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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雅給李牧定的房間是這家三星級酒店最好的豪華商務套房。
所謂豪華商務套房,無非就是多了一個二十平米左右的客廳,裝修一般。
林清雅沒有拿上行李,跟著李牧來到房間,李牧便邀請她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大冬天想在外面等兩三個小時實在是太痛苦了,房間里暖和,李牧讓她在這里休息,等到時間了,自己就送她去車站,這樣她上車就能睡覺,睡一晚就到燕京了。
兩人剛在沙發上坐下,李牧的手機就響了,拿過來一看,是蘇映雪,李牧便自然的對林清雅說:“我女朋友的電話。”
林清雅輕輕點頭,很配合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知道李牧有女朋友,他當初向蘇映雪表白的時候,人大學生都炸了,董艾還專門跟自己說起過,當時自己還覺得董艾說這件事情的時候,語氣好像有些許悵然若失的味道。
電話一接通,蘇映雪便問李牧:“親愛的在干嘛呢?”
李牧說:“我在齊魯呢,辦點事情,你呢?”
蘇映雪說:“出來給我爸買包煙,家里的煙都被我媽送人了。”
李牧笑道:“阿姨估計是想讓叔叔戒煙,你還給他買煙,當心阿姨跟你急。”
蘇映雪說:“沒事兒,反正我媽也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我爸一上班,抽煙她根本就攔不住。”
說著,蘇映雪又道:“對了,我妹妹初九要參加燕京電影學院的藝考,我答應了陪她過去,后天晚上我就跟小姑一家人回燕京。”
李牧之前聽蘇映雪提過這件事情,便道:“既然你都答應她了,那就去吧,我等在家過完十五就回去。”
蘇映雪說:“欣然這兩天一直纏著我,說是讓你請她吃飯,家里人看《老男孩》的時候看到你的名字都沒往你身上想,可她一下就猜出是你了,所以非要跟你認識認識,你看你明天晚上有時間嗎?”
李牧毫不猶豫的說:“有時間,這樣吧,我請你們倆去生態園吃,那里環境好些。”
蘇映雪說:“好啊,吃什么都行,我還怕你沒時間呢。”
李牧說:“不能得罪了小姨子,明天一定讓她滿意。”
掛了電話,林清雅一臉羨慕的說:“你對你女朋友真好。”
李牧微微一笑,說:“自己女朋友,肯定要對她好才行。”
林清雅點點頭,問:“她也是人大的吧?”
“嗯,我們一屆,高中就是同學。”
林清雅問:“那她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情嗎?”
李牧搖了搖頭:“知道一部分吧,她知道3321,知道支付寶,知道我拍了《老男孩》,但不知道牧野科技和其他的。”
林清雅一臉好奇:“為什么不告訴她?”
李牧聳了聳肩膀,說:“我也說不好,可能是想讓我們之間的感情盡量純凈一點,也可能是怕嚇著她吧,不光是他,我爸媽現在也不知道。”
林清雅表示理解的點了點頭,作為一個年輕人,他取得的成就確實太大了一些,就算是身邊最親近的人,恐怕都需要時間來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李牧想起林清雅之間面臨的家事,便問她:“你家里的事情,都解決了嗎?”
林清雅點點頭:“都解決了,其實就是錢的事情,他們滿意就好。”
李牧見她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便寬慰一句:“凡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其實都不是什么大問題。”
林清雅輕嘆口氣,說:“我今天從家里坐車來這里的路上還在想,以后這個家,我每年過年回來一次就夠了,其實對他們來說,我回不回來都沒關系,只要錢給了就行,我主要是不想一個人在燕京孤零零的過年,不然我真是連回來的心都沒有,以后要是嫁了人,有地方過年,我恐怕連一年回來一次的心都沒了,要是以后的老公能疼我寵我,這個家我一輩子都不想回來。”
李牧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可是看林清雅這個樣子,心里應該藏著很多事情,什么都放在心里一個人扛,對她也未必是件好事。
林清雅抬頭看了看李牧,問他:“李總,有興趣聽我抱怨兩句嗎?”
