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清流,葉春秋不免立即想到了鄧健,那真真是屬于那種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們其實也沒錯,因為一個國家確實是弊病叢生,各種疏失和錯漏不勝枚舉。
而另一種卻是濁流,說白了就是真正干事的,因為干事,所以理念不同,他們知道做事有多艱難,知道萬事難兩全,就好像你要教化,要修縣學,要資助一些貧困的讀書人,這是好事吧,當然是好事,可是你沒錢,你就不免要讓人資助,可是有錢的人是誰呢,大抵都是地方的士紳,好吧,你求爺爺告奶奶讓他媽捐納了錢,嗯,理論上,這是兩全其美了,可問題在于,人家給你捐納了銀子,若是族中有子弟犯了事呢,你要不要網開一面,好,你不肯,你非要做鐵面判官不可,你成了青天老爺,這是不是好事呢,當然也是好事,可是青天老爺下次可就別想再讓人捐納錢糧了,因為富戶和士紳們已經不愿意和你打交道了。
如此一來,你就必須做兩個選擇,你要嘛做青天,不食人間煙火,在刑獄方面有所建樹;要嘛就做一個能吏,你能長袖善舞,各種的來事,然后搞錢修河、資助窮學生,再把縣學修的光鮮漂亮,說不準自己還能撈一點,改善一下生活,再修個橋鋪點路啥的。
御史們之所以罵,是因為希望地方的事務,官既做能吏,又做青天,可是臣做不到啊,于是乎,矛盾就出來了,清廉的就罵他事兒辦不好,百姓在他的治下沒法活,能干的就罵他跟人沆瀣一氣,反正總有一條適合你。
葉春秋看得有趣,不知不覺下了值,又不禁在想,自己將來是要做青天還是能吏呢?似乎也說不清,還是做清流穩當,難怪大家都喜歡做翰林啊,畢竟是靠嘴巴混飯吃,不必親力親為的。
鐘鼓響起,眾人各自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案牘,接著便各自下值,葉春秋隨著眾人自崇文門出宮,接著去翰林點卯,猛地想起該去拜訪謝遷的事。
本想備一些禮物,可是細細一思,又覺得謝遷不是這樣的人,可是不帶禮物,卻又不好。
心里正琢磨,便不免開啟光腦查詢了一下,猛地有了啟發,還真有了。
于是興沖沖地雇了人,耳語一番,便在茶樓里閑坐片刻,方才動身。
謝遷的府邸也是在內城,占地不小,不過謝家本就是浙江的望族,在京師置辦這樣的府邸也是易如反掌,葉春秋到了謝遷的府邸門前,給門子遞上了名敕,接著便有人來迎他進去。
提著一個葫蘆,葉春秋被人引到了一處小廳,謝遷這時候也是剛剛下值,正皺眉在文房四寶面前躊躇,見了葉春秋來,顯得很是高興。
葉春秋便作揖行禮道:“小侄見過世叔。”
這是私人場合,葉春秋覺得叫謝公不合適,王華算是自己的泰山兼恩師,他與謝遷都是浙江人,一起在京師為官,相交甚厚,若不是大臣之間不興燒黃紙,只怕早就做兄弟了。
如此算來,自己是王華的半子,對謝遷叫一聲世叔,也算是舔著臉來碰瓷了。
謝遷笑呵呵地捋須,接著便看到葉春秋手里捧著的葫蘆上,隨即拉下臉來:“賢侄既來,莫非還要送禮來不成?真真豈有此理,老夫還稀罕你的禮不成?”
謝遷不喜歡別人送禮,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每次他的壽宴,無論誰送禮來,第二便命人送回去,京師里早有諺語,做官三大難,其一就是最難送謝遷禮。
這一方面是謝遷家世本就好,另一方面也不希望收了別人禮,心里懷有愧疚之心,須知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的性子向來耿直,若是得了人家的好處,這性子可就發揮不出了。
葉春秋卻是呵呵笑道:“聽說世叔愛喝茶,所以小侄請了人去玉泉山取了一葫蘆清泉給世叔泡茶,還望世叔不嫌。”
原來是清泉。
這里頭就有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的意味在了,謝遷轉怒為喜,呵呵笑道:“原來如此,別人的禮,老夫不便收,可是你葉春秋的泉水卻非收不可,真是卻之不恭了。來來來,謝安,去拿葉世侄的清泉去泡茶,用老夫珍藏的巖茶來沖泡。”
過不多時,清泉水沖泡的武夷巖茶便遞了上來,茶香四溢,葉春秋為之精神一震,輕輕抿了一口,一股甘甜便在口中回蕩,竟是不見苦澀,茶香留在口齒之間,一日下來的疲憊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春秋道:“好茶。”
“那就多喝一些。”謝遷笑著道:“你是稀客,請都請不來的。”
這話怎么聽著像是諷刺似的?葉春秋頓時一臉郁悶,謝公的嘴巴還真是如刀子一樣啊,葉春秋只好道:“前些時日,小侄的事多了一些,所以不敢冒昧打擾。”
說到這個,謝遷卻是真正關切起來:“你得罪了什么人,總有人搬弄是非是吧?嗯,這事老夫知道,本來老夫是該過問的,不過劉公的意思是,且先看看再說,誰料到你…”他笑了笑,才繼續道:“老夫曉得你的意思,你不愿拜訪,是不想將這些麻煩事攬到老夫的身上。嗯…老夫是這樣世故的人嗎?”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若是你身正,有人欲加害,老夫自然不會容你受人欺負,可你也不可恃寵而驕,你年紀輕輕,來了這京師,更該小心翼翼,萬不可無事生非,你呀,還早著呢,初入宦海,將來遇到的事多著呢,為人處世,最緊要的是無愧于心。”
接著便是教訓了一通,葉春秋連忙說是,應許下來。
只是說過了這些,接下來,謝遷低頭看著案頭一時無言,葉春秋不由道:“世叔可是遇到了什么難事?”
謝遷苦笑,道:“前幾日,國子監祭酒蔡清病故,他與老夫乃是同年,他的家人來了京師奔喪,不日即將扶著她的靈柩回鄉遷葬,他的兒子特來請老夫提筆寫一份墓志文,因時間倉促,他們明日即要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