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紛紛,城市披上銀裝,原野上的風穿過空中掠過,將屋檐上的雪打成了霧,和雪花一起落在地上,將凌亂的車痕腳印、包括尸體,全都掩蓋起來。
冰凍尚不嚴重的日子,交通還算順暢,往年這個時候,城市內外的人都在為凜冬準備,東西南北每天許多車輛往來,顯得異常繁忙。今年情況有些特殊,入城者多出城者少,尤其前段時間,為躲避兵禍,大量流民越過塞納河,如歸巢的螞蟻般涌入城內,再未見著出來。
好望角物產不豐,據點很多但城市極少,索沃爾也不能與主流世界的城市相比。它的面積雖然不小,人口卻只有百多萬,容納能力更差,物質上幾乎不具備“救災”條件。云潮時期,星路斷絕,蜂擁而來的流民給這座城市帶來極大壓力,也讓自己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一方面,離開家園的他們不可能回頭再入荒野,在這里也找不到度日門路,加上軍隊上街管制,日子一天比一天艱難。現如今,他們當中多數集中在城西那塊面積最大的區域和貧民為伴,僅極少數和軍隊拉上關系的人才能進入三大主區,過著相對安穩的生活。
三大主區歸三大巨頭所有,毒寡婦、泰坦和鐵騎。他們是星盜中混得較好的那種,現在是索沃爾的統治者。需要提到的是,三巨頭雖然一致對外,內部卻并非一團和氣,假如不是華龍聯邦的壓力太大,他們會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打垮、最好是吞并對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聯合之后再與兩大帝國聯軍。
河畔之戰結束后,帝隊入城,華龍聯邦的軍隊被塞納河所阻,彌漫在人們頭頂的破城陰影稍稍散去,索沃爾城內驚慌的氣息隨之減輕,曾有過一段相對平靜。雖然搜查奸細給生活帶來很大影響,還死了很多人,但就心理感覺而言,畢竟不像滅頂之災那樣嚴重。再后來,搜查也隨時間逐步松緩,平民開始整理生活,為凜冬而準備。
苦慣了的人不太會設計長遠,只要能熬過嚴寒,來年或可再尋出路。但可惜,沒等人們真正放松下來,城外傳來一個個流言,如長了翅膀的鳥兒飛到各個角落,帶來更多、更大、也更無解的倉惶與驚恐。
聽說三方聯軍戰敗了,出動那么多鋼鐵戰士,逃回來的只有一兩百,且大多只有人,座駕被擊毀在逃生的路上。后面仍有些潰兵陸續歸來,帶回的消息稱,聯邦軍隊已分批朝索沃爾進發,準備圍城。
此后,這條消息被無數凌亂信息所證實,有人看到馬卡的敗兵逃回城內,接著是其它周邊據點;沒過多久,一些專門從遠方趕來的商隊遭到搶掠,有人因此一夜破產,甚至丟掉性命。
接下來,壞消息一條接一條,不僅商隊屢屢被搶,連派出去搜索清剿奸細的軍隊也受到攻擊,情況之惡劣,很快發展到“無人敢出城”的地步。對此局面,無論三大巨頭還是兩大帝國都沒有多少辦法可想,那些人全部駕駛主戰機甲,來如風,去如電,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尋常軍隊根本找不到、也追不上,更別說將其殲滅。無奈之下,三方聯盟自得加固城防,小心警戒,不讓那些“強盜”襲擊城內,尤其不能攻擊三大主區。相比之下,三巨頭無法兼顧主要聚居貧民的西區,索性將那些不聽話、或者暗含異心的小勢力驅趕過去,只留下幾個空有名義統治權的據點,其余如民生、防務等方面,全都不管不問了。
對三巨頭而言,這是無奈也是合理的舉措,他們已經知道,目前在城外縱橫的聯邦軍隊人數有限,再怎么兇惡也無能力威脅整座城市。只要對岸大軍過不了塞納河,那些人終究會被冷酷的原野吞噬。
