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臘月十七,沈明鈞果然如期回來,周氏親自到王家那邊去接人,總算是把人給帶了回來,臉上的喜色遠遠就能瞧見。
“憨娃兒瞅什么,才一個月沒見連你爹都不認得了?快給你爹請安。”周氏似乎忘記了平日里對丈夫的咒罵,見到沈溪站在門口,老遠就打起了招呼。
沈明鈞基本還是老樣子,只是紅光滿面,嘴角掛著一絲笑容,看來久了沒看到妻兒這一回來還有幾分興奮。
沈溪乖乖地上前叫了聲:“爹。”
沈明鈞用手摸著沈溪的小臉蛋,高興地點了點頭,道:“這才幾天不見,小郎又長高了,到里面去,我給你和黛兒買了好東西回來。”
進到院子里,林黛和陸曦兒都在。
林黛對沈明鈞已經非常熟悉了,可陸曦兒突然見到個男人進來,不怎么有印象。自從沈家搬過來,她一共才見過沈明鈞三四次,小孩子記性不好,她見到生人有些害怕,躲到沈溪身后,探出個小腦袋瓜不斷打量。
“這是我爹,你應該叫…姨父。”沈溪笑著跟陸曦兒解釋。
陸曦兒眨著大眼睛,只是躲在沈溪身后,抬頭看著沈明鈞卻什么話也不說。
周氏笑道:“曦兒不認得,就算了。憨娃兒,送曦兒回去,跟你孫姨說今天頭晌我先不過去幫忙了。”
沈溪送陸曦兒回藥鋪,到了店子里面把家里的情況跟惠娘一說,惠娘也為周氏感到高興:“你爹回來就好,不然成天聽你娘嘴上罵心里想的,這耳朵啊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沈溪嘿嘿一笑:“怎么,姨也是這樣的感覺啊…其實我娘在家里念叨的更多,成天在我面前罵我爹沒良心。”
或者是同樣的話聽多了,惠娘不由會心一笑。
轉身正要走,沈溪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腳步道:“姨,我聽說咱們縣里的韓縣令很快就要往南直隸去任職了,年后新知縣就會上任。”
“哦。”
惠娘有些不明所以,想了一想隨口道,“那跟咱沒多少關系吧?”
“怎么能說沒關系呢?要說這韓縣令是通過姨你防治瘟疫有功才受到重用的,他在的話衙門那邊對姨的生意自然有所照顧,他這一走,可能有些人就會打藥鋪的主意…其他藥鋪要是一起跟新縣令施壓,姨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惠娘聽了沈溪的話,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沈溪的話不無道理,韓縣令與惠娘的藥鋪有著利益關系,扶持惠娘的藥鋪就相當于維護他的政績,自然是不遺余力。
但繼任者就不一樣了,縣令可是百里候,履新的第一件事就是得跟地方士紳打好關系,將一切不穩定因素消除。而今寧化縣城惠娘藥鋪一家獨大,那些競爭對手肯定會在新縣令身上下功夫。
“那…怎么辦才好呢?”
惠娘想了半晌,覺得自己是女流之輩,根本就沒辦法跟那些人斗,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建議道:“姨,你不妨把生意做大一些…這鋪子規模太小了,必須得把店面擴大,要給人一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感覺。然后再跟城里其他藥鋪的老板商議,成立商會,在新縣令上任之前,姨先把他們使壞的路給堵上,只有這樣姨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雖然惠娘在做生意上有些天賦,可沈溪的話她還是不怎么聽得懂。
商會這概念,目前的大明基本是沒有的,同行是冤家,彼此存在競爭關系,怎么會聯合起來做生意相互照應?
等沈溪把具體意思解釋清楚,惠娘搖了搖頭道:“他們怎么可能會聽我的?”
“未必未必!”
