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跟沈亦兒大婚在即。
沈溪即將封公,月底又要帶兵出征,三月下旬這幾日,沈府這邊忙成一團。
有關調兵之事,沈溪要跟京營對接,之前一直沒見過沈溪的駙馬崔元終于有了登門拜訪的機會。
崔元受召而至,以謙卑的姿態面對沈溪。
“…駙馬不必如此客氣,在下有事想請駙馬幫忙。”
崔元禮數太足,讓沈溪有些不好意思,他請崔元坐下敘話,崔元卻再三拒絕,大概意思是讓沈溪坐著,他站著聆聽教誨便可。
“沈尚書乃朝廷中流砥柱,鄙人有機會能得沈尚書賜教,乃畢生之幸,怎敢與沈尚書同坐?”
沈溪搖頭苦笑道:“在下跟駙馬間互不統屬,公事上只是互相配合,若駙馬不落座,在下實在不好意思煩擾駙馬幫忙。”
在沈溪堅持下,崔元終于肯在正堂就坐,不過依然顯得很拘謹,頭垂著,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崔元等了半晌,沒聽到沈溪說話,偷偷瞟了沈溪一眼,這才小心翼翼說道:“沈尚書有何吩咐,請只管說出來。”
沈溪微笑道:“駙馬先喝茶。”
說話間,門口已有下人將茶水送進來,放在沈溪跟崔元間的茶幾上,崔元不好意思伸手,仍舊拘束地坐在那兒,臉皮微微顫抖,似乎不太適應這種見面的方式。
沈溪見崔元這副生澀的模樣,大概知道崔元并非惺惺作態。
想來也是,崔元本就一儒生,突然入朝還掌管重要職務,平時的事情就讓其焦頭爛額,現在突然見到他這個兵部尚書,想不緊張都難。當然,更主要是崔元將他當作軍隊方面的權威,等著聆聽教誨。
沈溪淡淡一笑,道:“調兵公函,應該發到了京營,之前安排調動的兵馬,不知現在準備得如何了?”
因沈溪留在府中,又是文官領兵,這些日子他沒法去見即將調動的京營人馬,以至于京營那邊是否準備好,只能從崔元這個執領者身上問詢。
崔元這才多了幾分自信,點頭道:“人馬已備齊,此番京營調撥一萬三千將士,同時調度八千民夫運送糧草輜重,不過這些物資后續才會調運…”
沈溪道:“也就是說,此番要動用差不多七千宣府兵馬?”
崔元先是一怔,抬頭看了沈溪一眼,點頭道:“大概便是如此。”
雖然調動人馬的公函由沈溪上呈,朱厚照也做出批復,但之后內閣和兵部還是對調兵方式做出一些更變,從西北調撥一批原本跟著沈溪出征草原的兵馬,配合京營出兵。
沈溪再道:“京師驟然抽調如此多人馬,防備將會陷入短暫空虛,到時戍衛京畿之責便要落在駙馬爺身上了。”
“這個…”
崔元一臉為難,他很想跟沈溪表達自己力不能及,但又知沈溪并非五軍都督府中人,再加上一些別的因素,讓他有些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沈溪道:“在下一直沒有機會前往駙馬府上拜會,之前跟駙馬不過匆匆一見,未有詳談。今日趕巧了,駙馬不如留在府上一起吃頓便飯,有事可以在飯桌上慢慢說?”
