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苑根本就沒考慮過短時間內出征之事。
出了乾清宮,張苑依然很郁悶:“咱家本以為就算要出兵也會是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后,這怎么才兩天工夫,什么事都不同了?”
張苑跟江彬不對付,他沒法去問江彬是怎么回事。
不過張苑想到小擰子,覺得小擰子應該知道一些情況。
張苑沒有親自去南京守備和兵部衙門傳旨,派出人手去通知張永和徐俌具體出征日期后,便留在皇宮里,等候小擰子換班。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小擰子剛滿臉倦色走出乾清宮,張苑立即現身將其堵住。
“張公公?陛下不是讓你去安排統籌出兵之事?你怎有閑情逸致在這兒?”小擰子見到張苑后眉頭一皺,面露忌憚之色。
張苑一看就覺得有問題,黑著臉問道:“小擰子,你實話告訴咱家,陛下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是沈大人進言?還是江彬在陛下面前亂說話?又或者是張永和魏國公上疏陛下…要不然就是你這小子在背后搗鬼!”
小擰子著急地道:“張公公別誣陷好人,咱家可沒想過促成陛下御駕親征…任何陷陛下于危難之事,咱家都是拒絕的。戰場兇險,陛下自然是留在南京最好!”
張苑臉上滿是奚落之色:“你有這么好心?當初在陛下跟前打小報告說寧王謀反,不是你是誰?”
小擰子道:“張公公怎么老喜歡把責任推到咱家身上?難道當時張公公就不想讓陛下早一步離開那座城池?你我都是一樣心思,又何必咄咄逼人呢?陛下移駕南京,咱家已無更多要求…”
“罷了,咱家告訴你吧,陛下乃是聽了皇后娘娘的話,才臨時改變主意出兵,可不是咱家在背后嚼舌根子。”
“皇后娘娘?!”
張苑一驚不老小,顯然他之前根本就沒考慮過沈亦兒對正德皇帝的影響。
不過隨即他便明白過來:“我那大侄女跟陛下簡直是一對歡喜冤家,陛下對我那大侄女的態度堪比民間夫妻,完全是一副討好的架勢,若是陛下被大侄女冷嘲熱諷兩句,說不定真會被激將,立馬決定出兵。”
小擰子見張苑一副吃驚的模樣,不知對方在想什么,冷笑道:“不管是何原因,現在陛下已決定出兵,你張公公是否需要去安排一番呢?現在陛下定下軍中副帥是魏國公,但你作為司禮監掌印,在軍中怎么說地位也比一般監軍高多了,出了事情你可擔待得起?”
小擰子說到最后有意加重語氣,提醒張苑當初宣府一戰的失誤而導致的嚴重后果,張苑則理解為小擰子對他的嘲弄。
張苑冷笑道:“你個小東西,還是先顧著自己吧。你也知道咱家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用得著你這沒用的小東西提醒么?”說完,張苑轉身揚長而去,連句告辭的話都沒說。
不到半個時辰,張永和徐俌收到諭旨,兩人頓時愣住了。
明明尚未將張苑要求的半年糧草輜重準備齊全,先前還想跟張苑虛以委蛇,結果不到半天時間,皇帝就下令兩天后出征,更匪夷所思的是皇帝居然安排徐俌來當副帥。
徐俌一輩子沒上過戰場,養尊處優慣了,平日就守著五軍都督府,做的是政客的事情,臨老了突然要領兵上陣,徐俌根本無法接受。
“徐老公爺,咱家先跟您說一聲‘恭喜’。御前領兵,好大的榮光!”
張永到了中山王府見到徐俌,用陰陽怪氣的腔調說道。
若是徐俌自己琢磨,根本無法理解張永為何如此怪異,不過好在之前他已跟心腹幕僚徐程討論過,以為自己是被張苑擺了一道,現在他當上副帥,外人只會以為是張苑舉薦,篤定他已投靠張苑陣營。
徐俌叫天屈道:“張公公,你這話是何意?老朽一把老骨頭,幾時想有如此榮光?若是你覺得領兵光宗耀祖,這苦差事便交給你好了…張公公常年出任監軍,行軍打仗可說是行家里手,老朽并不想要這威風。”
張永皺眉:“怎么,不是你跟陛下主動請纓?”
徐俌苦笑道:“你怎會如此認為?你覺得老朽會去搶這種風頭么?剛接到諭旨時,老夫也是一頭霧水,卻不知誰在背后算計老夫,讓老夫知道非宰了他不可!老夫這一輩子從未有過實戰機會,第一次領兵就是給陛下當副帥,出了事如何擔待?”
