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壓住內閣不給沈溪調撥銀子,一心南下巡視新城的朱厚照其實不太清楚。若是他知情的話,定會把楊一清叫到身邊指著鼻子罵上一通。
謝遷彈壓戶部不準劃撥錢糧的同時,張苑也有意避開跟皇帝提及這件事,而沈溪給朝廷的奏疏中,對此事也是一筆帶過,作為皇帝朱厚照不會留意這種“小事”。
最著急之人,還真就是楊一清,除此之外,兵部右侍郎王守仁也很關心這個問題。不過二人在朝中的話語權始終不及謝遷和張苑,在一些事上他們無法完全按照自己心意行事,只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張苑心里有一把算盤,之前他曾派人去跟楊一清提過這件事,楊一清承受的壓力基本上來自于張苑。
不過因楊一清受制于謝遷,對此張苑也沒什么好辦法,他不想跟謝遷直接撕破臉皮,再者沈溪造城,張苑心懷鬼胎,不太想沈溪早些完成差事回京。
既讓沈溪建造城池,又不能讓其早些完工回來,就只能有意無意地制造麻煩,從沈溪的建造經費上做文章。
表面上張苑還要不遺余力為沈溪的事奔波忙碌,在朝廷各相關衙門活動,其實卻只是敷衍了事,雖然屢屢派人跟戶部打招呼,但戶部那邊沒動靜,他也沒有后續動作。
不過當李榮將自己調查到的,有關戶部拖欠沈溪的款項告知張苑時,張苑還是嚇了一大跳。
“大概有一百八十萬兩銀子…”李榮言之鑿鑿。
張苑驚訝地問道:“不是說只拖欠五十萬兩么?怎么鬧出這么大筆數字來?”
李榮道:“除了之前承諾的造船用的一百萬兩銀子,還有后來陛下答應調撥的一百萬兩建造新城和支應軍費的銀子,均被克扣,戶部以要以地方調撥為主為由,并未將銀兩和物資調劃相關帳上…沈大人到江南后,柚木、杉木基本都是靠江南、江北和湖廣等處調運,戶部甚至連承運銀兩都沒支付…”
李榮調查得非常仔細,張苑看到后觸目驚心。
本來張苑不想幫沈溪太多,最好沈溪在江南建城出現問題,然后寫信央求他,他才會順水推舟做事。對他來說,沈溪永遠留在南方才好,這樣就沒人跟他爭奪正德皇帝的寵信。
最后李榮進行總結:“戶部多半是受內閣挾制,聽說最近楊尚書到處走動,有意為此事轉圜,不過看起來有人堅決不松口,到如今戶部都未有撥款跡象。不過陛下即將南下,若是陛下知道此事的話,后果不堪設想…要知道其實只需沈尚書一紙密函便可將事情捅破…這層窗戶紙太薄了,就算沒人拆穿,陛下去了江南也會查知隱情…”
張苑打量李榮:“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李榮道:“張公公,咱最好站在沈大人一邊…沈大人跟謝閣老出現紛爭,最后得勝那位一定會是沈大人…若現在咱都不明確站隊的話,回頭沈大人反應過來…可能會趕盡殺絕!”
盡管李榮的提議很誠懇,卻不能得到張苑的認同,便在于張苑自視甚高,篤定沈溪不會拿他這個有著血緣關系的親叔叔怎么樣。而且,張苑從來沒把李榮當作自己人,如此一來李榮的話也不可能會為他信任和采納。
張苑依然沒打算幫沈溪籌措銀兩,不過他還是留了心思,得到這些消息,至少在皇帝問及時能對答如流,表現出他對江南建城的事很關心,但可惜的是內閣不聽話,他也無可奈何,到時候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
身處江南之地的沈溪,正一步步解決資金難題。
如同謝遷猜想的那般,沈溪從一開始便知道朝廷是不可能將足夠錢糧物資調撥到位幫助他建造新城,所以老早便盤算好步步為營的建城計劃。
“先把城池大致輪廓確定,然后建造工廠企業,盡快投產,到此時建造費用出現虧空,可以試著吸引百姓和商人到新城來,以預售房產以及出售商品和征收商業稅等方式進行補充,逐漸形成收支平衡,然后將大海船造出來…”
看起來沈溪步子邁得很大,但其實他是有步驟地穩步向前推進,不說別的,僅僅只是他設計建造的二層小樓,就引起廣大江南士紳的興趣。
按照一棟房子一千兩計算,一千棟房子就價值百萬兩銀子,五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能建起多少房屋?