崔元趕緊擺手,好像沈溪的宴請是赴鴻門宴一樣,緊張兮兮地道:“不必不必,沈尚書有事現在說便可,或者找人通知一聲也可,鄙人要回去…跟公主一同用餐,不敢叨擾。”
這境況讓沈溪迅速意識到崔元是個“妻管嚴”。
這時代怕老婆的男人不多,便在于這時代女性地位低下,但崔駙馬顯然不能跟平常丈夫相比,這位娶的是公主,一看就是在家憋屈久了,也沒機會建功立業,現在到了朝廷做事也是一副小男人的姿態。
沈溪微微嘆息:“其實有很多事在下要跟駙馬詳談,最好能坐下來,開誠布公把細節敲定,尤其是涉及京畿防備部分…本來這些事不該在下管,但此番出征將京師人馬抽離小半,若不做出妥善安排,一旦京城出了什么問題,主要責任便落在我身上。”
崔元道:“非也,非也,乃是鄙人當職不力。”
這還沒出事呢,沈溪跟崔元都搶著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沈溪眼看跟崔元聊不出什么結果來,只好點頭:“在下回頭將就出兵后京師防備一事跟陛下呈奏,駙馬履職時間不久,出了事不能完全由駙馬來承擔。不過想來…京師應該不會出什么狀況,即便有事,只需把京營兵馬悉數撤回京城固守便可。”
“對,對。”
沈溪的話簡直說到了崔元的心坎兒里。
不需要懂兵,只需要知道怎么應對便可,讓崔元領銜出征肯定不行,但他卻清楚若京師被賊人惦記,最好的方式就是緊閉城門防守,這種事根本就不用沈溪來教。
沈溪再次點頭:“既如此,那就不煩擾駙馬了…是否需要在下送駙馬離開?”
沈溪下逐客令,多少有些不客氣,但這對崔元來說卻好像是一種解脫。
崔元如聞仙音,趕緊站起身道:“不必了,在下可以自行走。沈尚書請步!”說完,近乎逃也似地離開。
崔元離開沈府,沒有立即前往五軍都督府,而是乘坐馬車到了相隔不到兩條街的一處茶樓。
上到二樓,卻見一名穿著男裝的婦人焦急地走來走去,見到崔元現身后眼前一亮,急匆匆過來問道:“怎么樣,見到沈之厚本人了嗎?”
崔元緩了口氣才道:“見到了,見到了,正是沈尚書本人,那叫一個氣宇軒昂…”
此婦人不是旁人,正是崔元的妻子永康公主。
永康公主白了崔元一眼:“說這些作何?他怎么跟你說的?”
崔元趕緊將沈溪跟他說的話,原封不動告知妻子,幾乎每個字眼兒都沒落下。
雖然崔元在說話辦事上木訥了些,但不代表他沒能力,主要是他沒有為官的經驗,初涉仕途就當上京畿衛戍司令,這要命的官職讓他誠惶誠恐,才會顯得患得患失。
永康公主聽了丈夫的講述,生氣地道:“這個沈之厚,分明是戲耍你,一邊說要跟你祥談,一邊卻又說要上奏陛下,這不是看不起你嗎?”
崔元一怔,語氣中滿是不解:“公主,此話從何說起?”
永康公主道:“你當我看不出這沈之厚用意?他找你說事,本可到五軍都督府,或者登門拜訪,他卻只是派人通知,讓你來見,分明是擺架子。見面后,他不跟你談防務細節,只是跟你打官腔,最后說跟皇上提請,這是拿咱不當回事啊!”
“是嗎?可分明是我自己要離開,不愿意留下用餐啊?難道這樣還要把責任推到沈之厚身上?”
崔元一連問了自己幾個問題,顯然是分不清沈溪哪些話是官腔,哪些說的又是公務,總覺得沈溪每句話說得都很有道理,但仔細琢磨后卻像什么都沒說。
仔細思索一番,他大概明白了妻子是什么意思。
“走,咱找他去!”
永康公主脾氣很沖,自己的丈夫被人欺負了,急于找回場子。
永康公主站起身將走,卻被崔元一把拉住,旁邊一直等候的下人這會兒不由圍攏過來。
崔元道:“公主,沈尚書也是出自一片好意,在臨出征前特意叫我上門交待幾句,算是例行見面,而且相見時他并無惡意,若如此登門,會顯得咱對人不敬,若他跟朝廷提及的話,我…我…”
“你就是沒當過官,所以不知這官場險惡,難道我會害你嗎?”永康公主臉上露出些許怒其不爭的神色。
崔元低著頭,不知該說什么好。
永康公主先擺手讓隨從退到一邊,重新坐下來,語重心長道:“就算咱親自登門,也未必是要去找茬,之前沈之厚在皇上面前舉薦,讓你出來執領京營,若沒他的話皇上怎會此意咱們?他算是對你有恩吧…”
“不過,就算沈之厚對你有提攜之恩,你也不是他的直屬手下,憑何看不起人?就算你在他手下為官,你貴為駙馬,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是皇親,欺辱你便是欺辱本宮!”
