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辰在后方心情郁悶,卻不知道石青璇跑在前面更是極為驚訝。
石青璇一直能夠保持超然地位,是有著原因的。
在她名聲轟傳天下之后,每次出行時,也不是沒人想要追在身后。
或者因為好奇,或者懷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總會有許多麻煩。
這也是她面上要戴著扮丑面具的原因。
到了今時今日,江湖中人只留傳說,不見真人,一直也沒人上門打擾,能夠淡看云起云落江湖風雨,石青璇的憑借,其實就是這套身法。
那么多次被人尾隨、跟蹤,她很少見過有人追在身后,怎么也甩不開的,這種經歷十分新奇。
“就連那姓侯的家伙也追不上,只能怏怏而返,沒料到竟然甩不掉他,只可惜本姑娘平日里練得太少,沒能練到“陽關三疊”的境界,不然早就跑沒影了。”
開始之時,她只是有些賭氣,不想見這位破她簫聲的青衣青年,內心深處,其實也是不忿對方用一種無恥的精神攻擊來破去簫聲。
這種做法感覺就如同作弊一般,第一反應就是難受。
但跑著跑著,她的心思靜了下來,想到自己其實也沒什么立場指責別人。
她的簫聲里同樣也夾雜著一些精神法門,潛移默化浸染人心不單單是技巧所能做得到的。
音樂到了最后階段,本來就是感染心靈的力量。
這種力量,怎么也不能脫離精神范疇…
大家用的手段差不太多,老大不用去說老二。
想到這里,她心里的不服也就淡了,反而升起了淡淡好奇。
看著繞過前面的叢林,就要到幽林小筑,她嘆了口氣就停了下來。
“別跟著了,我的簫藝跟你走的不是同一條道路,你是快意恩仇,殺伐果斷,我是歸隱山林,向往幽林野趣,咱們道不同。”
石青璇皺著眉頭哼哼一聲,嘴唇微微抿著,很是有些氣憤的看向身后說道。
她的身體站在一根細小樹枝上面,隨著風吹葉動,衣袂飄飛,說不出的幽雅自然。
之所以一開口就扯到音樂上面,當然是自忖這張大鼻子臉實在沒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別人也不可能因為她的美色而尾隨跟蹤。
“你的小毛驢呢?怎么不騎了?害我趕得這么累。”
蘇辰見到她停了下來,心里一喜,只要肯交談就好。
貌似這姑娘還沒弄清楚,她其實就是一個寶藏,也許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在蘇辰認為寶貴的東西,在她心里不值一提。
這樣的話,那倒不如直接點。
“青璇姑娘,你可能沒有發覺,你的簫藝,或者說音樂道路已經走偏了,如此下去,很可能再無進步!”蘇辰笑著說道。
既然她要談音樂,那就好好忽悠忽悠,或許有意外之喜。
“嗯?”
石青璇小嘴微張,完全沒料到蘇辰會說出這種話來。
驚訝過后,又很是不服,她嘴角微撇噗哧一聲笑道:“是要跟你一樣學些殺伐傷人的音樂,才不算走偏嗎?”
“當然…不是!”
蘇辰目光清亮,很是誠懇,卻不說偏在哪里,只是說道:“如果姑娘認為我說的有道理,不知是否可以應允我一個要求,放心,不會難為你的,總得你自愿才好。”
見對方臉色一變,知道她又想歪了,蘇辰連忙解釋了一句。
石青璇面色稍霽,仔細打量了蘇辰幾眼,躍下樹梢,突然笑道:“好,我看在商姐姐的份上,就聽你說說,若是真的指出我偏在哪里,答應你一個不過份的要求,也不算難事。”
這下輪到蘇辰吃驚了。
說了半天,石青璇跟商秀珣兩人竟然認識,聽她話里姐妹相稱的親昵,似乎還是閨蜜。
想想也不奇怪,商秀珣這些年到處行走,總會交一些朋友。
兩位同樣出色的女孩湊到一起去,說說天下,談談人生,關系當然很好。
原來如此,我還說她怎會停了下來等我說話,也不但心我突起歹心,進行攻擊呢?這并不是傻大膽,而是有著倚仗啊。
蘇辰釋然,有了關系就更好說話了,他踱了兩步,自信道:“學劍伊始,先是一招一式,熟悉基本手法;然后才熟極而流,達到精通;到了后來,每一出劍如有神助,劍式高妙如天道運行,讓敵人破無可破,對敵時甚至能讓人心生幻景,只覺意沮神傷,無可匹敵。這樣的劍法,在世人眼里,可以稱為神劍…”
蘇辰細細描述著劍法從劍術到劍勢到劍意的經過。
這些道理是他一點一滴體會得來,此時說出,有著極強的感染,讓人信服,只覺原本就該如此。
石青璇卻聽得納悶,好好的不是說著音樂嗎?怎么又談起劍來,果然打打殺殺慣了,三句不離本行。
她正想反唇相譏說劍法對自己沒用,陡然心中一動。
“不對,他明著說的是劍法,實際上指的我的簫藝!我三歲識譜,七歲之時學遍百家技法,到了九歲,已初窺音樂跟心靈的奧秘。吹奏之時,可讓飛鳥駐留、彩蝶繞身,自負已得真傳,最后取得突破,也是母親去世,心傷意冷,領悟到天道無常,人生無奈的道理,從此簫藝大進感染人心,這已是練到極處了吧?”
她嘴角剛剛翹起,又變得嚴肅起來,急聲追問道:“之后呢?到了這個境界豈非是天下無敵了,難道還能更進一步?”
關系到自己音樂的道路,石青璇心態變了,一改先前漫不經意的神色。
“當然,這才哪跟哪?劍法到了這一步,其實歸根結底,只可稱為大師,算不上宗師,當不能開宗立派。因為,這種體悟根本沒有脫離前人的經驗,沒有走出自己的道路。”
他也不賣關子,繼續又道:“到了這時,想要突破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能一條路走到底了…他山之可以攻玉,看看別人的道路,打破自己的道路,然后破而后立,這時方能見到新的一番天地,發現劍法的本質。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劍也不是劍,你的簫自然也不再是簫了。”
蘇辰說得玄乎,但他相信石青璇聽得懂。
他想得沒錯,不但石青璇聽懂了,離得遠遠的,一棵巨樹枝丫間站著一個白衣身影,淡漠幽遠的眼神突然一亮,也是微微點頭。
他也聽懂了。
那身影在林間陽光照射之下,似乎只是淡淡的虛影。
清風拂過,枝葉搖晃,他身上的衣物卻沒有一絲波動,就象根本沒在此方世界一般,只是幻象。
石青璇愣在原地,沉默半晌,眼神越來越亮…
她伸手取下腰間碧玉長簫,撮唇輕奏,林中響起一聲嗚咽。
幾片飄落的樹葉被這簫聲一震,散成粉末。
看在眼里,有一種落葉飄舞,零落成泥的凄美意境。
這一下,再非以情感人,而是從人心到天心,無論看不看到這一幕,聽沒聽到簫音,都有一種傷感在心頭回蕩。
“簫不是簫,而是天下萬物,萬物有道。”
石青璇歡喜得象個孩子一般,看向蘇辰的眼神有了些佩服,笑道:“秋官你真的好博學,聽你一說,我感覺好像有了一些進步了。”
她伸手摘下面上的大鼻子面具,笑顏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