張永很聰明,稍微琢磨一下也覺得不可能:“徐老頭是中山王徐達之后,世襲魏國公,奉皇命鎮守南京,如此重要勛臣朝中少見,他又當不了藩王,根本沒必要年老體衰后還逞強…這么說來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徐俌道:“老朽所料不差的話,定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苑給老夫難堪,咱在糧草輜重上做手腳,他就向陛下舉薦,讓老夫老了還要去戰場受苦受罪。”
“副帥根本就是個出力不討好的差事,出了問題,徐家幾代人積攢的基業將不復存在。你當老夫愿意冒此等險?”
朱厚照定下出兵日期當晚,消息傳到新城。
時間已是深夜,沈溪仍舊沒躺下休息,云柳親自將消息送到沈溪所在官衙后院書房。
“…陛下委命魏國公為副帥,領兵十萬,對外號稱三十萬大軍,兩日后將沿江而上,陸路和水路并進,往江西地界而去。同時有湖廣、浙江、福建等數萬兵馬配合…”
因為朱厚照出兵的決定非常倉促,云柳不敢大意,畢竟距離南京還是有一段距離,獲取的消息有一定滯后性,她暫時沒辦法查到更詳盡的東西。
聽云柳把大致情況說明,沈溪站起身來,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蹙眉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半晌后沈溪停下腳步,側頭問道:“原本陛下要在南京多停留幾日,怎就突然決定出兵江西?”
云柳行禮:“這一點卑職沒調查到,有可能跟江西地方形勢急劇惡化有關。雖尚未聽到有寧王起兵謀逆的消息,但寧王暗中調撥人馬并非一兩天,實際上已控制南昌府,若有異動的話,一定會出兵拿下九江府。”
沈溪點了點頭:“九江府扼長江水道,是進入江西的門戶,若為寧王兵馬控制,的確會讓陛下統領的平叛兵馬遭遇不小麻煩。至于陛下倉促出兵,無非是一時興起,又或許受到某種刺激,再或者一些人在陛下面前進言。”
沈溪不清楚朱厚照臨時決定出兵的原因,只是以他對皇帝性格的了解,大概猜想朱厚照是一時興起。
云柳道:“若陛下領兵十萬西進,南直隸防務空虛,若被人趁虛而入…”
沈溪問道:“誰能趁虛而入?難道指的是我?”
云柳趕緊改口:“有大人鎮守后方,南直隸固若金湯,自然不會變生不測。”
沈溪氣息略微有些濃重,微微搖頭:“其實陛下此番出兵,把握并沒想象中那么大,若寧王準備充分,趁著陛下輕敵冒進,或許一時會占據戰略上的主動…如果我是陛下,現在要做的是驕寧王之心,誘使其部出江西地界,如此天時地利人和都不缺,勝利指日可期。”
云柳詫異地問道:“大人擔心陛下會兵敗?”
沈溪又搖頭:“現在說勝負為時尚早,畢竟我連雙方最基本的排兵布陣都不知曉…本以為這場戰事可以避免,但現在看來大錯特錯,歷史大勢沒有因我的出現而改變,只不過是出現時間早了點罷了。”
對于沈溪最后的感慨,云柳一陣發懵,根本不知沈溪所指。
沈溪再道:“陛下此番領兵十萬,真正的精銳可能連三萬都不到,剩下的七萬大軍不過是臨時湊數罷了,且就算三萬精銳,也多為久不經戰陣的軍戶,陛下手下能打硬仗的人太少。就算陛下從我這里抽調部分軍將,終歸起不到太大作用,能決定這場戰事的,還在于上層將帥戰略制定是否得當,現在看來…難啊。”
云柳一陣愕然,心想:“之前大人對戰事漠不關心,我還以為大人斷定此戰獲勝十拿九穩,但現在怎么聽大人的口氣,陛下要取勝,機會可能不過六七成而已?”
云柳道:“那我們是否要準備人馬,隨時增援?”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陛下沒吩咐的事情,我們如何敢僭越行動?陛下急于證明他的領兵能力,那就讓他去證明,若我們破壞他的計劃,就算最后取勝,他也不會記我們的好。做事還是要懂分寸識進退吶。”
云柳理解不了沈溪所說“分寸”到底要拿捏到什么程度,不過以她理解,但凡朱厚照此戰沒遭遇失敗甚至出現生命之虞,沈溪就不會出手。
云柳離開時還在想:“就算陛下此戰中可能遭遇麻煩,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險,到底有十萬大軍呢。寧王要造反的話,手頭加起來能有個兩三萬人馬就算不錯了,雖說陛下麾下人馬沒經歷過什么戰陣,難道寧王的兵馬就有作戰經驗了?”