李牧坐直了身體,說:“洗耳恭聽。”
林清雅微微一笑,說:“其實就是抱怨一下命運,倒不是說自己過得有多慘,只是覺得自己從小到大,從來沒被人疼過寵過,棗市這個地方,重男輕女的觀念尤其重,我爺爺奶奶那一輩人年輕的時候,各家用來攀比的就是兒子的數量,我爺爺奶奶一共有六個孩子,不過只有我爸一個是男孩,所以他們一家人一直受同村人欺負,家里兒子少,兒子多的鄰居就會欺負你、占你的便宜,我爸從小被欺負慣了,重男輕女的觀念就比我爺爺那一輩還要嚴重得多。”
“我爸趕上了好時候,他年輕的時候趕上國企招工,算是混了一個鐵飯碗,不過國企職工對計劃生育抓的厲害,他有了我哥一個,但一直覺得兒子不夠多,就還想偷著再生一個,我媽為了生我,懷孕之后就去農村我二姑家里藏了大半年,等我出生之后,發現我是個女孩,她就把我丟在鄉下給我二姑養,我小的時候隨我二姑父姓,那時候我一直以為我二姑姑父是我父母,直到我兩歲那年,我媽又大著肚子回農村偷生三胎。”
“第三胎又是個女孩,我媽還想甩手走人,我二姑實在沒有精力照顧我那個妹妹,我媽就授意她把孩子送人了,那時候我也不懂,不知道那個女孩是我親妹妹,等我七歲的時候,該上學了,我沒有戶口,我二姑、姑父有兩個孩子,如果再給我上戶口就屬于超生,要罰款,但不上戶口就沒法上學,我二姑就帶著我去了我爸媽那里,跟他們吵了一架,然后把我留在爸媽那里,自己生氣走了,我二姑的想法很簡單,她就是想讓我上學,而且一個孩子七歲了還是個黑戶,會耽誤很多很多事情,我爸媽起初死活都不同意,但又沒地方可以安置我,就只能暫時把我留在家里。”
“那個年頭,正是國企職工抓計劃生育違規最嚴格的時候,不但有專門的工作組一天到晚排查,后來還出臺了舉報有獎政策,我在爸媽家里生活了沒多久,爸媽就被人舉報了,工作組下來核實,但他們死活都不承認,還不分青紅皂白的直接把我趕出了家門,我才七歲,兜里也沒錢,在樓下哭了一天,我爸媽的鄰居看不過去,偷偷把我接回家,問我知不知道哪個親戚的聯系方式,我記得二姑家的地址,她就帶著我坐公共汽車把我送了回去。”
“我二姑聽我說完在家里的遭遇,氣壞了,把我另外四個姑姑都召集到了一起,五個人送我回去,要求我爸媽一定要把我留下,并且給我上戶口,我爸沒辦法了,在幾個姑姑的跟隨下,給我補辦了戶口,計生組緊接著就來了,罰了八千塊錢,我五個姑姑給湊了一半,自那起,我留在爸媽那里,但我爸媽對我沒什么感情,一開始也不想讓我上學,后來還是單位子弟學校的老師找到爸媽,他們礙于在工友間的面子,才勉強答應讓我上學。”
“初中考高中,我考了全校第一、全縣第五,我爸媽不愿意讓我繼續上了,我就放棄了最好的高中,去了愿意免除我三年學雜費的礦中,考上人大之后,我拿了高中母校給的獎學金,拿了五個姑姑給的紅包,在市里做了兩個月家教,湊夠了第一年學費,往后的三年,我都是靠貧困補助和獎學金、打工來撐到畢業,等我從人大畢業、工作了之后,爸媽的態度就立刻變了,從一開始的不管不問,變成了不停索取,家里翻修房子找我要錢,院子鋪水泥地找我要錢,我哥做小買賣找我要錢,我哥賭博被債主追上門來也找我要錢,現在他年紀大了找不到對象也找我要錢,稍有遲疑三口人立刻就翻臉,說我是白眼狼,好不容易把我供到大學畢業,結果我翻臉不認人,到處跟人說自己瞎眼,養了個狼崽子…”
李牧聽得目瞪口呆,類似的事情他曾有耳聞,但卻從來沒有像林清雅這么極端遭遇的,西嶺煤礦對計劃生育抓的也非常嚴,除了井下掘進工可以生二胎,其他一概不許,也有人跑回農村老家偷生,隔多年之后再接回來,但接回來也不敢改戶口,還一直對外宣稱是自己親戚的孩子,不過這些家庭都對二胎的孩子非常疼愛,無論男女,原因很簡單,父母覺得虧錢了他太多,想好好補償。
可是,林清雅的遭遇正是一個極端,她的父母非但不覺得虧欠她,反而覺得她虧欠了他們,難以想象林清雅怎么在這樣的家庭環境里,從小學一直讀到高中畢業。
