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班的這人面生,是個年輕御史,他凜然正色道:“下官聽聞都察院御史焦黃中膽大包天,以下犯上,此事可是有的嗎?一個小小御史,居然想要痛毆上官,要痛打僉都御史,真是駭人聽聞之事,下官知道他既敢這樣做,必定有所依仗,可是綱常倫理,卻由不得別人不說,天下人悠悠之口,怎么禁得住?下官懇請罷黜焦黃中,以正視聽。筆《趣》閣ww.qu.”
他侃侃而談的時候,劉健開始低頭喝茶,眼睛看都沒有看這御史一眼,一口茶飲盡,似乎還沉浸在茶水之中,眼眸闔起來,回味著口齒中的茶香。
李東陽淡然從容的樣子,不過依然是恭謹地欠身坐著,似乎是在洗耳恭聽,只是眼睛卻落在地上的銅磚上,似乎這銅磚有什么有趣之處。
謝遷呵呵一笑,目光如刀,朝焦芳的面上劃過。
至于趙旉等人,則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焦芳依舊面帶微笑,這個時候,似乎他與張彩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什么,可又不像商議什么大事,張彩甚至噗嗤一聲,不禁失笑起來。
這御史話音落下,又有人出來道:“下官也有事要奏…”
此時最緊張的,莫過于專門負責記錄此次廷議的翰林官,他下筆飛快,覺得有些跟不上節奏了。
這人正色道:“下官要彈劾的是葉春秋…”
張彩在那兒輕輕地給焦芳咬著耳朵,劉瑾則是一臉困頓的樣子打著哈欠,手上的拂塵軟綿綿地搭在手上,搖搖欲墜。
“下官要彈劾焦黃中…”這時候,僉都御史鄧健氣沖沖地出來。
焦芳似乎已經和張彩說笑完了,便舒服地坐在錦墩上,面上依舊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
“此人不但以下犯上,更是無恥之極,下官聽人說,他在河南院試,就有過舞弊的傳聞,下官雖是捕風捉影,可是他出身名門…此事還是徹查清楚為好。他自為官之后,行止輕浮,仗著有個身居高位的爹,跋扈京師,惡貫滿盈…”
焦芳的眼睛別有深意地看向坐在對面的劉健。
劉健卻在這時朝一個宦官招了招手,將空空如也的茶盞交在他的手里,那宦官會意,忙是換茶去了。
焦芳笑吟吟地收回了目光,焦黃中還牽涉到了科舉弊案…凡是和科舉弊案沾邊的事,都是非同小可,雖然御史可以捕風捉影,可是自僉都御史口中說出來,朝廷是想不辦也不成了。
焦芳卻依舊是沒事人的模樣,端起了茶盞,輕呷了口茶,然后抿抿嘴。
整個保和殿已像炸開鍋了一樣,自當今天子登基以來,從來未有過大臣們在這保和殿上相互攻訐的事。
“葉春秋毒殺天子,罪無可恕…”又有人站了出來,義憤填膺道:“天子就在病中,至今性命垂危,何也?”此人厲聲道:“正是因為這葉春秋煉的藥有問題,可是為何查辦此事屢有阻礙,到底是誰在袒護這葉春秋,今兒不說清楚,我便撞死這里。”
說話的是吏科給事中。
別看給事中官小,權利卻是很大,直接對天子負責,相當于是部堂里的監軍,他齜牙咧嘴的樣子,大有一副隨時要拼命的架勢。
“胡說!”鄧健怒氣沖沖地道:“那葉春秋的藥,在進呈宮中之前就已經驗過,為何別人無事,天子就有事?”
“我可以作證!”正說著,有人站了出來。
是朱德海…
朱德海出來的時候,終于還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側目,連劉健、謝遷都不由朝他看了一眼,而焦芳依舊是不露聲色的樣子,面帶微笑。
朱德海道:“這件事,我已查清楚了,確實是葉春秋所為無疑。”
那大理寺少卿趙旉突然冷笑道:“何以見得?”
朱德海正色道:“因為他私通教匪…”
私通教匪…
“誰是教匪?”趙旉是大理寺少卿,深諳刑名,知道這個指控非同小可:“葉春秋分明誅殺了教匪,立了大功,你怎可如此顛倒黑白?”
朱德海肅然道:“這是教匪的苦肉計,實則卻是借此取信朝廷,據我所知,教匪的頭目就在京中,還欺瞞了朝廷,被敕為真人,她與葉春秋關系匪淺,葉春秋煉藥時,曾多次留宿在她那里,葉春秋,你出來,你說是不是?”
在人群之中的葉春秋,一直冷眼旁觀。
謝遷的計策顯然很簡單,焦芳攻訐葉春秋,而謝遷就全力將焦黃中往死里整,逼迫焦芳圍魏救趙,如此方能占據主動權。
可是任誰也沒有想到,焦芳依舊死拽著自己不撒手,頗有一副寧愿讓焦黃中和自己同歸于盡的意思。
這人太沉得住氣了。
這些廟堂上的人物們,有點兒像是在玩干瞪眼的游戲,表面上每一個人都是波瀾不驚,而實則卻是暗潮洶涌。
現在…終于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葉春秋淡然而出,朝著眾人行了禮,才向朱德海作揖,道:“下官葉春秋見過朱學士。”
朱德海冷笑道:“葉春秋,你現在可知罪嗎?”
葉春秋平靜地道:“下官何罪之有?”
朱德海冷冷地道:“你勾結白蓮教教匪,難道還想抵賴嗎?”
葉春秋奇怪地看著他問道:“哦?勾結白蓮教教匪?朱學士,你這話,未免也太可笑了吧,下官誅殺教匪有功,人所共知,怎么到了朱學士口里,就變了樣子呢?”
許多人紛紛跳出來,厲聲道:“朱德海,你好大的膽子,如此污蔑…”
“這是侮辱大臣,其罪當誅…”
劉健這時候眉頭卻是皺起來,他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妙。
便是謝遷也不由狠狠地朝焦芳看去,萬萬想不到,焦芳這些人會從教匪這一方面入手,明明不可能的事…他們這是要做什么?
焦芳依然鎮定自若,卻是不禁與劉瑾對視一眼,二人相視而笑。
朱德海顯得得意洋洋,面對葉春秋的責問,卻是道:“我有證據。”
證據…
葉春秋看著他:“敢問有何憑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