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沈溪的試探,接下來兩天林黛都沒理他。
臘月二十七這天早上,城里亂哄哄的,城門未如以往一樣打開,各種謠言傳得滿天飛,比較靠譜的說法是廣東程鄉一帶發生大規模民亂,其中一部反賊流竄進入福建汀州境內,連城、清流、寧化等縣都出現叛賊蹤跡,官道以及水路均有客商遭劫。
而今寧化縣通往府城汀州府的道路悉數斷絕,由閩西過境進入江西的客商,都不敢走汀州府這條線。
“咱們縣瘟疫沒形成氣候就結束了,元氣未傷。如今那些亂賊知道咱們這兒富庶,盯上了這塊肥肉,據說他們的最終目的是打開寧化縣城,搶劫財物。”
城門不開,民眾人心惶惶,本來沈明鈞已準備好這兩日便帶妻兒回鄉,如今城門不開不說,路上也不太平,也不知道有何打算。
陸氏藥鋪新張,因為亂賊的事城里城外斷絕,沒人光顧,只能暫時靠原來的小店面支撐。
“娘,咱還回不回去看祖母和伯父、伯母他們了?”沈溪站在老藥鋪門口,看著外面連個鬼影子都沒一個的清靜街道,回頭問周氏。
周氏和惠娘正在商量事情。
聽到沈溪的問話,周氏搖了搖頭:“外面亂成這樣,總要過了這陣風才好…等你爹晚上回來我跟他商量一下,能留下來最好。沒事你到后院去讀書,在外面亂晃小心有人過來把你擄走。”
沈溪其實也不太想回鄉下,家里祖母李氏和那些伯父、伯母,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在那大宅子里生活非常壓抑。而且他畢竟才穿越一年多,那些所謂的至親,除了老娘外,就連沈明鈞他都不怎么親近,因此也就談不上感情,所以不回去或許更好。
晌午的時候,官差開始挨家挨戶征收剿匪的稅。但凡是在官府掛了名的店鋪,每家都要出銀子,以便讓地方巡檢司招募和訓練鄉勇平息匪患。因為惠娘同時經營兩家鋪子,交稅也要交雙份。
官差上門還算客氣,知道惠娘跟韓縣令和夏主簿關系不錯,甚至還提醒了一句:“城外不太平,通往北面雙溪鎮的官道被亂賊截斷了,聽說還鬧出了人命。”
沈溪聽了心中一凜,周氏則臉色慘白,更加堅定了不回去的想法。
惠娘把銀子交了,并沒有感到肉疼,在她看來只要是對地方百姓和朝廷有利,就算破費點兒也沒什么。
等送走官差,惠娘倒有幾分欣慰地對周氏道:“看來姐姐回不去了,恐怕要留在城里跟妹妹一起過年。”
周氏這時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笑呵呵道:“留下來也好,回去的路不好走不說,要是下場雪,一時半會兒未必能趕回來。不過我還是要跟那沒良心的商量下,若真要留下來,也要置辦點兒年貨才行。”
因為不太平,城里人基本都躲在家里,大街小巷清風雅靜。眼瞅著沒客人,惠娘老早就把鋪子關了。
沈溪在后院陪陸曦兒玩,林黛則氣鼓鼓地坐在一邊看著。
三個新來的丫鬟,五大三粗的秀兒要留在新鋪子那邊,小玉則跟著惠娘學認藥材名字、藥性以及抓藥的份量,只有寧兒陪著兩個小主子。
“…小姐,石頭太臟了,你別拿,這大冷天的回頭還要洗手。”
“…小姐,不要喝生水,不然肚子會疼,我去廚房給你拿點兒涼開水。”
“小姐,您先歇一下,奴婢先去趟茅房,一會兒回來…”
寧兒就像個小保姆,但凡陸曦兒有一點動作她都非常著緊。
剛開始的時候陸曦兒非常喜歡有個小姐姐陪著,可到后來她卻發覺這小姐姐不是陪她玩的,而是阻止她玩的。
“沈溪哥哥,我們跟黛兒姐姐到你們家去吧,寧兒姐姐太討厭了。”陸曦兒小臉委屈得都快滴出水來了,這段時間不論她做什么都被寧兒管著,很不開心。
以往惠娘忙著打理鋪子,陸曦兒平日里沒人管束,隨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現在這也不準那也不行,別扭死了。
在沈溪看來,寧兒也是擔心曦兒出事,會被主母惠娘責怪。作為失去人身自由的丫鬟,必然會為自己的命運發愁,一旦做錯事的話很容易被主家懲罰或者轉賣。
“算了,咱們還是留下來,我教你和黛兒寫字好不好?”