而工人住的那種五層筒子樓,雖然八十平米的售價僅為五十兩銀子,相當于一個工人不吃不喝兩年的工資,但可以通過長期工作慢慢償還,短期內創造的經濟效益相當驚人。
惠娘、李衿和唐寅等人顯然是多慮了,沈溪在這件事上并非被動接受,而是主動創造需求,從無到有地發展各種產業。
如今的新城,已開始出現一批領先時代的貨物。
電燈自然不可能出售,不過卻可以出售水銀鏡、香水、香皂、牙膏、牙刷、化妝品、口紅、骨瓷、火柴、馬燈、小蘇打等等,這些產品都是沈溪快速聚斂財富的聚寶盆。
馬九帶了一批樣品去南京、蘇州、揚州等處,全都是各大工廠落成后短時間內造出來的東西,如今收到的定金已高達十萬兩銀子,馬九并未直接帶銀子帶回,而是從當地購買貨物后運回來。
“大人,一切都按照您所說,以車馬幫和兄弟商會的店鋪為主渠道,再輔以以前跟汀州商會有過交易記錄的商人,也就是銷售過連環畫和說本那些人,按照批發價給他們,他們會拿憑證來新城拉貨。同時,他們還動用自身的渠道,低價為咱購買糧食、木材和礦石,進貨渠道包括南直隸和陜西、山東、河南等地,甚至遼東那邊都運貨過來…”
與其說馬九出去這一趟是賣貨,不如說是打開銷路。
沈溪最大的優勢不是他領兵作戰的能力,而在于他做官前是汀州商會少東家,手里不僅握有車馬幫和兄弟商會兩大貿易渠道,還有許多昔日商業上的合作伙伴,觸角遍及大明各承宣布政使司。
如今大明各地都能找到跟汀州行會做過生意的商人,而且受汀州商會當初成功模式的影響,如今各地都設有自己的商會,再加上這些商人都知沈溪如今在朝中是什么地位,沈溪拿出的貨物又是這時代最稀罕的東西,自然是趨之若鶩。
就算朝廷不調撥銀子,沈溪也能靠生產銷售這些新奇的商品而達到一本萬利的效果。
最后一點,惠娘控制的兄弟商會擁有江西袁州府萍鄉和饒州府德興礦區的所有權,這是沈溪任湖廣及江西總督時特批的,這些年通過這兩個礦區生產的礦石,武昌工業園區的銅產量保持在五千噸左右,全部都存起來了。
如果有需要,沈溪隨時可以鑄造上千萬貫銅錢流入市場,唯一可慮是此舉會造成物價飛漲,不到關鍵時候沈溪不會使出此招。
沈溪對馬九此行成果非常滿意。
旁人去干這活肯定不如馬九,便在于馬九曾是汀州商會一員,且是沈溪的絕對嫡系,馬九手下人中有很多都是車馬幫以及汀州商會的老弟兄,各地掌柜如今都可以為馬九調遣。
馬九不一定需要知道賬目是怎么樣的,或者生意該怎么做,只需要聽從沈溪吩咐,帶一批懂行的人出去一趟,事情自然而然就辦成了。
馬九說的東西很多,最后還列出清單,告知沈溪可以買到那些貨物,各處價格又是多少,是否需要從江北等處調撥等等。
雖然馬九的能力未必很高,但他是那種做事認真踏實之人,再加上性格經過長期磨礪后變得內斂而堅毅,使得馬九有著遠超常人的耐心。
沈溪最后點頭:“木材主要從湖廣和江西運來,現在最缺的便是煤炭,畢竟武昌工業園區那些大高爐便是吞噬煤炭的巨獸,之前全部是由萍鄉礦區供應,現在突然要支應新城,產能方面確實很成問題…之前派去負責勘探的人有結果了嗎?”
“已經探過了,江西的豐城、贛州,湖廣的黃石等地均發現新的煤礦,但投產需要一定時日,短時間內只能在萍鄉加大勘探力度,爭取多發現幾個采點,以滿足新城所需。”馬九道。
沈溪面色深沉:“現在運過來的煤炭和鐵礦石還是太少,別的金屬礦石也遠達不到預期,要建設新城,還要滿足造船和打造兵器所需,必須得有充足的原材料…王禾那邊有消息傳來嗎?”
