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廳很大,人流熙熙,一路上展品五花八門,豐富到不能更豐富,漸漸地人們發現,神國遺物要么本體有缺陷,要么屬于系列中斷,幾乎沒有什么東西完好無損。
到這個時候,不少人想起之前那位姑娘說過的話:一堆破爛沒什么看頭,深以為然。
顧言章走在最前面,主動承擔起解說任務:“這是一個建筑模型,它的原型是神國的一處名勝,主體是象征勝利的門,可惜啊,現在它不止四分五裂,而且散落各地,這里的不足十分之一。”
“根據研究,即便把所有關于它的遺物匯總,也不完整。大家可以看看,就這小半部分,氣勢依然恢弘。”旁邊艾倫補充道。
“這是一輛車,某個車輛系列中的一部,應該是神國文明對車輛發展做的總結,如今也毀了。”
“還有這個,這是一幅畫,研究表明它的總長可能達到數米,這里僅有幾十公分,而且是中間段,沒頭沒尾難以研究,太多東西弄不明白。”
“有些典籍中提到過這幅畫,神國十大名畫之一,價值連城!可惜啊,在這里,它只能躺在最外層......嘿,不值錢。”
顧言章和艾倫都是專家,所知所講比導游強太多,慢慢地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聽兩人輪流講解所見遺物;也有人抱著玩的心態而來,懶得聽這個老頭一路感慨,自顧去看別的。
人來人往不停,牛犇被父母左右牽著手,隨人流走走看看聽聽想想,倒也津津有味。
孩子的轉變往往在瞬間完成,比如剛剛那場風波,牛犇從懼怕到挺身而出,很難說出于何種想法;入場后他看到那朵花,聞了聞氣味還嘗了一口,不知怎么的,他對此次展覽的態度就變了,不像臨來時候那樣排斥。
“還有機甲呢。”
心里抱著期待,過了一陣子,牛犇終于看到此行的最大目標:木牛流馬。
令他大失所望的是,這件被看成機甲源頭的遺物不止殘破而且難看,還被擺在展廳最外層,也就是說,神國遺物中它被認為價值最低。
“這個是......一種木制機械。請原諒,我知道它的本名叫木牛流馬,很多人將其看成機甲的創意源頭,不過對我而言,它在本質上就是機械。”
對這件展品,艾倫解釋起來格外認真,看來他知道,觀眾當中有不少人是機甲愛好者,刻意照顧人們的感受。
“為什么木牛流馬會和機甲聯系起來?細說起來很麻煩,只需要了解知道兩個重點就可以。首要一條,木牛流馬會動......聽起來似乎沒什么,大家要明白,它誕生的那個年代,神國文明尚不發達,除了人抬馬拉,根本沒有可以提供持續動力的設備。”
“機甲誕生的年代,同樣沒有動力可用,它的驅動靈感就來自木牛流馬,也只能是這里。”
“第二條原因有點勉強,有人或許知道,神國文獻中記載有一個故事:木馬屠城;它的關鍵在于藏兵,只不過和木牛流馬的誕生地不同,所用木馬沒有動力,靠人拉。”
到此稍稍停頓,艾倫感慨說道:“能動,藏兵,防護,最初的機甲,本質就是會移動的鎧甲。需要提到的是,你們的祖先非常有智慧,是最早誕生機甲的國度之一,發展到今天,機甲已成為各國兵之利器,不可或缺。”
憑借出眾的口才,艾倫不僅把機甲的誕生生動描繪出來,還極為巧妙拍了一記馬腳,周圍聽眾頻頻點頭,感慨的同時多出幾分自豪,對這位中年帥哥印象更佳。
“講得好。”
“那是,人家有真才實學。”
贊譽聲中,牛犇在人群里仰著頭,看的不是木牛流馬,而是被特意安置在展柜旁邊的投射屏幕。那里,有用動畫方式模擬出來的木牛流馬行走視頻,后面接的是機甲的發展史,從最開始的“會移動鎧甲”一直延續到當代的數字機甲,約有十余種。
視頻循環播放,此刻快要到末端,畫面中出現的機甲人盡皆知,華龍聯邦軍隊裝備的制式機甲:烈風。
作為一名發誓成為機甲戰士的有志少年,牛犇雖沒有親眼看過實物,但已積累起不少專業知識,他知道烈風是一款單人機甲,戰場主要用途為陣地突擊,烈風這個名字主要來自于速度而非火力,全速奔跑起來,罕有對手可與之相比。
毫無疑問,此時此刻畫面中出現的烈風,一定是華龍聯邦軍隊里最帥的那個,藍天白云之下,它那六米高的身軀如豹子一樣矯健,震撼力十足。
長腿如風,烈風在原野之上飛馳,微微前傾的身軀,明亮的裝甲,嶄新的徽標,雙腿外側一槍一炮,還有背后斜插的離子光刀,無一不讓牛犇為之深深著迷。
“三,二,一!”