星盜世界不為國,武力是唯一具有實際意義的事物。既如此,不如確保根基,留待將來重新整理。至于放手之后,總人口過半西區人如何過日子誰管。
毫無疑問,這等于給了那些小勢力發展壯大的機會,假以時日,這里或許會誕生第四股有能力與三巨頭抗衡的組織。然就眼下而言,權力真空使得西區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每日里槍聲不斷,廝殺常有,日夜不得安寧。
民不聊生,此處當為典范。
清晨,雪繼續下,慘霧輕薄,彌漫著淡淡血腥。
西寧街一處獨居小院,門楣輕響,雪地推出一扇,從中走出一名神色疲憊的年輕女子。
“娘,您要出去?”身后傳來呼喚,聲音聽來有些弱。
“可欣,回去待著。”
嚴厲聲調將年幼的女兒喝回屋內,女子探頭探腦朝周圍看看,發覺沒什么動靜才出了門,回身又將大門上鎖。
早上是西區的“祥和”時刻,夜間廝殺的英雄好漢們要么死掉,要么抵抗不了疲累,回到各自地方休息。對普通人而言,這是一天當中罕見能夠放心的時段,除了女子這邊,周圍不時傳來開門聲,咳嗽聲,還有叮囑聲,嘆息聲等等。就連那些蜷縮在各個陰暗角落的乞丐也都早早爬起來,希望能撞到一些好運。
人不能一直關著門過日子,有工作的人要去工作,沒工作也要購買或尋找食物,又或者打探消息,尋找親人,總歸需要離開家才能實現。相比夜間驚魂不斷,女子覺得今天早晨的一切都還不錯,附近街道上沒有尸體,連血跡都很少。
只是天氣比昨天更冷,一天比一天冷其實也還好,因為身上有新得的皮襖。
將皮襖緊了緊,女子一手挎著竹籃,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個紙團,打開看了看。
“金櫻根,千層塔,烏欖根,銀背藤。還有秤砣梨這東西怕是難找。”
確認腦子里的記憶與紙上的字跡全都吻合,女子猶豫著將紙條撕碎,又再深深吸了口氣,這才邁步朝市場方向而去。
“麻古,起來了?”
“嗯嗯。”
“麻古,去買菜?”
“嗯嗯。”
“麻古,可欣還好吧,沒再犯病?”
“嗯嗯。”
街坊鄰居,認識或者僅僅臉熟,看到都會主動打個招呼,女子不愿因此停足,一路嗯嗯啊啊匆忙走過,留下一聲聲嘆息和私語。
“聽說男人在河沿死了。”
“當兵的。該。”
“昨天天鷹堂麻哥來過,帶一大幫人繞了個圈。”
“圈地。要是沒人出頭,再來就是主人。”
“唉!要是丑點反倒好。”
“沒用。有房子”
風從身后追來,將不想聽的話灌進耳朵,大略將一名軍屬的遭遇講述出來。女子知道,那些人議論時并非都帶著同情,比如隔壁的王老五,當初害怕自己男人才不敢放肆,現如今畏懼的是麻哥,等哪天麻哥被人干掉,興許他就會嘗試登堂入室。
在西區,這是很常見的事情,女子不算最慘。相比那些真正無依無靠的可憐人,女子至少還有些錢糧,短期生計尚能維持。只是怕也堅持不了太久。
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雪地上的人漸漸多起來,女子挎著竹籃到了市場,隨意買了幾樣蔬菜,之后沒有像往常那樣急忙回家,而是多轉了轉。
“老王咋還沒來?”
“死了。”
“啊?”
“早上路過他家門口,聽到女人沒命地嚎定是死了。”
“咋回事情?”
“天鷹堂,猛虎營不就是那些事兒。”
“老王是老實人,咋也牽扯進去?”
“按家按錯地方,怪誰。”
“唉!”
“哪兒都一樣。”
東家死人,西邊落葬,走來走去全是不好的消息,女子悄悄轉了兩圈,沒能聽到想聽的信息,反到遇見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并與幾道覬覦不善的眼神發生碰撞。
女子不敢停留太久,匆匆轉了兩圈,最后在那處僅存的肉攤前停了步。
“麻古?”
賣肉的屠夫認出她,貪婪的目光在女子身上打量,嘿嘿笑著說道:“麻哥起來沒?”