崔元道:“公主要怎樣,我沒法管,但…我就是不同意去找沈尚書,如此會顯得咱小肚雞腸…”
永康公主見丈夫如此執拗,先是一怔,隨即釋然:“行,駙馬說不去咱便不去,你先回五軍都督府做事,我這邊找人準備一些禮物給他送去,這個…駙馬總不會阻攔了吧?”
崔元想了想,搖頭道:“禮多人不怪,送禮我怎會不同意?”
永康公主涌現一抹虛偽的笑容,揮手道:“駙馬快去吧,我這就回府準備禮物。以后在朝里,咱要多巴結沈之厚,誰讓他在皇上面前能說上話?你跟他關系處好了,以后必定前途似錦,甚至可以封侯拜相。”
公主給崔元畫了一張大餅。
對懂行的人來說,永康公主這番話極不靠譜。
一個駙馬沒什么功勛,想封侯拜相壓根兒沒可能,甚至他在五軍都督府的職位都隨時會被人褫奪,也就是皇帝一句話的事。
對崔元來說,這話卻很受用,他覺得自己已經走上了成功的快車道,可以在妻子面前昂首挺胸。
不過在崔元乘坐馬車離開后,永康公主臉色馬上變了。
她望著窗外馬車消失在遠處街道拐角處,一招手,身后一名老太監走過來:“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永康公主道:“你說那位兵部尚書,對咱公主府上的人不敬,該怎辦啊?”
老太監聽了這話嚇了一大跳,趕緊道:“若是普通人,教訓一頓自然沒什么問題,但那位可是…赫赫有名的沈大人,身邊侍衛不少…”
永康公主沒好氣地打斷了老太監的話:“難道本宮讓你去打人嗎?本宮還沒見識過這個沈之厚的本事,稍后親自登門會會,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貨色!”
作為大明公主,應恪守婦道,甚至比民間女子更為謹慎,以保持皇家威嚴。
但永康公主到底是大公主,乃是當今皇帝的姑姑,走出家門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么事,甚至到朝臣府上拜訪她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當永康公主的轎子停在沈府門前,派人遞上拜帖,朱起覺得事關重大,一改之前將拜帖放下等多幾份一起再交給沈溪的習慣,直接回府將之呈遞給書房內正在伏案寫東西的沈溪。
“…老爺,公主到來。就是之前那位駙馬家的公主。”朱起道。
沈溪聞言停下筆,略一琢磨,微微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她來的目的,多半跟駙馬的差事有關…把人請進來吧。”
朱起本來以為沈溪會親自出去迎接,等聽到吩咐才知道,沈溪并無此意。
等二人出了書房,背向而行,朱起才發現原來沈溪出來是要去如廁。
“老爺,是請到正堂,還是您的書房?”朱起又追問了一句。
如果是平常官員到來,沈溪基本會在書房接見,之前崔元拜訪則設在正堂,因此對于沈溪準備在何處接見永康公主,朱起不太明白。
沈溪道:“書房是私下場合,見公主自然要在屋堂。”
“是,老爺。”
朱起匆忙而去,到門口去接待永康公主。
永康公主先讓人送上禮物,然后在朱起的引領下進到沈家院子,沿途四下打量,見庭院深深,繁花似錦中點綴有假山和涼亭,不由贊道:“沈尚書的府宅真是氣派啊。”
朱起恭敬地回道:“公主殿下,這座府宅乃先皇御賜。”
永康公主打量朱起一眼,微微蹙眉:“你是何人?沈府管家嗎?”
朱起一怔,隨即意識到自己不是管家,沈家真正的管家應該是小玉,賬目問題基本由小玉打理,外事上他朱起能獨當一面,但身份卻從未界定過。
“老朽只是沈府下人。”朱起回道。
永康公主駐足,望著正堂方向,問道:“沈尚書人呢?為何他不親自出來迎接,只是讓你來?”
