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當晚,周氏一直悶悶不樂,不過到了第二天早晨她還是盡了為人妻的本分,讓秀兒把昨日惠娘分給她的二斤牛肉送到沈溪大堂伯家,順帶送去一些禮物,畢竟老太太長期寄居沈家長房那邊,總要有個表示。
周氏一直想問沈明鈞為何過節不回來,又過了兩天仍舊沒有沈明鈞的消息,她不由緊張起來,生怕丈夫在外面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趕緊到王家去問,這才知道沈明鈞是跟王家老爺王昌聶出城收田租去了。
家里沒男人,周氏就天天帶著沈溪和林黛到藥鋪睡,晚上沈溪跟林黛和陸曦兒擠一張床,每天講完故事“左擁右抱”,雖然林黛有些妒恨陸曦兒對沈溪的癡纏,但她跟陸曦兒的關系倒沒出現裂痕,陸曦兒也知道這小姐姐不好惹,每次都是用她纏綿的攻勢。這招對沈溪好使,對林黛同樣奏效。
等沈明鈞回來,周氏對丈夫的脾氣大了些。
以往周氏總是在外潑辣,但在丈夫面前卻小鳥依人,可自從她心里有了秘密,再者沈明鈞總是有意無意地回避她,使得她的脾氣也漸漸大了起來,偶爾會跟丈夫冷戰,愛理不理。
沈溪一直想找個機會跟老爹商量下二次創業的問題,但苦于沒有機會。
眼看到了八月底,已是秋高氣爽樹葉凋零的季節,沈溪身上也加了衣服。
隨著家境好轉,沈溪不用再穿帶補丁的衣服,每過兩三天都可以換身干凈整潔的衣物。周氏和惠娘偶爾會給他零花錢,這些錢他拿著沒什么用,悉數存了起來,如今不知不覺已經有了七八兩銀子。
“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
這天沈溪偶染風寒,精神頭不怎么好,學塾里先生蘇云鐘在上面講論語的釋義,沈溪聽得沒精打采。不過,不只是他,旁邊的同學也沒幾個認真聽的。這段論語,也是兩三百年后被編著成弟子規的內容,蘇云鐘講的東西沈溪是左耳進右耳出,因為風寒加上休息得不好,他很想趴下來睡上一覺。
“沈元,你起來把下一段論語背出來。”
蘇云鐘突然說了一句,沈溪瞬間六神歸位,連周圍的學生也都跟著振作精神。
先生讓背誦,背得熟練的自然想讓先生點名,想好好表現一番,而背得不好的則老老實實,怕被先生拎出來出丑。
同齡人中學習成績出類拔萃,但卻總被沈溪壓一頭的沈元站起身來背誦,不但熟練,而且吐字清楚,蘇云鐘老懷大慰地一直點頭贊許。
本來蘇云鐘對于沈家子弟極為重視,但后來因為幼學瓊林之事,對沈溪有所介懷,他的注意力就放在如何培養沈元身上了。
在蘇云鐘看來,沈家在學塾讀書的三個子弟中,沈家大郎沈永卓資質平庸,能通過童生試的幾率不大,沈溪才學敏捷但卻不務正業,入學才沒多久居然就開始編撰啟蒙書籍,哪怕寫的不錯也有賣弄之嫌。
唯獨沈元,不但天資聰慧而且虛心好學,是個可造之材。主要也是沈元經常去請教他不懂的知識,沈溪則沒有這種虛心好學的精神。
“回去之后仔細誦讀,將釋義寫出來,明日交到先生這里。”
蘇云鐘聽沈元背誦完,看看門口的日晷快到放學之時,便讓學生先自習,而他還要去另外兩個班走一趟。
等先生離開,沈元坐下來認真背誦,書聲瑯瑯。
沈元旁邊一個同學不屑地諷刺:“背來何用,最后還不是要回鄉下當耕田的村夫?”
說話的叫林齊,是城中經營米糧鋪子的掌柜的孫子,在同齡人中個頭稍大,最喜歡欺負人,而沈元就是被他欺負最多的一個。
聲音洪亮,就好像是故意說給沈元聽的。
沈元聞言不由低下頭,背誦聲不自覺地小了起來。沈元的自尊心很強,但卻膽小怕事,不敢與人爭,就算平日里被同學欺負,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喂。”
沈溪打了個哈欠,反唇相譏道,“是,我們回鄉下當村夫,那你做什么?你這是公然嘲諷在座的同學嗎?”
在座的學生畢竟還是縣城周邊的人多,雖然大多家境不錯,有一小半家里都是地主,但說到底還是要依賴土地生活。沈溪這番話,愣是把林齊對沈元的不滿,說成是對全班同學的攻擊,他這招轉移仇恨做的很到位。
旁邊有學生立即反駁:“我們是回鄉下當村夫,但士農工商我們好歹排在商賈之家前面。況且,先生說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們讀書是為了上進,有一天走上仕途,林老六你怎能這么說?”
“誰說你們了?”
林齊臉色憋得通紅,很快便與同學爭吵起來,到后來吵得越來越激烈,也就沒人在意沈元了。
沈元繼續看書,卻也不敢再出聲惹來別人的嘲諷。
等放學后,沈溪走過去招呼:“六哥,我娘今天讓我帶你一起回去吃飯,現在就跟我走吧。”
“不…不用了。”
隨著沈溪家里生活條件越來越好,同時沈溪的學習總是壓他一頭,沈元在沈溪這個弟弟面前開始變得自卑起來,低著頭就想回學塾后面住的地方繼續復習功課。
沈溪卻拉著他的手,道:“要是我不把你帶回去,我娘會打我的。”
沈溪拖著沈元便往教室外走,剛到門口就被林齊給攔了下來。林齊推了沈溪一把,怒氣沖沖地問道:“喂,你干嘛幫這小子,想打架啊?”