隨著屏幕上烈風的動作,八歲男孩目光明亮,不知不覺中開口。
“龍躍九天,開火!”
仿佛聽到指令一樣,畫面里的烈風猛然伏地,龐大的身體翻滾一周,中途順手一抹,起身時已改為蹲式,肩頂手托,機關炮口正對前方,隨時可以扣動扳機。
標準的戰術動作,畫面中操縱烈風的戰士做的極其完美,完成后,機甲剛好正對著攝像頭,觀眾角度,宛如被槍口指著眉心。
“好!”
殺機撲面而來,周圍人非但不覺得害怕,相反為之大聲叫好,掌聲一片。
“漂亮!”
“烈風,好樣的!”
得說組織者用心良苦,展覽里加點料,不止可以為本國裝備做宣傳,還順帶提升了民族自豪感。
“龍躍九天?”
聽到牛犇的叫喊,艾倫回過頭來看著他,稍后抬頭再看看屏幕,會心一笑。他從人群中走過來,在牛犇身邊停步,蹲下,饒有趣味地望著這個宣稱要成為機甲戰士的男孩。
“對烈風很熟。”
“哦?”牛犇楞了一下,視線稍離屏幕片刻。
“沒禮貌,艾倫叔叔問你......”牛一刀趕緊訓斥,一邊向艾倫致歉。
“沒事沒事。”艾倫隨意擺了擺手,接著問:“剛剛你在......推演戰場?”
“嗯。”
“......狼煙里學的?”
“嗯。”
“龍躍九天......是你自個兒起的吧。”
“嗯。”
“怎么是龍躍呢?這個動作的要點在于翻滾......”
“馬上跳!”牛犇大聲應著,眼睛直勾勾盯著屏幕。
“哦?”艾倫有些意外,抬頭去看。
兩人一塊兒望著屏幕,等著奇跡的誕生,然而片刻后,畫面流轉,烈風沒了,代以那只丑陋笨拙的木牛,慢騰騰一步步地挪,與烈風相比,活脫脫就是皇帝身邊的乞丐。
這只是表演,沒有對手,哪來的戰術。
預言沒能實現,八歲牛犇大失所望,無奈嘆了口氣;艾倫反倒興致大增,低下頭繼續問道:“為什么說它馬上就會跳?”
“戰術規避啊!”牛犇理所當然回答道:“烈風停下來攻擊,對手必定不只有步兵,如果是重型目標,不管一個還是多個,烈風遠程火力不算太強大,未必能一下子將其消滅。這樣一來,對方的反擊馬上就會到,而且......”
“而且,由于烈風追求速度,裝甲不厚,全速奔跑的時候,能量護罩不能開到最強。”接著牛犇的話,艾倫將后續內容說出來:“這時候的烈風其實很脆弱,中彈即有可能被摧毀,對不?”
“......你懂機甲?”看著這位溫文爾雅的中年帥哥,牛犇有些吃驚。
這句話引來周圍人發笑,艾倫微笑著點頭。
“一點點。”
“你是機甲戰士?”牛犇神情振奮,對這位學者的好感大增。
“不算是。”
有意繞開這個話題,艾倫問道:“規避的話,為什么不側翻?要知道烈風雖然速度不錯,但它騰空高度有限,側翻的話......”
“那樣不對!”
毫不客氣打斷對方,牛犇抬手指著屏幕,隨后才意識到畫面不再,悻悻然收回。
“烈風炮口向下,目標反擊是仰角,打不中烈風會在斜坡上爆炸,這時候側翻,爆炸沖擊會讓它失去平衡。騰空就不同了,爆炸之后有推力,剛好幫助烈風增加滯空時間。”
稍想了想,牛犇繼續說道:“騰空后視野寬闊,目標射擊面加大,可以順勢展開二次攻擊。”
“哦......你是強攻型啊!”一個孩子說出這么多道理,艾倫明顯感覺意外。
“艾倫先生,他就是胡鬧。”劉一手有些不好意思,想阻止這場對話。
“游戲玩的太多,回頭得管管。”牛一刀更直接,眼瞅著兒子在成才的道路上越偏越遠,不禁暗下決心。
“不是不是,你們的孩子很有洞察力,觀察非常仔細。”
擺手示意兩人不要打擾,艾倫接著問:“對方仰角,很有可能抬高槍口,烈風的最大騰空高度僅四米,難道不是更容易被擊中?”