朱起沒料到公主會如此強勢,道:“老爺有事,馬上從內院出來。”
“呵。”
永康公主發出不屑的笑聲,恢復前行,顯得極有派頭。
朱起趕緊跟上,本想繼續為永康公主引路,但這位公主沒有領會朱起的好意,已徑直進入正堂。
朱起跟著跨進門檻,道:“公主請留步,我家老爺稍后才到。”
永康公主蹙眉,回頭打量朱起:“你不是說沈尚書很快便會來?怎么,不讓本宮進門等候?只管準備茶水便是,本宮不需你伺候。”
朱起臉上滿是為難之色,覺得主人沒到正堂,卻讓女人先進來,會顯得不那么合規矩,但面對這么個強勢的公主,他最終還是出門去安排上茶之事。
永康公主在正堂等候很久,沈溪才從側院出來,朱起一直守在院子里,見狀趕緊迎上。
“怎么回事?公主沒進來嗎?”沈溪問道。
朱起道:“老爺,人已進了正堂…小的本想讓公主在外等候。”
沈溪臉上帶著釋然之色:“既是公主來,怎要在外等候?沒那么多講究…你在這里有什么事嗎?”
朱起一怔,隨即搖頭,有些慌張地道:“小的沒什么事,這就告退。”
隨著朱起帶著失落之色離開,沈溪搖搖頭,微微嘆了口氣,這才往自家正堂而去。
沈溪剛到門口,便見里面人影晃動,一名穿著男裝的婦人正在沈家正堂四處打望,好像要窺探沈家的秘密一般。
這架勢,讓沈溪覺得有些不對,心想:“公主出門多前呼后擁,她卻獨自進我家院子,大概是要跟我商談什么事情,不想讓身邊人知曉?”
“見過公主。”
沈溪進門,見眼前婦人未留意到自己,不由開口打破沉默。
永康公主這才知曉背后來人,帶著些許驚慌轉過身,但很快慌張的表情便平復下來,改而用一種帶著怨惱的神色望向沈溪。
沈溪微笑以對。
“沈尚書可真是好大的架子,本宮到你府上,你不出門迎接嗎?”永康公主擺出一副女強人的派頭,一來便發出質問。
沈溪淡淡一笑:“在下在府中養病,又忙于協調出兵事務,未有時間出門迎接,對公主有所怠慢,還望見諒。”
永康公主道:“那你就讓本宮單獨等候?有什么要緊事,比見本宮還重要?”語氣頗為不善。
在沈溪看來,這大概是皇家人的傲氣,雖然他在皇帝面前推舉崔元出來擔當要職,但總歸沈溪非崔元的直接上司,且沈溪在朝中太過強勢,而之前崔元來沈家沒得到太多“禮重”,永康公主此番便似上門聲討一般。
沈溪清楚自己對崔元有些敷衍,因為他不知這個歷史上因迎接嘉靖帝入朝而封侯留名的駙馬,能力居然如此平庸。當沈溪發現嘉靖帝給崔元封侯僅僅是為了體現對父輩兄弟姐妹的禮重,有利于盡快收攏人心坐穩龍椅時,對崔元這個駙馬爺也就沒有更多期待。
沈溪道:“有些事,難以跟公主解釋,公主請坐。”
“難以解釋?”
永康公主皺眉,卻并不著急落座。
沈溪心想:“我去如廁,難道還要跟你一個女人解釋?未必需要那么較真…就算你是公主,也只是先皇的關系,朝事還輪不到你干涉。”
沈溪再次作出手勢:“公主請坐。”
永康公主帶著幾分惱恨坐下,望向沈溪的目光也不復先前那么生氣,更多是好奇。
“公主前來,不知是有何事?”沈溪道。
永康公主道:“之前駙馬來見過你,跟你談有關京營調兵,以及京城戍衛之事,駙馬聽得不是很清楚,而他又有公事要辦,便委托本宮來問問…沈尚書不會拒人千里之外吧?”