女子楞了下,還算清秀的面孔稍稍變紅。
這時節,活著、而且有生計的人,一定是有靠山的人。賣肉屠夫一句試探調戲的話,已經將其身份暴露,同時表明麻哥的影子正逐步占滿女子生活的各個方面,無法避開。
女子不是笨蛋,心里想著這些、很快將眼底的憤怒隱藏起來,默不作聲指指肉攤上掛著的肉片。
“看來是成了!”
屠夫將女子的行為理解為羞怯,吆喝的時候故意把音量放的很大,以此為老大宣示主權,當然更為了表達忠心。接下來,他揮起屠刀麻利地割下兩片瘦肉,又在旁邊翻出一塊腰子,一并包了遞到女子手里。
“給麻哥補補,保證龍精虎猛。哈哈!”
囂張的大笑惹來周圍不少呼應,人們看著女子驚慌失措的樣子,紛紛說著各種調侃戲弄的話,中間偶爾有人過火,屠夫便用凌厲的眼神瞪過去,冷笑輕吼。
“小心點講話,再過幾天,沒準兒連我都得叫嫂子。”
聽到這些聲音,女子忙從懷里掏出錢來,但被屠夫阻止。
“給麻哥說,這是咱的孝敬。”
幾番來回,假戲漸已成真,換成以往,女子或許就會、也只能接受安排,然而今天的她不能那樣做,于是堅持著把錢放到肉攤的干凈地方,并示意多來點肉。
“嗯?”
屠夫微微挑眉,說道:“難不成,麻哥身邊還帶著兄弟?”
女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默默搖頭。
“沒帶人?”
屠夫疑惑更重,問道:“麻哥到底在不在你那里?”
女子不能不對此表態,仍只能搖頭。
屠夫眼里漸漸閃出兇光:“那你買這么多肉做什么?”
“可欣病了,我”女子眼神慌亂。
“幾歲的病丫頭,一次吃得下這么多肉?麻哥不在,你哪來的這么多錢?”屠夫漸漸意識到什么,聲調變得兇狠:“麻古,你不會是勾上別的男人了吧?”
“沒有真的沒有。”女子一下子慌亂起來,說話時聲音充滿懊悔。
屠夫冷笑道:“麻古,別怪我沒警告你,麻哥雖然情深義重,但不表示哎哎,你怎么走了!”
不敢再這樣糾纏下去,女子一把將包好的肉放到籃子里,丟下的錢也不要便轉身離去。這邊屠夫吆喝幾聲,因終究只是疑惑、沒敢過多逼迫。
單就這次買賣而言,屠夫占了很大便宜,當前肉價雖高,女子留下的錢仍足以買上三份他給出的數量,只是屠夫把錢拿到手中想了想。
“這事兒不對,得和麻哥說一聲。”
買肉買出不少麻煩,女子再沒有因別的事情耽擱,徑直去了藥鋪。然而當她報出藥名和份量,伙計并沒有馬上去抓藥,與此同時,鋪子里那位胖嘟嘟一直在椅子上打瞌睡、仿佛從來不會移動的老板忽然抬起頭,有些驚異的眼神看過來。
“治療內傷。高手啊!”
“什什么?”因為剛才的事情,女子莫名感到心慌,甚至不敢去看掌柜的眼睛。
“不是說你。”老板朝她笑了笑,伸出手說道:“誰開的藥方,能否給我看看。”
“藥方沒有。不,被我丟了。”
“為什么丟掉?”老板神情惋惜。
“我都記住了,記住了藥效會不一樣?”
“一個方子,藥效當然一樣。不過這里面有算了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老板先是失笑,接著嘆了口氣:“開方子的人不方便現身,對吧?”
