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抿著嘴,心里顯得有些不悅,他和焦芳之間的恩怨太深,并不愿和焦芳打什么交道,可是焦芳乃是內閣學士,焦芳既提出,他也不好拒絕。
葉春秋作揖道:“焦公請。”
焦芳則是徐徐踱步下階,走在這空曠的宮里,葉春秋故意腳步放緩一些,想拉開與焦芳的距離,焦芳卻也隨之放慢步伐。
焦芳沉吟了一下,終于道:“葉修撰想要做大儒?”
葉春秋愣了一下:“什么?”
焦芳意味深長地看著葉春秋道:“老夫問的是,你想做天字第一號大儒?”
葉春秋抿嘴不語,濃眉輕輕擰起。
某種程度來說,焦芳確實看清了他的意圖。
進入了鎮國新軍,就意味著葉春秋成為這些人的恩師。
將來會有多少功名不成的讀書人因為屢試不中,而嘗試著走鎮國新軍這一條路呢。
畢竟現在的鎮國新軍名聲顯赫,贊譽不少,能成為鎮國新軍,并不會被人瞧不起,反而可以成為自豪的資本。
何況保家衛國,也是一件值得讓人稱道的事。
實實在在的好處有很多,譬如有薪俸,譬如有功名,這幾乎相當于是肥差,到時肯定有不少優秀的人趨之若鶩。
而這些優秀的人,可能考試比不過那些奪取了功名的讀書人,可是他們在新軍立下了功勞,要文化有文化,又拜在了葉春秋的門下,與眾多人成為了同袍,即便將來退伍出來,固然不可能金榜題名,登上天子堂,他們的際遇和能力也不會太差,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會成為社會的中堅分子。
假以時日,葉春秋的門生會有多少?
或許劉健等人看清了此事,可是他們沒有說,而焦芳也看出了這其中的關鍵,卻令他足夠的警惕起來。
尋常的大儒,固然是桃李滿天下,也不過數百個門生,葉春秋這樣的搞法,簡直就是批量的生產門生啊,一年兩年倒也罷了,五年、六年、十年之后呢?
葉春秋沒有說話,卻只是莞爾一笑,這種事,其實你知我知,可是又如何?我是不會承認的,即便是我有私心,可是只要我不說,你能奈我何。
焦芳淡淡一笑,繼續道:“從前老夫看輕了你,以為你只滿足于做一個翰林,現在才知道,原來你的心很大,比老夫當年的心還要大啊。”
葉春秋心里想,我的心大,不在于我想圖多少私利,而是想制造出一支變革的力量,我有多大的能力,就承擔多少責任,而你卻一切為自己的私心。
焦芳背著手,卻又笑了:“只是可惜,只要有老夫在,你永遠都不能如愿,即便你說動了天子,即便劉公猶豫不決,沒有明面上反對,可是你永遠達不成你的目的。”
焦芳駐足,深深地看著葉春秋,臉上那和善的笑意已是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眸中帶著銳利,轉而冷笑道:“不信,你可以試試。”
挑釁,這絕對是挑釁。
葉春秋第一次看到焦芳露出這樣猙獰的面容,這個總是隨和可親的人,獰笑起來是如此的可怕。
葉春秋卻很冷靜,他的目光無懼地對上焦芳的眼睛。
四目相對,沒有火花,只有平靜,仿佛這里與世隔絕,只有葉春秋和焦芳。
葉春秋突然朝焦芳作揖道:“那么…下官就試一試吧。”
回應挑釁的方式,絕不是憤怒和咆哮,這只是懦弱者的手段罷了,而葉春秋這長長一揖,心平氣和地說出的話,卻令焦芳臉上想要露出的譏諷和嘲弄不禁為之僵住。
葉春秋作揖之后,再不愿理焦芳,已是朝著午門的方向徐徐而去。
焦芳看著葉春秋的背影,他似乎沒有被自己的話所影響,腳步不見輕浮,不快不慢,宛如焦芳的威脅沒有在他心底留下一絲漣漪。
焦芳瞇著眼,眼眸依然看著葉春秋的背影,陰冷而鋒利。
居然有一種一拳打中棉花的感覺,嗯…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而葉春秋直接往宮門而去,出了午門,卻見一個錦衣衛千戶帶著幾個校尉出來,這人眼尖,居然認出了葉春秋,大聲道:“春秋,春秋…”
葉春秋回眸,不是錢謙是誰?
葉春秋顯得錯愕,這家伙居然戴著錦衣衛千戶的帽子,這…
又是高升了?臥槽…錢千戶威武啊。
葉春秋此刻對這個家伙刮目相看起來,好不容易巴結了人來了京師,無親無故,一個區區的百戶,誰曉得這才多久,就直接跨過了錦衣衛最難逾越的門檻,一舉成為了錦衣衛中高層,成為了千戶。
錢謙見了葉春秋,面有得色,對那幾個校尉呵斥了幾句,將他們支開,方才將葉春秋拉到一邊去,道:“春秋現在了不得了啊,四處聽到你的名字,剛剛侍駕出來嗎?哎呀,真是羨煞旁人了,我認識的人里,就你最有出息,我逢人就說認得你呢。”
葉春秋突然感覺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我特么的堂堂清流,怎好像你四處在壞我名聲。
許久不見,錢謙便打開了話匣子:“谷公公聽說我認得你,特意叫我去,問老哥和你什么關系,我是想好了,這張老臉是不打算要了的,還真別說,我自從決心不要臉之后,整個人就感覺輕松多了…”
“…”葉春秋一時無言,有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錢謙笑意迎人地繼續道:“我便對谷公公說,我是你結拜的兄弟,當初哪,你還在寧波的時候,我就和你同穿一條褲子的,嘖嘖…我吃窩頭,還得分你一半,咱們一起下海剿過倭,上山一起撒過尿,那谷公公一聽,頓時喜笑顏開啊,連說老哥我一看就忠厚老實,是可造之材,哎呀呀…春秋啊,老哥可靠著你發跡了,看看,現在是堂堂錦衣衛內西城千戶所千戶了,是實職千戶,可不是續銜,春秋你是貴人啊,而今在錦衣衛,老哥我也算是說得上話了,往后啊,你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打一聲招呼就是,水里火里,本千戶皺一皺眉頭,就是狗娘養的,我現在在京師行走,吃瓜都不必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