雖然林齊高沈溪半個頭,但他卻不敢與沈溪正面相對,一來是因為他爺爺和老爹都提醒過他,就算跟誰打架也不能跟沈家小郎動手,二來是因為王陵之經常找沈溪玩,王陵之大他們兩歲,過來后有一次竟然跟一個十三四歲的學生打架,那小子被王陵之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從那以后同學都知道沈溪有個打架不要命的“師弟”,誰得罪沈溪都沒好下場。
沈溪沒好氣地回道:“沈元是我六哥,我不幫他幫誰?”
林齊剛才被一眾同學數落,覺得面子掛不住,還想繼續挑釁,這時候教室門口跑進來個穿著白衣短打的小子,蹦蹦跳跳好像猴子一樣:“師兄放學了?走,咱們一起出去玩。”正是算準時間過來跟沈溪學武功的王陵之。
林齊本來都準備上去拿沈溪的衣領了,見到王陵之后他嚇得往后縮了縮,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隨后目送沈溪三人離開學塾。
回去的路上,王陵之都在跟沈溪講他在跟老爹去鄉下收田租時候的所見所聞,王陵之自小生長在城里,沒去過鄉下,這回到了村子里,見到的一切都覺得是那么的好玩。
王昌聶兩個兒子,長子在牢里還不知何時能出來,所以王昌聶除了培養王陵之讀書,也想讓小兒子將來能執掌家業。
長子因為做生意坐牢后,王家便主動放棄了這一塊,家里一下子少了好大一塊進項。好在家里田地不少,光靠地租就能令王家上下吃喝不愁。
“師兄,你說你是鄉下來的,什么時候帶我去你們那里看看?”王陵之帶著幾分憧憬道。
“乍一看新鮮,景色幽美,但久了就覺得沒趣了。”沈溪精神不是很足,隨口回道,“鄉下地方終歸不如城里熱鬧,而且農忙的時候非常辛苦,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陵之撓撓頭,笑道:“師兄說話還是這么深奧,算了,師兄能否再教給我兩招?我最近行俠仗義,主持公道很帶勁兒,凡是被我教訓過的,沒有不服氣的。”
雖然沈溪一直提醒讓王陵之不能跟人動手,但王陵之跟沈溪學了一年多的“武功”,哪能忍得住不試試身手?于是遇到什么不平的事情,他就出手教訓。
王陵之長得粗壯,再加上沈溪教給他的那些并非全都是花架子,很多都是有實戰效果的擒拿格斗技巧,這使得王陵之不過十歲,就已是個小壯漢,平常十二三歲的孩子三四個同時上都不是他對手。
沈溪自然沒時間教王陵之武功,只好擺起師兄的架子道:“學武功最重要的是溫故,招式不用多新,只要有效就行,你還是多加練習之前我教給你的招數,刀槍劍戟也不能放下,不然拳腳工夫再厲害,你總不能每次都空手入白刃吧?”
“師兄高見,那我先回去練習了,等過兩天再來找師兄玩。”
王陵之說完一溜煙跑回去練武去了,沈溪不由嘆了口氣,這小子對武功如此癡迷,長久下去肯定會是個武夫。
帶著沈元到了藥鋪,惠娘還沒回來,周氏熱情招呼沈溪這位堂兄。
“小郎,去家里拿些吃的過來,六郎看上去比你結實多了,以后你要多吃飯知道嗎?”周氏笑著說道,然后便讓沈溪帶著沈元到后院玩。
到了后院,林黛和陸曦兒正在寫字,抬頭見到沈溪身后跟著的沈元,她們顯然不太高興。
沈元不是第一次來沈家做客,因為他的自卑和沉默寡言,不太會討好兩位小蘿莉,上次來他還把惠娘買給陸曦兒玩的木質七巧板給弄丟了一塊。
陸曦兒走上前,叉著腰好像個小管家婆一樣,撅著嘴問道:“傻大個,你來干嘛?”林黛不由掩嘴偷偷笑,不用猜沈溪也知道沈元“傻大個”的外號是林黛起的。
“曦兒,不許對六哥無禮,他來家里就是客人。黛兒,你去把娘前兩天買的蜜餞拿過來給六哥墊墊肚子。”沈溪板著臉道。
林黛不滿地抗議:“我自己還沒舍得吃呢。”
沈溪不喜歡吃零食,周氏買回來的東西多半都進了林黛的嘴。林黛也是個小摳門,但被沈溪一瞪,她還是轉身開門回自家院子去拿。
沈溪讓正在后院曬藥材的紅兒把小板凳拿過來,沈元坐下后整個人都顯得很拘謹。雖然看到同齡的女孩他內心也很火熱,但他最大的問題在于自卑,沈溪平日對他不錯,經常會塞給他一些銅板零用,沈元卻不敢隨便花,全留著休沐回家時交給爹娘。
等林黛把蜜餞拿過來,她那小嘴里已經塞了不少。到了沈元跟前,把裝蜜餞的盒子往前一遞,輕聲道:“喏,吃吧。”
沈溪又瞪了她一眼,拿過盒子,先拿了一塊塞進自己嘴里,才笑著讓沈元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