“啊?”女子不明白老板為何這樣講,有些失神。
老板認真說道:“現在這種時候,藥物是管制品,好東西,不是有錢就能買,也不是誰想買就能買。”
“啊?”女子吃了一驚,不知怎么辦才好。見他慌張失措的樣子,老板搖了搖頭。“算了算了,抓給她。”一邊吩咐伙計拿藥,老板回頭又對女子說道:“給開方子的人講,下回得他親自來。”
“哦哦。”女子忙答應著,心內其實茫然。
她不知道患者是誰,也不知道開方子的是哪個,帶話過去倒是可以,又怕把對方給得罪了,因此失去金錢供給。不僅如此,當她聽到老板說開方子的人是高手,心里還動了別的念頭,進退失據,左右為難。
心里被混亂充滿的時候,老板把伙計寫好的藥方拿在手里,越是看的仔細,臉上神情越是耐人尋味,嘴里不時說些難懂的話。
“現在這個年代,能開出這種古方的人很少了。高手,絕對是高手只是,為何少了點東西”
“少了東西?”女子一下子緊張起來。
“沒有藥引。興許是有了,或者故意這樣。”老板自個兒琢磨著,胖乎乎的面孔時而顫動,模樣就像個發現珍寶的蛤蟆。
女子忐忑不安,等到伙計抓好藥過來,才鼓足勇氣問老板:“會不會是我記漏了?”
“不會。”老板斷然否定:“有藥引,要么最前要么最后,不可能獨獨忘掉哎哎,你們要干什么?”
話音未落,門外撞進來幾條壯漢,為首男人神情陰狠,臉上布滿麻點。
“龔老板,不管你的事。”
看到來人,女子臉色瞬間蒼白。
“先買肉,后買藥。”
說著話,麻臉男子徑直走向麻古,劈手便將籃子奪了去。
“給誰用?”
麻哥的臉上有很多麻子,生氣時,那些麻點充血腫脹,宛如少年發育時的特有標記。麻哥并不擔心它們影響容顏,相反覺得這是自己獨有的雄性象征,引以為傲。
現在,麻哥心里很不痛快,那些麻點便都憤怒起來,挺立著、驕傲著,為自己的寄生主體鼓壯聲威。
“可欣病了,我”女子不敢與麻哥對視,只得拿說過的話當借口。
“原來是這樣。”
麻哥將籃子放回到桌子上,轉身去問龔老板:“老板,你開的方子?”
“呃,這個”龔老板有些犯難。無意間看到女子求助的眼神,點了點頭:“是我的開的。”
“呵呵。”
麻哥陰笑兩聲,問道:“可欣是我干女兒,龔老板,你別胡亂開藥,治壞了人,即便你有龍門客棧撐腰,也擔待不起。”
龔老板沒有被這番話嚇倒,淡淡反問道:“我的方子,我自然會負責,麻哥有意見?”
換成別人這樣講話,定會迎來難測后果,然而麻哥知道,這間藥鋪的背后是龍門客棧,不得不忍下來。
三大巨頭都要給面子,何況是他。只不過大家都知道,龍門客棧與六月梅會所的主人一樣,從不參與是非。只要不是主動招惹,倒也用不著害怕。
“人命關天,有些事情要問清楚。”麻哥看著老板說道:“麻煩老板解釋下,你什么時候去給我干女兒看的病,是什么病?”
龔老板微微皺眉,問道:“你懂得治病?”
麻哥冷笑拿起桌上藥方,說道:“我不懂,有人懂。方子我抄一份兒,請人看看對不對癥。老板,你不會有意見吧?”
