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苑有些發愁。
因為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讓朱厚照感到滿意。
既然承擔了為皇帝安排助興節目的責任,自然也就擔憂不能讓皇帝感到滿意,最后落得個被訓斥乃至處罰的下場。
張苑跟地方官將打招呼,出人意料地受歡迎,一群人圍著張苑群策群力,所出主意花樣百出。
除了朱厚照說的那些外,地方官將還準備其他助興節目,都在等朱厚照提出要求,他們好把人送到皇帝跟前。
中午吃飯的時候,張苑回到船上,依然有焦頭爛額的感覺。
“張公公,陛下派咱家來問,事情準備得怎么樣了?”張苑還沒拿起飯碗,便見小擰子的身影。
此時船隊行進速度非常慢緩慢,在前面開路的船只幾乎是紋絲不動,張苑往皇帝的龍船方向看了一眼,這才回過頭,沖著小擰子問道:“你個小東西怎么來了?”
小擰子皺起眉頭:“咱家說的話你沒聽到?”
張苑沒好氣地道:“全都安排下去了…地方上準備的節目很多,就等陛下賞鑒呢。”
小擰子問道:“那是否問過皇后娘娘喜歡什么?皇后娘娘那邊怎么說的?”
張苑這才記起來,自己根本沒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去請示沈亦兒,但他哪里愿意暴露自己的疏漏,馬上板起臉來:“這跟你個小東西何干?”
小擰子冷聲道:“這是陛下讓咱家來過問的…陛下也很想知道皇后娘娘喜歡什么節目,以便日后投其所好…怎就不能向你問明白?”
張苑這才知道原來朱厚照并不是隨便說說,心想:“陛下真是個情種,也不知我那大侄女有何魔力,能讓陛下如此眷戀。”
張苑端起飯碗來:“吃過飯,咱家自會去跟陛下說,用不著你個小東西帶話。”
剛過中午,船隊便停了下來。
朱厚照迫不及待要上岸看節目,但其實此時地方官府的安排尚未到位,港口附近的營地剛剛立起來。
因為朱厚照喜歡沿河扎營,很多時候地方上的準備都很倉促,隨駕將士或許不在意營地扎在什么地方,但要在這營地里弄出一個較為寬敞舒適的地方為皇帝表演娛興節目,就不是一時半刻能完成的了。
朱厚照上岸后,張苑趕緊下船相見,此時他連午飯都未吃完。
“陛下,老奴已跟地方官將打過招呼,他們會將陛下…和皇后娘娘喜好的節目安排妥當,這不已開始搭建場地了?”
張苑生怕小擰子告狀,所以先表態,再想辦法彌補。
但此時朱厚照壓根兒就沒想那么多,環顧四周一圈,然后問道:“安排好就行…皇后人呢?”
張苑回頭看了一眼沈亦兒乘坐的船只。
此前皇后的船一直跟在皇帝座船后邊,此時靠岸,船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沈亦兒暫時沒有下船的打算。
朱厚照指了指小擰子。
小擰子心領神會,趕緊往沈亦兒的座船跑過去,此時船上下來個太監,跟小擰子說了幾句。
小擰子急匆匆回來,對朱厚照道:“陛下,皇后娘娘鳳體不適,暫時不能上岸…受不得風。”
正德皇帝雖然年紀不大,但對女人的身體門清,他接觸過的女人絕對不是普通男子可比,當下便知是和狀況,嘆了口氣道:“唉!女人最怕那幾天,真是愁人,朕本想跟皇后一起好好放松下呢,這倒好,稍后她可能會直接從船上進到營帳休息,不能再陪朕散心了。”
張苑聞言松了口氣,畢竟皇后那邊他沒去請示過,總算是躲過一劫。
而小擰子則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張苑,好似在問詢…你不是說請示過皇后有關節目的事么?怎么連皇后娘娘身體不適都不知?
張苑有意引導話題:“陛下,回頭請御醫好好診治一下皇后娘娘鳳體,陛下要去游覽的話,不妨讓老奴還有地方官將陪同?”
朱厚照點了點頭:“也行。先去問問地方上有何有趣的人情事物,朕想知道。”
張苑突然想起之前地方知府無意中所提到的一件事,當即道:“陛下,聽聞這地界有一南戲名伶,唱功精湛,美貌無雙,達官顯貴趨之若鶩,但想見一面卻很困難,艷名遠揚,若是請她來表演的話…”
之前張苑沒太往心里去,他以為朱厚照會跟沈亦兒一同去看戲,他很清楚朱厚照在沈亦兒跟前是什么德性,循規蹈矩,就算有那心也沒那膽,但現在知道沈亦兒不去,便開始拿出奸宦本色,為了邀寵向朱厚照舉薦女人。
朱厚照擺擺手:“又是清倌人,有何意思?”