沈溪雖然年紀小,但前世他在孤兒院長大,知道如何才能討老師和同學的歡心,要讓陸曦兒這樣沒心機的小女孩圍著他轉太容易了。
陸曦兒開心拍手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歡跟沈溪哥哥學寫字了。”
到角落里搬了張小板凳過來,陸曦兒圍坐在小桌子邊,雙手支著下巴,帶著憧憬看向沈溪,就像個聽講的好學生。
“看好,我教給你這幾個字,都是平日常用到的。”
沈溪拿起小木棍蘸了點兒水,在小木桌上寫字,陸曦兒瞪大眼睛看著。這時候寧兒從茅房回來,立在一邊認真看沈溪寫字,她知道沈溪在學堂讀書,不是隨便瞎扒拉,便用心學習。
沈溪回過頭,正好看到寧兒右手在左手手心比劃,不由暗暗點了點頭,看來這丫頭還挺上進的。
到了晚上,沈明鈞從王家回來,周氏跟他商量年底究竟回不回桃花村。沈明鈞嘆道:“畢竟是年關,若是不回去,娘肯定擔心…我聽說那些反賊只是在官道上攔路搶劫,咱們走山路的話,應該不會出事。”
周氏有些不滿:“你是覺得咱們的命不值錢怎么著?要是碰到那些反賊,你說我們怎么辦,把命給他們嗎?這亂賊是明擺著的事情,就算咱們不回去,難道娘還能怪咱不成?非要冒著危險上路,莫非是咱平日里賺來的錢少交了,非要在這關頭回去對賬?”
沈明鈞趕緊解釋:“娘子,我不是這意思。”
周氏氣得背過身去:“我也不是不讓你盡孝,可這孝道何時不能盡?每年春種秋收,我哪次怠慢了?就算搬到城里來,秋收的時候娘還是找人來催我回去,好像家里少了我就沒人能干活了,因為咱憨娃兒上學堂一事,母親竟親自到城里來,要不是憨娃兒他自己爭氣,怕是連書都讀不成了…”
周氏越說越傷心,到后面抹起了眼淚。
沈明鈞連聲勸慰,但并沒有多大作用。
周氏本來就有些氣沈明鈞不顧家,現在又見丈夫只顧母親和他的那些兄弟,一時間悲從中來,最后竟然嚎啕大哭。
“荷兒,你別哭了,咱今年不回去了還不成嗎?我讓人寫封信帶回去,交待一聲就行了…”
沈溪本來想勸解的,卻沒曾想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他琢磨了一下,“荷兒”這名字,應該是老娘的閨名。他來到這世界一年多了,還是他第一次聽到老爹喚娘的閨名,大約沈明鈞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孩子在旁邊,你胡說八道什么?憨娃兒,你聽到什么了?”這個時代,閨名是女人最大的秘密,大約只有在床榻上夫妻情話時才會喚出來。周氏面色羞紅,一邊擦淚,一邊用狠狠的目光瞪著沈溪。
“沒…沒有啊。”沈溪摸了摸腦袋,只能裝糊涂。
周氏沒好氣地道:“沒有就趕緊洗臉洗腳,進屋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