床以及模具、夾具和刀具,哪怕摩托車生產過程當中所需要的生產設備并不需要很大型,但架不住數量大,更何況還有很多的摩托車零配件企業在海洲摩托車產業基地落戶,這意味著將會是一個總金額不低于600萬的龐大采購項目,幾百是對于濟二機床廠這種“羅漢”級別的國有特大型機床制造企業來說也是一塊大大的肥肉了。
但是!
沒錯。濟二機床廠是國內機床行業的特大型企業,你們牛x,是共和國機床行業的十八羅漢,但請你們搞清楚,你們是來求著我們給你們業務做的,老兄,你先擺正自己的位置好不好?
你們濟二機床廠再牛x,再是共和國機床行業的“十八羅漢”之一,可請記住,你們也只是“之一”。除了你們,外面還有十七個“羅漢”呢。現在你就跟我擺出一副“我是大爺!”的嘴臉來,給誰看呢?讓我怎么相信大家以后的合作能夠愉快?
司機可不知道陳耕在這里想什么,看著陳耕在發呆,立刻就道:“嗨,我說你這人怎么回事?沒聽到我再和你說話呢么?還不趕緊去叫你們領導?”
陳耕的眉頭皺的越發厲害了:雖然還沒有和濟二機床廠接觸過,但他們的員工素質就是這樣的?
“小曲,你怎么說話的?”就在陳耕猶豫著是不是給這司機一個警告的時候,吉普車的副駕駛座上下來一個人,先是批評了司機兩句,這才一臉和氣的對陳耕道:“這位同志,請問你們公司的領導在嗎?我們是濟二機床廠來找你們單位聯系業務的,我叫張寶瑋,這位朱曉平同志的性子比較急,如果有什么不當的地方,同志別介意。”
說完,張寶瑋狠狠的瞪了司機一眼:“小朱,還不趕緊給這位同志道歉?”
這人竟然是張寶瑋?陳耕吃驚的微張著嘴:張寶瑋是什么人?簡單的說,正是張寶瑋將濟二機床廠從共和國機床行業的“十八羅漢”之一打造成了世界三大沖壓設備制造商之一,從1991年至2003年這長達13年的時間里,他一直都是濟二機床廠的掌門人,現在的他,不是濟二機床廠的副廠長也應該是副總工程師吧?
“為什么…”叫朱曉平的司機顯然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噘著嘴,滿心的不情愿。
張寶瑋立刻狠狠的等瞪了他一眼。
這一眼卻是把司機給嚇壞了,有些怨憤的抬頭看了陳耕一眼,卻還是不情不愿的道:“這位同志,對不起…”
“算了,”陳耕打斷他的話,道:“反正你也不是真心實意的想要道歉,這種沒誠意的話說了也沒沒什么意思。”
朱曉平目瞪口呆,繼而就是憤怒:這人…會不會做人啊?我都給你道歉了,你還想要怎么樣?
倒是張寶瑋,一愣之后竟然是笑了:潤華實業的人,有點意思啊。
冷不丁的一看,確實是眼前這個小年輕太不通人情世故,不管朱曉平是不是誠心誠意的給你道歉,可他既然給你道歉了,你就就坡下驢把這個小沖突了了算了唄?怎么還死揪著不放?陳耕的做法很不符合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行為習慣。
可反過來,人家憑什么要接受朱曉平這毫無誠意的道歉呢?
是誰先語氣不善的得罪人的?是朱曉平。
朱曉平無禮在先,如果他態度承認也就罷了,偏偏道歉的時候還一副“我是給你面子”的得瑟模樣——就憑你這態度,我憑什么原諒你?我是吃你家米了還是從你家領工資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眼前這個小年輕絲毫沒有做錯,而且,就算是人家不給自己面子又能怎么樣?自己是能扣他一分錢工資呢還是能讓潤華實業辭退了他?
都不可能,既然如此,人家當然沒有必要給自己好臉。
他剛要說話,卻不防眼前這個小年輕笑瞇瞇的道:“您是濟二機床廠的張寶瑋張副總工吧?你好,我是潤華實業的陳耕,歡迎大家來我們潤華實業參觀考察和聯系業務。”
剛剛還一臉不善的朱曉平,嗓子眼里“咕嚕…”了一聲,一張臉瞬間就變成了一張大紅布:這個小年輕竟然就是潤華實業的經理陳耕?
我擦!
張寶瑋心情簡直難以形容,如同一萬匹羊駝呼嘯著從心頭奔騰而過:自己是來聯系業務的,但誰能想、誰又敢想自己在要拜訪的單位的一時間,自己帶來的人想上來就得罪了要聯系的這家單位的經理?
這是何等的臥槽?!
對方會怎么看自己?會怎么看濟二機床廠?會怎么看濟二機床廠的企業文化?
大家都說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那么,從濟二機床廠的這個司機的身上是否也能看出一些濟二機床廠的一些東西呢?
這一刻,張寶瑋真的很有種一把掐死朱曉平的沖動!
簡直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是再說什么也無濟于事了,哪怕朱曉平得罪的是他們公司的副經理都沒有這么嚴重,可偏偏這個混蛋得罪的正是陳耕本人。
自己還能說什么呢?
訓斥朱曉平一頓?
在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之后才這么做?陳耕會怎么看?
在心里發狠回去之后立刻就讓朱曉平去后勤澡堂去燒鍋爐的張寶瑋,狠狠的瞪了朱曉平一眼,臉上全都是歉意:“陳經理,真是…你看這事兒整的…這樣,我什么都不說了,請陳經理今晚一定要給我個擺酒謝罪的機會,成不成?”
“張副總工這說的是哪里話,”陳耕笑著道:“朱司機話雖然說的難聽了點,可也就是嘴巴上不怎么把門,其他的倒也沒什么…來來來,不管怎么說,大家遠來是客,趕緊里面請…老王,你給謝老爺子打個電話,讓他一起過來見見咱們濟二機床廠的朋友。”
說完,陳耕笑道:“我們廠負責日常生產工作的謝閔聲謝老爺子是上汽集團發動機廠的廠長,這才剛剛退下來,好不容易被我們請來了,估計您和他應該認識。”
“謝老爺子在你們這里?”張寶瑋立刻就是一驚,謝閔聲的大名他當然知道,濟二機床廠曾經向上汽集團發動機廠提供過不少機床設備,當年自己剛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就跟著師傅在上汽發動機廠幫他們安裝和調試過機場,對于那位謝閔聲老爺子的印象很深刻。一臉慚愧的道:“當年我們在上汽集團安裝和調試設備的時候,謝老爺子對我們特別照顧,這可真是…陳經理,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說這個干什么,芝麻粒大的小誤會,一句話就揭過去了,”陳耕哈哈笑道:“走走走,咱們先去我辦公室里喝點茶,這天寒地凍的,一路上你們可遭罪了。”
以212吉普那不帶暖氣且四處撒風漏氣的尿性,張寶瑋他們一路從海岱省開車過來,也是挺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