“不會的。”小小男童神情堅定,回答道:“都知道烈風速度快,誰敢說能夠直接命中?保險的法子是這樣,稍微壓低一點打提前,目的是迎擊堵截、而不是直接摧毀。”
聽了這番話,艾倫看著牛犇的眼神慢慢變得嚴肅,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還有,烈風騰空高度雖然不夠,但它可以收腿!”
如果說,初始牛犇有些膽怯,還懂得收斂情緒的話,這時候的他已經徹底投入,不止興奮,還有些忘乎所以。
被人認可的感覺真好,尤其在機甲方面,得意的牛犇大聲說道:“烈風腿長三米三,蜷起來至少增加兩米凈高,加上騰空的高度,多少?之前它是蹲式,即使對方正面瞄準,所指會在地上兩米左右,差著好幾米呢。”
想了想,牛犇補充一句,讓自己的理論更加無懈可擊。
“不考慮步兵,重型裝備如戰車、機甲,瞄準都有光腦自動定位,哪個笨蛋會偏出這么多!”
“不考慮單兵?那怎么行!有道是人多力量大,密集火力,封鎖一切。”真心不喜歡兒子驕狂,牛一刀上陣與之辯論。
“那是機甲,老爸!隨便幾把步槍就能打爆的話,好意思叫機甲?好吧,步兵當中是有一些攻堅武器,可是操作呢?肩扛手提瞄準發射,跟得上烈風的速度?”
“我......老子說過,不用瞄,密集火力封鎖!”望著兒子驕傲的面孔,牛一刀感覺有些不妙,于是特意改了稱謂,以父權試圖鎮壓。
“密集火力能持續多久?”關鍵時刻牛犇真不給面子,撇嘴表示不屑:“況且,真遇到那種情況,烈風還會這樣直線突擊?傻啊!”
“......”
終于,做父親的張口結舌,心內惱恨兒子不給老子面子,恨不得一巴掌抽過去。
手術臺上如魚得水,談到軍事,牛一刀那點知識來源于屏幕,原本在他看來,機甲這種鋼鐵怪物用得著規避?難道不是筆直前進,摧枯拉朽一路頂過去。至于密集火力什么的,老實講他根本不曉得什么叫密集。
腦海中畫面大概是這樣:炮彈如冰雹一樣下,子彈像沙子一樣多,導彈少點,十米一顆好了。
“如果是火炮呢?”沉默的艾倫突然開口。
“火炮?什么火炮?”
“火藥炮彈,有彈道,爆炸后有彈片。”
能量彈與火炮的最大區別有二,能量彈幾乎沒有質量,筆直前進。機械裝備使用能量彈后,經光腦定位指哪打哪,偏出數米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正因為如此,牛犇的操作設想才能成立。
火炮就不同了,有質量所以有彈道,不管怎么打都是拋物線;烈風此刻騰空向前,等于朝彈道上撞,再有就是爆炸后的彈片,誰都知道,躲避彈片最好趴在地上,反之若身在空中,中彈簡直是注定的,后果難料。
牛犇楞了楞神,遲疑說道:“炮兵覆蓋轟炸?那牽扯的可多了,先得考慮制空,我......”
“不是不是,不用想那么多。”
讓一個八歲的孩子考慮整個戰局,那不是推演,而是摧殘。艾倫怎會不明白這個,連連擺手說道:“只考慮炮彈替換能量彈,其它都放一邊。”
“這樣也行?”牛犇瞪大眼睛。
“想想總可以。”
“好吧。首先,火炮精度差,然后......”
猶猶豫豫說上兩句,牛犇很快發現腦子里的知識不夠,頹然放棄、然后賭氣。
“都什么時代了,誰還用那個?”