張苑笑道:“陛下這回猜錯了…這位色藝雙全的女子并非清倌人,而是一名二十歲上下的婦人,嫁了個樂戶,夫家沒什么地位,就算是已婚人婦還得不時出來應酬。”
朱厚照一聽馬上瞪大眼,問道:“果真如此?那還真要見見不可!趕緊去安排,朕現在就要接見此女,哦不對,是這位才藝雙全的夫人。”
朱厚照賊心不死。
半路聞聽鐘夫人走失,加上之前重重保護中婁素珍跳河失蹤,朱厚照沮喪之余,大發雷霆,對江彬的不滿幾乎達到臨界點,同時也對“情場”望而生畏。
但這次聽說地方上有個瑟藝雙絕的婦人,又有些心動了。
在地方官將的安排下,朱厚照不到半個時辰便見到傳說中瑟藝雙全的女人,雖然在朱厚照看來未必有婁素珍和鐘夫人那么讓人魂牽夢繞,但光憑長相和身材,還有身上散發出的成熟女人風韻,便讓朱厚照神魂顛倒。
“夫人請坐。”
朱厚照笑呵呵地對那女子說道。
那女子穿著一件亮藍色的長襦裙,肩上披著紅帛,衣服合身,將苗條的身姿和豐滿的胸脯惟妙惟肖地顯現出來。
張苑一看便知道朱厚照對這女人有感覺,連忙吆喝起來,很快包括小擰子在內的太監和宮女便被悉數趕到帳外,最后張苑也躬身退了出去,殷勤地掩上帳門,把地方留給朱厚照和那女子。
如此一來,那女人開始緊張起來,不敢抬頭看朱厚照,顯然在來之前她已知眼前這位就是當今天子。
朱厚照并未像以往那般猴急,一來就要占便宜,而是表現出紳士風度,先沖著那女子點了點頭,這才道:“夫人不坐,本公子也不落座…敢問夫人如何稱呼?”
女子吐氣如蘭:“賤妾夫家姓隋,本姓袁。”
“袁夫人?好名字…呵呵…”
朱厚照可不管這女人夫家姓什么,一律以娘家姓氏稱呼,這是他在鐘夫人身上得到的經驗教訓,減少對方的抵觸情緒。
那女子沒有反駁,聲音帶著幾分怯懦,脆生生道:“不知皇上喜歡什么曲目?賤妾回去后好著手準備。”
朱厚照本來想在這女人面前裝什么貴家公子,但聽到稱呼,便知自己身份暴露,再隱藏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朱厚照并未發火,到底對方是地方官府安排,而不是他自己出去找的女人,身份問題上沒法強求,于是頷首:“夫人,朕找你來,未必非要欣賞你表演的戲目…有些事你該明白吧?畢竟你早已不是閨中少女,應該懂規矩。”
袁夫人苦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像她這樣風月場上混跡久了的女人,對個中門道非常清楚,她也沒打算當什么節婦,因為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根本就無從拒絕,就算是嫁人也不過是無奈之下的選擇,存在諸多利益糾葛,她的丈夫也是樂籍中人,在這時代根本就不能指望丈夫能保護她不受達官顯貴侵害。
朱厚照笑道:“夫人你不說話便是懂了…那這樣吧,你先說你們有什么好曲目,朕看看有哪些沒聽過,晚上讓朕好好賞鑒一二。”
袁夫人道:“曲目清單已交給外邊的張公公,若是皇上有需要,可以讓班主送一份過來。”
朱厚照笑著搖搖頭:“朕就想聽夫人你介紹…來,坐下說話。”
之前朱厚照是個規矩人,現在見這女人很識相,便不再拘謹,走上前,伸出手來,想去拉袁夫人衣袖,卻被對方輕巧避開。
朱厚照并不著惱,就像貓捉老鼠,一切盡在掌控的情況下,欲擒先縱反而更有意思。
袁夫人沉聲道:“皇上請自重。”
這話讓朱厚照臉色稍微一變,雖然他是那種喜歡亂來的性子,但不喜歡讓別人當面指責,不過臉色稍微一沉后,笑容旋即恢復。
“朕不夠自重嗎?沒有吧,朕進賬來不是一直循規蹈矩么?”
袁夫人臉繃得很緊,沒有應答,隨著朱厚照靠近,她再次往后退了兩步。
朱厚照凝視袁夫人秀麗的俏臉,心中如貓爪撓般難受,心道:“這女人乍一看沒那種傾城絕世的美貌,卻很耐看,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無盡的魅力,簡直是為我量身定制。還有,正是因為她表現出的這種桀驁不馴,征服起來才夠味。”
朱厚照不勉強非要在一時半刻得到袁夫人,轉眼恢復帝王寬宏的氣度,笑著說道:“這樣吧,夫人,你先下去準備,等表演結束,再陪朕飲酒,到時我們促膝長談如何?”
有關皇帝口中所言“促膝長談”是何意思,袁夫人心知肚明,她沒有應答,只是欠身行禮便行告退。
朱厚照沒有阻攔,笑盈盈看著袁夫人退出營帳外,心想:“從教坊司出來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可能是平時權貴接待多了,就算大家閨秀也不如她這么懂規矩…如此美人,若讓她流落民間,豈非暴殄天物?”