本來沈溪在書房看書,聽到這消息后,反而好像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于是離開官衙前往惠娘處。
此時李衿已睡下,倒是惠娘好像意識到沈溪會來,夜深人靜了還在書房處理賬目,沒有落榻的意思。
沈溪到來,惠娘出書房相迎,本來要安排下人準備一些吃食,沈溪卻擺擺手,表示不用那么麻煩,只想坐下來跟惠娘好好說話,然后就去休息。
沈溪牽掛著朱厚照領兵出征之事,表面上不在意,但其實注意力放在南京,所以此時一切求簡。
“老爺不是說今日不過來么?”
回到房中,惠娘在榻邊坐下,語氣中帶著稍微埋怨,她更希望沈溪把這院子當作是家,而不是隨時來的一處休閑娛樂場所。
沈溪道:“聽說陛下要在兩天后出兵,心有所感,所以臨時決定回來睡覺。”
惠娘一陣恍然,點頭道:“再不來,恐怕就沒時間來了。”
這話蘊含醋意,大概率跟沈家一大家子不日將抵達新城有關。沈溪沒有正面回應這個問題,道:“感覺未來十天半月,我都能輕省些,可以多回來歇息。”
惠娘疑惑地問道:“怎么,老爺覺得陛下出兵,已穩操勝券,不需要您勞心?”
沈溪笑著搖頭:“恰恰相反,我覺得陛下此番出兵太過倉促,很容易遭遇挫折,寧王兵馬甚至在初期可能會占據上風。”
“一切便在于陛下行事全都是臨時起意,軍中戰意并不高昂,很多人畏首畏尾,還有一點很可怕的事情,就是平叛大軍做不到上行下效,領兵的人沒幾個真正上過戰場,從主帥到士兵基本都是新手,能不擔心出意外嗎?”
惠娘想了想,搖頭道:“那按照老爺的意思,是等著收拾殘局好了?”
沈溪神色稍微嚴肅起來,道:“我可不希望去收拾什么殘局,最好是陛下自行把此戰完成,希望軍中能涌現出一批人才…其實要平寧王亂本身不難,寧王忌憚陛下御駕親征,甚至于主動上疏自辯,可惜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書信最終沒送到陛下手上。”
惠娘道:“以妾身看來,寧王應該是忌憚老爺多一些,雖然此番老爺沒領兵出征,但人就在南直隸,前線出現困難,老爺要去江西前后用不到幾天…本來寧王想在海戰中除掉老爺,然后起兵謀逆,現在非但沒能如愿,連苦心準備多年的船只,栽培那么多年的海盜都被老爺一鍋端了,哪里還有膽子謀反?”
沈溪微笑道:“或許吧,但我確實不想摻和太多,希望陛下順風順水就把戰事平息。”
惠娘這次沒有回沈溪的話,思考很久后,才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老爺還是太過瞻前顧后。”
翌日一早,皇帝即將出兵的消息傳遍新城。
城里重新變得熱鬧起來,本來一眾將領和官員以為沈溪會馬上升帳議事,甚至成群結隊聚集在官衙外等著沈溪召集開會。
結果直到日上三竿,沈溪才把人叫進去,而他依然沒有開會的意思,只大概說明了一下人人都知曉的情況,要他們各自回到工作崗位。
宋書有些疑惑:“大人,陛下御駕親征乃朝中一等一大事,您作為兵部尚書,戰功赫赫,為何不見陛下來問詢您的意見?”
宋書并非沒有政治頭腦,而他更像是在故意問沈溪問題,想知道沈溪對此有何評價。
沈溪臉色微變,沒有馬上作答,似有難言之隱。
在一些人看來,宋書這問題非常不合時宜。
唐寅主動站出來替沈溪作答,“陛下貴為九五之尊,做事總不能都問臣下,總有獨立做主的時候…其實陛下很多方面還是很睿智的。”
這話帶有敷衍的成分,蘊含有對朱厚照的大不敬。
“很多方面”睿智,那意味著還是有不睿智甚至剛愎自用、完全不知所謂的地方。
沈溪道:“陛下的意思,豈是我們做臣子的可以妄自揣度的?陛下領兵出征,自然會兼顧大局,從江南就地征調兵將最好不過…而我們南下的主要任務是平海疆,現在穩固海防才是我們最大的責任和義務。”
沈溪這話很俗套,但沒人敢跟他對著來,哪怕知道沈溪只是隨口敷衍,也點頭認可。
沈溪再道:“這幾天因南京出兵之事,江南地界可能不那么太平,寧王謀逆會出現許多逃亡的難民,城內要準備接收大量百姓,此事就交由軍師來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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