沈溪為了從江西和湖廣調運金屬礦石,除了使用車馬幫和兄弟商會的力量,還動用了老關系,比如說王禾。
馬九道:“王指揮使已派出五千兵馬和幾百條船幫忙運送礦石,另外木材方面,已跟江西布政使衙門打過招呼,他們會增加木材的砍伐和運送力度,每月送過來的柚木、杉木等將保持在一萬根以上…”
為了建造船只,建設新城,沈溪眼下需要大批木材和金屬,沈溪已在城內開設幾個木材加工廠和鋼鐵廠,還有就是專門的金屬加工廠,可惜原材料補給上出現問題。
沈溪搖頭:“可能要麻煩九哥到江西和湖廣走一趟,把事情落實下來,江西運一萬根原木過來,造船的話差不多夠了,但建造新城怎么夠?裝修和打造家具,消耗木料遠遠超過想象…再者,我們不是只建造十條二十條大海船,而是要造百條、千條,要造一個乃至數個足夠大的船隊,配套的中型和小型船只更是必須足夠。”
馬九道:“那小人是否即刻動身?”
“九哥剛回來,不用著急走,好好休息一晚,出發前我把詳細情況跟你交待清楚,你去了才知道見誰,以及如何提條件。”
沈溪顯得很自信,“過幾天宋六哥也將抵達新城,他會將南直隸、江浙周邊的買賣接管下來,九哥你可能要全面負責江西、河南、山西和湖廣等地的生意,未來幾個月都不能回來。”
若是換作旁人,定會對這樣的辛苦差事心懷不滿,但馬九卻直接領命:“小人定能幫大人做好。”
沈溪笑著拍拍馬九的肩膀:“我已經跟京城那邊打過招呼,估摸年底,家里就能搬到這邊來,到時小玉姐也會跟著一起過來,這樣你的歸期基本就定在年底。過年的時候,咱就在新城團聚!”
馬九在新城休息兩日,得到沈溪的耳提面命后,再一次踏上征途。
這次他去的目的地是江西,負責的事情是要聯系新城耗費資源的補充,形成長效化的補給,不但包括木材,也包括煤、銅鐵礦石、硝石等貨物的開采和運送等。
按照沈溪的構想,新城的工人、農民和士兵的數量大概維持二十萬人便足夠,不需要再增加,但內陸要為建造新城之事增加大概十萬到二十萬的工人,他們的任務是幫忙開采礦石、伐木和運送貨物等等。
這些人不需要完全受雇于車馬幫或兄弟商會,可以是地方官府,或者是地主,甚至可以是商人,只要他們能開采出來,沈溪指派人手購買便可。
若單純只依靠沈溪手里的商業體系完成這些會很困難,好在沈溪在物產豐饒的閩粵、湖廣和江西當過官,如今又身兼兩部尚書,在朝中的聲望無人可敵,地方上想巴結和歸從沈溪的官員和將領比比皆是,沈溪靠這些人來幫忙完成原始資料的積累,其實并不困難。
有這些人幫忙牽頭,地方上的官商體系會調動起來,加入開采資源的行列中。
沈溪暗自慶幸:“大明疆土就是一座沒有被文明社會開發過的大寶藏,看起來原始,但處處都是寶貝,不用考慮資源枯竭和環境污染等問題,這樣一來我就可以甩開膀子做事,這座城池也會將成為未來大明科技最先進、經濟最發達、生活最安逸的城市,甚至京城都要相形見絀!”
等沈溪回到縣衙,將他的構想,原原本本跟惠娘一說,惠娘心中的驚詫溢于言表。
連李衿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沈溪手上沒銀子,結果靠預售房屋和商品,轉眼間手上就多出上百萬兩銀子來,并且各承宣布政使司還源源不斷運送來各種貨物,從未中斷過。
“老爺這一招叫無中生有嗎?”對于沈溪銷售還沒建成的房子和正在生產的商品,惠娘想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個相對貼切的語句。
沈溪笑著搖頭:“這叫預售,沒什么好稀奇的,反正最后我們會把房屋和貨物交到他們手上,只是這中間有個等待的時間罷了。”
“有時候園林式建筑住膩了,住樓房會有新的感受…你知道行宮附近那些房屋嗎?剛開始只需要一千兩銀子,但隨著陛下即將住進行宮,價格已經翻了兩倍,如今你拿四千兩銀子都未必能買到。”
“還有那些貨物,放眼大明,只有我們能制造,那些商人若是能獲得銷售權,便等于壟斷市場,可以源源不斷獲得財富,他們不瘋搶才怪了。”
惠娘顯得難以置信,但她還是提出擔憂:“就怕最后那些商人窩里反,而且涉嫌壟斷貨物…很可能會讓地方百姓苦不堪言。”
“你錯了。”
沈溪搖頭,“我給他們的貨物,都無關乎百姓平常衣食住行,可以說是屬于富裕階層的奢侈品,就算價格上漲,對民生也不會有什么影響。或許還會刺激地方經濟,引起連鎖反應,帶來的收益遠比危害大很多。”
惠娘苦笑一下,道:“老爺真是算無遺策,妾身沒什么話說,希望老爺能盡快將虧空問題解決了。不然的話…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