朱厚照對張苑,還有地方官將的安排非常滿意。
隨后朱厚照便接見送袁夫人來的兗州知府、濟寧知州和任城衛指揮使等地方官將,還有袁夫人所在的戲班班主等人,贏得一片歌功頌德和頂禮膜拜,心情很好。
當天下午,朱厚照欽點的戲目在營地內表演。
除了袁夫人所屬戲班,還有好幾個戲班子同時開演,就好像后世的文藝匯演一般,不同的戲臺表演不同的戲目,爭奇斗艷。
但隨駕官兵,卻沒資格欣賞這些好戲。
所有劇目通通是為朱厚照一人準備,官兵駐扎在營地外圍,戲臺周邊設置了阻隔區,以幕布遮掩,不管是將領和士兵,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耳朵倒是可以過把癮,但因鑼鼓和唱腔交織在一起,更像是噪音。
朱厚照簡單休息,便開始在戲臺周圍轉悠,東看看,西瞅瞅。
對于朱厚照來說,這些戲目太過普通,畢竟他在豹房見識過天底下最優秀的戲班子表演,劇目也都是最新的,眼前這些來自地方的草臺班子就算再賣力表演,再他看來都相當一般。
朱厚照轉悠的主要目的,還是觀察戲臺上是否有美女,當然若是有那種的確有本事的,即便是男人他也會帶去京城,就當是為豹房遴選“人才”。
“陛下,您看光戲班子就有六個,還不算那些說書的,可惜就是時間太過倉促,無法搭建起屋舍,您要求的集市也沒辦法成型…不然的話,晚些時候陛下就可以逍遙自在的逛夜市了。”
張苑在旁賠笑,眼前這一切均出自他的手筆,他必須小心翼翼陪同,以便隨時隨地查缺補漏,哄皇帝開心。
朱厚照的目光卻在各個戲臺逡巡,找尋袁夫人的身影。
朱厚照看了半天卻沒有任何發現,當即問道:“之前的袁夫人呢?”
張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皇帝口中的“袁夫人”是誰,這稱呼跟戲班子對那女人的稱呼不同,當即賠笑:“陛下,都為您安排好了,她是壓軸出場,在陛下飲宴時才正式登臺表演,現在她所在的戲班正在演出,呶,就在前邊…那是她的同門在表演。”
朱厚照往張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一個不大的戲臺上,一名姿色相當普通的女人正在唱曲。
或許是周圍連個觀眾都沒有,那女人唱曲時不是很用心,目光呆滯,神色有些恍惚。因周圍環境嘈雜,朱厚照沒法分辨哪個聲音才是那戲臺發出的。
朱厚照點頭:“酒宴可有備好?”
張苑道:“都是地方官將準備的,菜色豐富,還有諸多歌舞表演侍候,陛下可以移步過去了。”
朱厚照看了眼四周,一揮手道:“本來以為這種斗戲的形式很有趣,但現在卻覺得太過嘈雜刺耳,不如等回京城后,有專門的場地后再試試…讓他們撤下去吧,一出一出的表演,若是演得好,朕重重有賞,若不行就直接趕出營地。”
張苑笑道:“老奴這就去安排,陛下請好了。”
夜幕降臨。
營地內到處都是篝火和燈籠,把漆黑的天空都照亮了。
朱厚照端坐在一處新搭建好的高臺上,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欣賞前方的演出,此時他面前是一張四四方方的大木桌,上面擺滿菜肴…所有菜都有專人試毒,因擔心涼了不好吃,以燉菜和鹵菜為主。
要吃什么,朱厚照只需一抬手,便有人夾菜到碗碟里,送到他面前。
對面矮一頭的戲臺上,正在表演《穆桂英掛帥》。
朱厚照不時淺酌一口,聽著戲曲,搖頭晃腦,好不快活。等演員謝幕,朱厚照站起來熱烈鼓掌,然后安排人去賞賜…原來這出戲的主角便是袁夫人。
過了一刻鐘,袁夫人洗盡鉛華,換了一身黃紅相間的長裙,來到朱厚照所在高臺上陪酒,此時下邊已經換上人表演彈奏琵琶,悅耳之至。
“夫人,陛下的酒杯已空了,還不趕緊斟酒?”張苑湊上前,在有些手足無措的袁夫人耳邊輕聲說道。
袁夫人瞟了朱厚照一眼,發現這位少年天子目光炙熱地打量自己,四目相對,她馬上避開目光,卻不得不接過酒壺,款步走到朱厚照身邊,俯身斟酒。
朱厚照有意戲弄,伸腳踢了下桌子,桌子劇烈抖動,袁夫人猝不及防,將酒倒出杯外。
“哎呀。”
朱厚照故意裝出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伸出手去抓袁夫人的纖纖玉手。
袁夫人又是輕巧避開…顯然她經歷這種場面太多,應付想占便宜的男人時已是得心應手。
朱厚照笑道:“夫人真是不小心,站那么遠怎么倒酒?靠近一點,就在朕旁邊倒…對,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