“哦?”
沈溪臉上露出稍微意外的神色,隨即從懷里拿出一份書折,道,“說起來巧了,在下之前也覺得對駙馬有很多事未交待清楚,特地準備了一份詳細的手稿,本想稍后送給駙馬,卻未曾想公主親臨,那就勞煩公主將此轉交駙馬。”
“什么?”
永康公主沒料到沈溪早有準備。
等她接過書稿,將里面的內容大致看過,才知沈溪并無虛言,這的確是給崔元的一份“計劃書”,除了對調兵之事有所指導外,還涉及京師衛戍問題。
本來沈溪好心好意,但永康公主臉色卻變得很難看:“沈尚書,你這么做未免太看不起駙馬了吧?事無巨細,難道都需要你跟他安排妥當?他又并非吏部、兵部中人,作何要對你的意見聽從?”
說著,永康公主將書稿放還桌上,好像很生氣,但又沒有跟沈溪直接撕破臉皮。為難沈溪的同時,她還用眼角余光瞟沈溪,大概想知道沈溪會用如何方式應對。
沈溪卻沒有解釋的意思,攤攤手道:“在下完全是出于對駙馬的尊重,才會準備這些,也是考慮到駙馬剛到都督府不久,又是第一次帶兵…若是公主覺得是在下越俎代庖的話,那在下可以將這份東西收回。”
沈溪正要伸手拿回書稿,卻被永康公主搶先一步。
永康公主將書稿迅速塞進懷里,道:“謝過沈尚書好意,本宮并非不講道理之人,若你從開始便說是想幫駙馬,難道本宮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溪笑了笑,嘴角上翹,有一種陰謀得逞的意味。
永康公主忽然意識到沈溪并非真想把書稿拿回去,更像是一種威脅的手段,故意要讓她把東西拿回。
書稿看起來簡單,其實是沈溪對崔元接下來一段時間要做的事情的總結,對崔元有很大的指導作用。
因為涉及的內容很多,永康公主光看幾眼很難記得其中的內容,所以就算永康公主態度再強硬,還是需要這樣一份指導性綱領幫助自己的丈夫。
沈溪的笑容,多少讓永康公主覺得尷尬,不過女人的尷尬體現在憤恨上,她怒視沈溪一眼,卻見沈溪臉上的笑意并未有太多收斂。
“你笑什么?”
永康公主盡管語氣不善,但氣勢沒有之前那么強了。
沈溪繼續笑著,不過語氣卻微微有些感慨,道:“其實在下覺得,公主對駙馬的關心發自內心,在下因為之前一些公事,對駙馬有所怠慢,公主便親自登門,這也算是為駙馬找回場子吧?”
沈溪的話直刺永康公主的內心,好像是將其意圖完全揭破,聞言她馬上換臉色,怒氣沖沖道:“沈尚書,請你收回你的言辭,我們…還沒熟到那種地步,不需你對本宮的家事指指點點!”
永康公主話說得很強硬,態度終歸有所改觀。
沈溪用一種實話實說的態度,在二人的交談中占得上風,讓永康公主感覺難以在沈溪面前逞強。
本就是來找沈溪理論,為自己丈夫找回面子,想靠自己公主的身份壓一壓沈溪,現在被沈溪點破,連內心那點小九九都被沈溪看穿,再說什么都感覺底氣不足。
“沈尚書馬上要出兵,看來已是勝券在握?”永康公主沒來由問道。
沈溪道:“勝券在握不敢說,戰場上總會有贏有輸,這世上沒有百戰百勝的將軍,在下出征準備尚未完成,何來自信敢說必勝?公主到來前,在下還在想如何跟陛下請示,要找哪些將領隨同在下出征。”
沈溪剛開始說話時,語氣還很平和,不過到中段嘴角涌現一抹詭秘的笑容,分明是在警告永康公主,你要是再咄咄逼人,信不信我直接上疏皇帝,讓你那個沒經歷過戰場磨練的駙馬跟我一起到戰場上走一趟?