沈溪淡淡一笑,指點江山道:“目前大勢在姨手上,韓縣令要走的消息只是在很小范圍內流傳,他們要生存下去,必須得聽姨的。姨這個時候出手,要整合藥鋪其實不難。等整合完畢,就算新縣令來了,他們也不能說什么,生意照做,姨以后說話依然有份量。若有誰不識相到新縣令那里挑撥,姨有地位有人脈,縣令為了維持地方穩定只能給姨面子,反而會出手懲治那些使壞的人。”
惠娘在經過深思熟慮后,仍舊沒有釋懷。
沈溪說的事情雖然復雜,但理解不難。
現在惠娘雖然有個“女神醫”的名頭,但到底只是個婦人,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只要新縣令上任,惠娘的生意可能就要毀了。
但若惠娘主動把城里做藥材生意的鋪子整合,成為“商會”的大當家,那她就是城里所有藥鋪的掌舵人,誰再去新縣令那里告狀,就是違背商會這個大集體的利益,新縣令只要稍微衡量就知道應該幫誰。
眼下城里其他藥鋪的生意都不好,所有的藥鋪都要看惠娘的面子,正是整合藥鋪成立商會的大好時機。
而隨著藥鋪的整合,惠娘再以目前的小門臉來做生意就不太合適了,必須要擴大店鋪的規模。
惠娘思慮良久,道:“瘟疫結束不久,城里空著的鋪子不少,要租不難,可咱沒有人手啊。光靠我跟你娘,怎么能應付得來?雇人手的話,咱孤兒寡母的也不合適,唉…誰叫我命苦呢?”
惠娘黯然神傷,目前的難題是要把生意擴大,那就需要更多的人手幫忙。本來藥鋪請幾個人沒什么難的,但惠娘是寡婦,請男人肯定不行,請女子的話哪家女人愿意跟周氏一樣出來拋頭露面?
周氏作為藥鋪的股東,為人潑辣不在意這些,別家女人可就沒這膽氣出來了,不然肯定要被人在背地里戳脊梁骨。
對此,沈溪也沒什么好辦法。他跟林黛還是小孩子,沒法幫忙,他出出主意還行,但在一些細枝末葉上卻有些疲于應對。
回到家中,周氏飯菜已經做好了,一家四口圍坐在八仙桌旁,開開心心地吃了頓團圓飯。
吃過午飯,周氏又把兩個小的趕了出來,一直到太陽都快下山了,沈明鈞才興沖沖地返回王家,周氏也滿面紅光地到藥鋪幫忙。
惠娘到底還是把沈溪的提議跟周氏說了。
周氏聽了連連點頭:“憨娃兒說的挺有道理的,新縣令誰知道是個什么人?要是貪財的話,我們生意根本沒法做下去!其實缺幾個人手很好辦,大不了咱買幾個丫鬟回來,以后不但鋪子有人照應,幾個小的也有人照看不是?”
惠娘聽到這話,眼前一亮。現在沒法請人,那就干脆不雇傭,而是用最直接的辦法…買人。
可細細一想,惠娘又有些為難:“這人…去何處買啊?”
周氏看著門口,若有所思:“應該不難!咱先問問,看看城里哪里有牙婆,聽說南邊瘟疫嚴重,很多人家都走投無路,賣兒賣女的,咱把人買回來也算是給她們一條活路,以后等她們長大些,再把人嫁了,這樣不是挺好?”
沈溪聽了心里有些異樣。
牙婆,是古代以介紹人口買賣為業而從中牟利的婦女,系三姑六婆這些傳統女性職業中一種。通常有什么人家要賣兒賣女的,都會尋到牙婆找門路。
此番瘟疫過境,嶺南一代有些地方幾乎是整個村子死光,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孤女投靠親戚后下場通常都很凄慘,大多都是找牙婆賣掉。
可惜周氏和惠娘都沒有買賣人口的經驗,只能自行尋找門路。
結果一天不到,周氏和惠娘就聯絡到兩個到寧化縣城尋找買家的牙婆,都是從南邊過來的,聽說汀州府躲過大瘟,有些人家需要買丫鬟于是過來碰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