聽了這番話,龔老板漸漸意識到,自己的一時沖動帶來不小麻煩,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如今索沃爾城內,死亡線上掙扎的可憐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自己都幾十歲的人了,見過不知多少悲慘事,怎么會這樣一時沖動。退一步講,麻古雖然受人逼迫,但若反過來想,若沒有麻哥這樣的人庇護著,她幾乎沒有可能活下去。
區區一個麻哥,包括天鷹幫在內,龍門客棧沒理由懼怕。然而現實很奇怪,當前的西區、包括索沃爾城內,最可怕的就是這些成長中的黑幫。與像三巨頭那樣的大型勢力相比,它們就像那些流落在街頭的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在信心膨脹、無法無天的時候,憑著一股子楞勁兒,他們敢做任何事情,橫沖直撞,不在乎任何規矩。
街頭混混,有時比軍隊都更加可怕。打個比方來說,今天龔老板把事情兜起來,麻哥當面一定不敢做什么,但到晚上,興許就會叫人來藥鋪放火當然他不會親自出面,也不會使用手下小弟。可在眼下這種時段,那種人不要太好找,代價甚至僅需要幾袋糧食,幾個饅頭。
毫無疑問,當真發生那種事情,最終龍門客棧一定能查出是麻哥所為,將其碎尸萬段亦非難事。然而麻哥自己并不一定了解這點,龔老板也不能向他解釋 “都是這個方子惹的禍。”
這樣想著的時候,麻哥不等老板做出回應,轉身對麻古說道:“藥拿了,肉也買了,回家做飯、煎藥去。”
“哦哦。”女子起初如夢大赦,轉身忽然意識到什么,腳步微頓。
果不其然,麻哥接下去說道:“小魚,再去市場拿點東西,再帶點酒。兄弟們一起慶賀,順帶關心一下我那干女兒。”
理所當然的宣告,周圍陣陣哄笑與響應,膽大的人用眼睛偷瞄麻古的身段,淫邪的昭然若揭。
這種事情,大家并非頭一次,此后如何全看麻哥心情,沒準兒過幾天,眼前這個還算俊俏的女人就變成公有。
肆無忌憚的取樂聲擾亂了藥鋪的清凈,麻古臉上再無一絲血色,也令龔老板心情微恙,正想該不該真正介入,那邊麻哥看到女人遲疑的樣子,伸手推了她一把。
“磨蹭什么呢?可欣還等著你帶藥回去救命嗯?”
之前沒留意,此時麻哥注意到女子身上的皮襖,一把將其拽到身邊。
“軍用品?這是”
“我男人留的,他當兵的時候”女子臉上再無一絲血色,匆忙辯解。
“你男人!”
按說這個解釋很合理,麻哥卻因那句稱呼勃然大怒,甩手一記重重耳光。
“賤貨!給臉不要臉。記住了,從今天起,你的男人是我,主人也是我。把我伺候好了,你想要什么都有。不然的話,過兩天就去給老子賺錢。”
“就是就是,太他嗎不識抬舉。”
“瞧這身段,模樣,應該賣的不錯。”
“不是還有個女兒。”
“那也太小了。”
“這里就不懂了,小有小的好,有人專門喜歡小丫頭。”
“咳咳!”
笑鬧聲中,龔老板重重咳嗽兩次,沉聲說道:“麻子,別在這里鬧事。”
屋內突然安靜下來,眾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龔老板身上,以至于沒注意到,此時從外面進來兩個男人,和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麻子?鬧事?”
嘴里重復著,麻哥先是朝龔老板冷笑,接著把正在擦拭唇邊鮮血的女人從地上拽起來,再次揮手。
“龍門客棧好大威風,一個守店看門的胖子,連老子的家事也要管誰!”
“去你媽的!”
會出去的手被人捉住,緊接著一記反抽。感覺就好像被平板鐵鍬砸在臉上,麻哥的身體凌空飛出,直接撞上了墻。
眼前金星亂閃,腦內昏昏沉沉,只有破碎的牙床、劇痛和鮮血異常真實,讓麻哥意識到,自己被人毆打。
被毆打的何止是他,身體摔出去、再從地上起身的那點時間,周圍充斥著驚呼與叫罵,但似乎都只發出一半,其余便是沉悶撞擊,桌椅破碎,以及與硬度碰撞說導致的清脆慘響。
片刻功夫,鬧聲結束,屋內只余下哀嚎與呻吟。
“嗬,呵呵嗬!”
至今都不知道對手是什么人,麻哥吸著冷氣,露著冷笑,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反手去拔插找腰間的刀與槍。
黑幫打架,有時用刀有時用槍,剛才那一巴掌過于沉重,麻哥的腦子至今不太清楚,只想有個家伙在手。
摸索的時候,他已看清對手的樣子,猛然間瞪大雙眼。
“你!”
不認識,但只要看到就絕不會忘記,因為實在很難找到那種塊頭。就在麻哥睜眼、摸槍驚呼時,巨熊般的男人揚起大象般的粗腿,當胸一腳。
“雜碎!”