話沒挑明,意思卻清楚無誤地傳達過來,聰明人會有自己的理解方式,永康公主當然也明白這層用意,認為沈溪是故意的。
換作普通人,此時該適可而止起身告辭,免得再給自己招惹事端,不過永康公主到底是皇親貴胄,沒有多少忌憚心理,凝視著沈溪道:“沈尚書這話是何意?你要出征了,連隨行的將領、謀士和監軍都還沒準備齊全?那你去了,不是倉促應戰?皇上將這么重要的差事交給你,有你這么糊弄的么?”
沈溪語氣平和:“此番出兵本就事起倉促,所有事項都要臨時籌備,如今陛下跟舍妹的婚事也在進行中,兩邊都要兼顧,且在下如今染病在身,不能時常到衙門內辦事,這才無法難以兼顧周全。”
因為沈溪沒再繼續提有關找崔元去戰場之事,永康公主態度也沒之前那么惡劣,道:“你不能去衙門,就該讓旁人幫你籌備。”
沈溪笑道:“所以在下才求助駙馬,這不剛才請他過府來,一起商談有關調兵和戍衛之事?不過在下沒想到,駙馬走后公主還會來,這讓在下不知該如何跟公主解釋…只能說,希望公主體諒在下如今諸多不便。”
話兜了一圈,又回到沈溪找崔元來這件事上,這讓本身一肚子火的永康公主頓時說不出話來。
沈溪道:“若崔駙馬跟在下一同往中原,建功立業指日可待,就怕公主不肯放人。一直都不好意思跟公主和駙馬提。”
“休想!”
因把話直接挑明了,永康公主的語氣再度不佳,起身道,“沈尚書想多提點駙馬,本宮領受你的好意,但駙馬始終沒有經歷過戰火考驗,貿然讓他跟你去中原幫不上你什么忙,本宮這里便替駙馬回絕了,請勿跟陛下提及!”
永康公主說話時一陣無力,便在于她很清楚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若沈溪非要拿出報復的心態,跟皇帝提出讓崔元一起去中原平亂,她覺得皇帝十有八九會同意,甚至就算她親自去跟朱厚照提出反對意見也無效。
如此一來,沈溪掌握了對話的主動權,她再難在沈溪面前發威。
“可惜,可惜了。”
沈溪顯得很遺憾,“崔駙馬能力還是很高的,只是缺少鍛煉,本來在下以為能靠自己的經驗,多跟駙馬交流心得,取長補短,現在看來…少了駙馬一起出征,在下少了一個賢能的左膀右臂啊。”
說話時,沈溪還是帶著笑容,更好像是陰謀得逞,這讓永康公主非常無語。
大概是有一種找茬不成反而被人羞辱的感覺,若再多說的結果,很可能沈溪就會改變初衷,直接跟君王提出讓崔元隨軍出征,這可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永康公主再生氣,也只能拼命壓抑心中怒火,勉強一笑道:“沈尚書對本宮駙馬多提點,本宮不會不知報答,此番送來一些禮物,怕沈尚書不滿意,回頭讓人多送些過來。”
沈溪趕緊道:“不必不必,在下于出征前幾日很繁忙,很難抽出時間管理其它事務,最好不要再給在下增加困擾,請公主多多理解。”
這話簡單而直白,大概意思是你不來煩我,我也不會跟皇帝提征調你丈夫隨軍出征之事,不然的話咱就互相沒好日子過,你自己看著辦吧。
永康公主白了沈溪一眼,目光好似在說,算你狠!
永康公主起身:“有一點沈尚書說錯了,本宮來找你,不是為駙馬找回場子,而是想問有關駙馬差事上的事情,沈尚書你有經驗,本宮怕駙馬抹不開面子,不好多問,現在沈尚書已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整理后要給駙馬,這對駙馬來說便足夠了。本宮要做的事已完成,這里便告辭。”
沈溪故作驚訝:“公主這便要走了嗎?”
“不然呢?你要留本宮在你府上吃飯嗎?”