林清雅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情緒竟然沒有太大的波動,反而越來越輕松,接著說:“我二姑年紀大了,今年去看了看她,她兩個兒子都不太孝順,可能也是條件有限的原因吧,她現在跟我二姑夫還靠著種那一畝三分地度日,齊魯跟其他省不一樣,這里人均耕地面積特別少,連一畝都不到,他們倆也就能種點口糧,萬幸農村都是用糧食加少量的錢換煎餅燒餅這種主食,他們還能勉強度日,而我這些年,瞎了眼似的拼命去討好家里的三口人,一直沒能真正報答我二姑和二姑夫,走的時候,我把咱們今年發的年終獎都給他倆了。”
李牧點了點頭:“聽你這么說,你哥結婚的錢你一分都不該給。”
林清雅微微一笑,說:“是啊,其實我都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理,任他們一哭二鬧三上吊,反正他們也不會真的上吊,那筆錢要是給我二姑和二姑夫,起碼夠他們養老了。”
說著,林清雅一下子來了精神,坐直了身體對李牧說:“你不知道,今天我出門的時候跟我爸媽說,我說這么多年我回報這個家回報的已經夠多了,現在我哥結婚的錢我也出了,從今往后,我不會再理會他們提的任何要求,如果明年我還回來過年,我會給他們五千塊錢的生活費和住宿費,如果我不回來,就算了,你不知道他倆的表情有多難看,想罵我呢,我沒給他們機會,提著箱子就走了,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當時真瀟灑。”
李牧笑道:“聽你這么說,倒是挺解恨的。”
林清雅眨眼一笑,調皮的說:“我也這么覺得,雖然也覺得不太應該,但想想還是覺得挺爽的,以后不能再活的這么傻了,要對那些對我好的人好,對我不好的,我做到問心無愧也就可以拋到腦后去了,回了燕京之后,我就把手機號換了,反正這么多年他們也沒去燕京看過我,不知道我住在哪、在哪里上班,手機號一換,他們就再也煩不到我了。”
李牧微笑點頭,本想稱贊林清雅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沒想到林清雅卻看著自己問:“李總,能求你件事嗎?”
李牧便道:“你說。”
林清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借你的肩膀靠一靠,這會兒心里還是有點不太舒服,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把你肩膀哭濕的。”
李牧見她說的好像玩笑一般,但話里卻透著一股淡淡的無助,也沒多想,輕輕點了點頭,往她跟前坐了坐,拍著肩膀說:“來吧。”
林清雅羞赧一笑,說:“李總你果然是我見過最好的老板,你放心我就靠一下下。”
說完,林清雅笑嘻嘻的慢慢把頭歪了過來,側臉輕輕靠在李牧的肩膀上,片刻后感嘆一聲:“這種時候有個人可以靠一靠,真好…”
李牧看了看時間,晚上十點,距離她要乘坐的火車發車還有兩個來小時,便輕聲說:“瞇一會吧,十一點我送你去車站。”
“嗯,謝謝你李總。”
靠在李牧肩頭的林清雅心頭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李牧讓自己瞇一會兒,自己不知道怎么的,真不爭氣的感覺困了。
眼皮越來越沉,最終一個沒忍住,在李牧的肩頭沉睡了過去。
李牧也閉著眼睛瞇了一會兒卻沒有睡,隔了十幾分鐘,卻感覺到肩膀有些濕熱,睜眼一看,閉著眼睛在自己肩頭睡著的林清雅兩只眼的眼角都在無聲的涌出淚珠。
李牧沒做任何反應,更沒有冒然為她擦拭淚水,他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很小心,生怕打擾了她。
李牧知道哀莫大于心死的道理,但若是能夠對人生中的羈絆徹底死心,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林清雅正在經歷鳳凰涅槃的那一刻,若她能打碎這枷鎖、從這些噩夢般的陰影中走出來,那她就能夠變得更加強大,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