咔嚓嚓,骨頭折斷的聲音清晰可聞,即使穿著厚厚棉衣,胸口依舊能看到醒目凹痕。
僅此一腳,不死也殘。
對著眼前一片狼藉,龔老板目瞪口呆。
赤手空拳,一人打到五六名壯漢,這樣的人當然有,但要做到如此迅猛,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以老板的眼光輕易看出,那頭巨熊動手時候有著明顯的軍人烙印,又與常見軍人不太一樣兇狠直接,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損。
證據擺在地上,有一名壯漢被撩中下陰,鐵定成為廢人,還有一個被戳中眼睛,估計是瞎了,還有一個膝蓋被蹬碎,那條腿呈現出怪異的l形。
戰斗關乎生死,不是說這些招式不能用,關鍵在于以那頭熊的身板和力量,明明可以直截了當取人性命,偏偏使用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是因為害怕殺人?
當然不。
看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這是久經沙場的戰士,死人堆里滾過的厲鬼,休說眼下這種時候,即便平時和平歲月,怒起殺人時,也不會有半點猶豫。
更可怕的在后面。
如此慘烈的戰斗,與巨熊同來的那個孩子一點都不覺得害怕,相反以欣賞的姿態觀望著,甚至還評頭論足。
“這一拳不錯,可惜差了點準度這一腳夠爛,小馬你就不能有點出息哎呀,這招漂亮!”
幾句話過后,戰斗宣告終結,那個孩子背著手來到幾名壯漢身前,挨個為其檢查傷勢。
“踝骨碎了,四份,不,是五份。咦,你咋不叫呢?當真不叫,還不叫原來是昏過去。我就說嘛,沒道理這么英雄。”
慘呼唉叫聲中,面如天使般的娃娃用手去戳眾人的傷處唯有當事者才知道,那兩根看起來如嫩蘿卜的手指多么堅硬,多么有力。
望著這一大一小,龔老板莫名感到有些恐懼,竟然打了個哆嗦。
“做了幾天街頭混混,就把自個兒當英雄。”
巨熊不僅有常人難見的巨大身板,還有一顆陰毒陰損的心,恨極怒極的時候,他選擇的不是取人性命,而是讓對手生不如死。
“操!弄臟了老子的手。”
說著話,巨熊撿起桌子上的藥方胡亂擦了擦手,這才過去把挨打的女人扶起來。
“你沒事吧?”
“”麻古腦海一片空白,連恐懼都無法生出。
“沒事兒就好。”巨熊想當然地說著,一邊朝自己的同伴吆喝:“冰少爺,別拿那些破爛。”
同來的青年、或者還應該稱之為少年并不理會,逐一從壯漢身上搜出武器,不管是刀、軍刺還是槍械,通通收入囊中。
到這時大家才注意到他身上背著個巨大的袋子,仿佛早有預備。
這種窮酸樣少爺?
少爺不像少爺,保鏢也不正經,安慰過麻古,那熊回過頭、仿佛剛看到老板的樣子說道:“胖叔,剛才的事情,你都看見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句廢話。
巨熊接下去說道:“既然看見了,麻煩你做個見證,咱們這叫見義勇為。毀壞的財物,該由這幫孫子負責賠償。”
老板面孔劇烈抽搐,強忍著沒有罵出來。
巨熊以為他不情愿,擺手說道:“算了算了,看你就不像個帶把男人。”
如果不是巨熊馬上轉身,老板發誓一定會抽他的臉。
“冰少爺,二少爺,走了。”
招呼兩位少爺,手中替著麻古的籃子,臨出門時,忽聞身后傳來低吼。
“站,站住!”
身體癱軟在角落,麻哥一邊大口吐出鮮血,眼里被絕望與仇恨的情緒占滿。
“你們,你們到底是誰?”
“想報仇?”
沒等巨熊做出回應,那個娃娃輕蔑看過去,用手朝麻古比了個“放心”的手勢。
“別操這份心了,到不了今晚,天鷹幫就會除名。”
說著,根本不理麻哥什么表情,娃娃扭頭把視線轉向老板,甜甜一笑。
“胖子,想知道是誰開的藥方?”
“嗯?呃是啊是啊。”
老爸慌忙答應,剛剛流露出一絲喜色,隨即又傻了眼。
娃娃對他充耳不聞,優哉游哉就這么走了,仿佛根本沒說過剛才句話,
這算怎么回事?
老板一臉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