永康公主沒讀過多少書,雖有皇家血統,見識廣一點,但其實跟市井普通女性沒太大區別,她已盡量保持皇室女子的修養,換作周氏這樣的潑婦,被沈溪屢屢出言戲弄早就發飆了。
即便如此,永康公主還是難以壓抑心中那股高傲,問話時多少有些不客氣。
沈溪笑著站起身來:“上一次公主派人送了禮物過來,在下回禮公主沒收,如此不算禮尚往來…在下這就讓人為公主準備一份禮物,請公主將禮物帶回去,算是在下一點心意。”
“不用。”
永康公主道,“府上不缺這點東西。”
沈溪笑道:“要的,要的,多少是個心意,公主何必推辭呢?”
永康公主又瞪沈溪一眼,道:“那在下便卻之不恭了!”
永康公主進沈府良久,讓外面等候的隨從很是著急。
雖然永康公主身份高貴,但始終是個女子,他們怕永康公主出什么事,而且公主這么貿然登門拜訪大臣,還是沈溪這樣朝中近乎可只手遮天的大臣,難免會讓人說閑話。
沈家府宅乃是眾矢之的,誰都覺得永康公主來見沈溪這件事不可能遮掩住,很快便會被人所知。
“陸公公,您看這該如何是好?要不咱進去找一下公主?”一名侍衛過來,緊張兮兮請示管事的老太監。
被稱為陸公公的老太監沒好氣地道:“你當這是普通人家府邸,你說進便能進的?這里可是沈府…公主殿下讓咱們在外面等候,等著便是,難道公主在里面還能失蹤不成?”
陸公公顯然不是什么好脾氣,話說得直白,讓侍衛打了個寒顫退到一邊。
就在外面人等焦急等候時,只見沈府內出來幾人,招呼道:“這幾位軍爺,有勞過來搬抬東西,都是我家老爺送給公主和駙馬的禮物。”
陸公公一怔,隨后一擺手招呼人過去搬抬東西,大箱小箱足足有十幾箱之多,顯然公主府的人手不夠。
“公主?”
就在陸公公想著怎么把東西運回家時,就見永康公主在一名年輕且風度翩翩的男子陪同下一起往門口走來。
永康公主臉色不太好看,不過那年輕男子臉上的笑容卻如春風拂面。
永康公主聽到陸公公一聲叫喚,往這邊看一眼,道:“把東西帶回家去。”
“是,公主殿下。”
陸公公不知里面發生什么情況,只能按照自家主人吩咐行事。
但聽那年輕男子道:“公主帶來的人不是很多,還要抬轎,怕是很難兼顧到禮物。來人啊,趕緊準備馬車,將東西抬到馬車上,幫忙將這些東西送到公主府,不得耽擱!”
朱起趕緊過來應道:“是,老爺。”
陸公公這才知道眼前的年輕男子便是赫赫有名的沈之厚,當朝身兼兩部尚書,皇帝跟前最受信任之人,也是即將出征的無敵主帥。
永康公主黑著臉道:“沈尚書你真是考慮周到。”
沈溪笑道:“公主親自到府上送禮,在下回禮怎能不送到家門口?思慮周到是最基本的,以后公主和駙馬有時間的話,可以常來府上做客,不過可能要等在下出征回來后了。”
“好,以后本宮會多來看看沈尚書,或許屆時會稱呼你一聲國公,位還在本宮跟駙馬之上。”
永康公主這話說得酸溜溜的。
哪怕她是公主,也比不上一個國公地位來得高,畢竟她不是當今皇帝的女兒或者姐妹,以至于她在大明的地位很尷尬,不然永康公主和崔元也不會這么多年都沒機會染指官場,還需要沈溪出面跟皇帝提請崔元才得以入朝。
永康公主往轎子走去,沈溪正要跟上送別,陸公公卻過來阻攔,笑著道:“沈大人,您先請回吧。我家公主謝過您的好意。”
或許是考慮到“男女授受不親”,怕永康公主跟沈溪一同從沈府出來會被人非議,所以陸公公才硬著頭皮勸阻,說話口吻也盡量做到不卑不亢,拿出一副好奴才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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