這倒是實情。
正如張強之前說的,能量彈輕便而且百發百中,笨重的火藥武器漸漸退出歷史舞臺,牛犇不知道的是,華龍聯邦在這方面已經落后,當前世界,幾大主要強國的軍隊換裝已基本完成。如今,除了一些特殊場合,和一些特殊裝備,即便有炮,也沒什么人用。
“你說的對,火炮的確很少了。”
艾倫知道這些,站起身不再為難牛犇,神情感慨。
“不管怎樣,跳到空中等于敞開自家門戶,太危險。”
“這就對了哈。”小小少年,臉上露出狐貍般的微笑,得意說道:“不規則變向,騰空難道不是?你認為烈風不會跳,對方也這么想,只要稍微一個愣神,至少可以爭取一秒種。”
戰場上的一秒鐘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甚至決定勝負,這種道理艾倫怎會不懂;爭論到此,他心里已經有結論,假如烈風的對手也是機甲,且像牛犇說的那樣出現遲疑,或者判斷出錯的話,起跳這個看似危險的舉動極有可能成為勝負手,至少成為先手。
孩子是一張白紙,所以創造力無限。
望著牛犇,艾倫心里忽然想起這句話,口中呢喃。
“這么說,就只有用導彈了......”
“你到底懂不懂啊!”
不明白艾倫只是發發感慨,牛犇再次打斷他的話:“烈風騰空不過一瞬間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被鎖定。你不會不知道吧,烈風裝備有八顆導彈,只用來攻擊那些固定、或者速度慢的目標。”
不等艾倫開口,他又道:“而且我覺得,打仗本身就是這樣,不能什么都想防......勝利只能由鮮血換來,既然想贏,不冒點險怎么行。”
勝利由鮮血換來......這句話出自聯邦名將齊守岳之口,牛犇搬到這里,明為辯論,實為堵住艾倫的口。
他老人家被譽為軍神,艾倫即便想反駁、能反駁,還得考慮考慮周圍人的感受。
果然,有軍神做盾牌,八歲男孩兒熱血激昂,堂堂會長無言相對,在周圍人的目光注視中,艾倫抬手扶了扶眼鏡,略顯尷尬。
此刻,屏幕上的視頻又播放到烈風沖鋒的那一段,人們再把目光投過去看,發覺情形正如牛犇所言,腳下是斜坡,烈風槍口斜向下方,因此才給人以正對眉心的感覺。
“不錯啊!”
“何止不錯,簡直是天才!”
“這孩子,該讓他學機甲。”
聲聲贊譽入耳,遠處,顧言章默默看著這一幕,目光在牛犇身上停留片刻后轉回頭,莫名嘆了口氣。
這邊,得到眾人稱贊的牛犇也轉過頭,期待的目光看著父母。
結果不如人愿,劉一手避開躲避兒子的目光,忙著向艾倫致歉,當爹的直接開罵。
“艾倫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孩子任性,您千萬別介意。”
“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呵呵,怎么會呢。這孩子真的很有潛力,不過......研究戰術與操縱機甲,兩碼事。”
面帶招牌式的微笑,艾倫伸出左手放到牛犇頭頂,五指快速彈動幾次,便又收回去。
周圍人莫名其妙,牛犇一頭霧水,仰起臉茫然地望艾倫,心里想這家伙怎么了,殺人滅口?
迎著他的視線,艾倫微笑說道:“小家伙,我剛剛彈了你幾次?”
牛犇完全不明白意思。
“二十三。”艾倫輕輕說道。
周圍響起吸氣的聲音,陳隊長的目光突然變亮。
“哦?”牛犇茫然應了聲,仍不知其所謂。
艾倫望著他說道:“烈風開火后騰空向前,中途蜷起雙腿,并在空中瞄準開火,總共需要完成五十七次操作,假設騰空過程兩秒,那名操作它的戰士需要和我剛才的手動速度相當。”
稍頓,他說道:“采用側翻的話,只需要完成三十六次操作,時間余地也會大增。”
面前,牛犇開始領悟到這番話的意思,臉色漸漸發白。
艾倫繼續說道:“這樣算,不包括防范意外情況,比如爆炸沖擊導致失衡所必須的調整,再比如前方有火箭或者導彈攔截,烈風必須做出反應;沒錯,導彈需要鎖定,但如果對面真有人、或者機甲準備使用,自己卻一點余力都沒有,怎么辦?”
牛犇茫然片刻,默默點頭。
“操縱機甲與彈手指,戰場與訓練,同樣是手速,幾者間差別巨大,哪個更難顯而易見。”
擺出道理,艾倫接下去列舉數據,說道:“據我所知,當今一般機甲戰士,經過刻苦訓練后的手速通常不超過十五。貴國最精銳的第三十八裝甲師,手速大致與我平齊,勉強可以實現這樣的戰術動作。”
說完這番話,艾倫俯身抓起牛犇的手,輕輕放在自己手心。
“來,試試你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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