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淅淅瀝瀝。
清晨時小雨仍舊沒有停息,沈溪站在窗口看著屋檐上如玉珠串般滴落的水珠,神色一片迷惘。
轉醒的馬憐望著獨立寒窗的沈溪,稍微慌亂的心立即安定下來,慵懶地問道:“老爺,你怎么起來了?”
沈溪回過身,回頭望了馬憐一眼,道:“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老爺不在這里吃早飯嗎?”
馬憐目光中滿是哀怨。
終于可以跟自己的男人相聚,但只是一夜恩愛,沈溪又要離開,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重聚,讓她多了幾分傷感。
沈溪微微搖頭:“有事,不多留。”
“哦。”
馬憐回答很簡單,目光中的哀怨不見了,試著起身穿衣相送,卻沒等她找到衣服在哪兒,沈溪已走過去,到榻邊望著她。
等四目相對,馬憐還帶著幾分嬌怯,宛如剛跟沈溪時的羞赧。
沈溪道:“昨日便跟你說過,過幾日我便要領兵出征,或許幾個月甚至經年不在京城。你是留下來,還是跟我一起走?”
好像是一種試探,沈溪沒有霸道地為馬憐安排她未來的生活,而是給了馬憐選擇的機會,馬憐聲如蚊蚋:“若是能跟著老爺,走到哪兒都可。”
沈溪嘆了口氣,道:“南行路非常不好走,如果你跟我一起,少不得要吃苦,如果開戰的話很可能顧不上你,甚至會讓你陷身孤城。”
“有老爺在,奴不怕。”馬憐抬起頭來,目光中的堅定似在跟沈溪表明她的心跡,“只要老爺不丟下奴便可,奴擅長騎馬,又精劍術,可以在老爺跟前當一個侍衛,身著男裝,保護老爺左右。”
當提到自己價值時,馬憐好像個向家長夸耀自己的孩子,臉上滿是神采。
馬憐的話讓沈溪有幾分感動,臉上呈現出一絲笑容。
馬憐不但能歌善舞,而且擅長用劍,不過馬憐的劍更多是用來表演,屬于花架子,在戰場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就算遭遇刺客也不能真阻擋什么,但馬憐對自己卻有一種盲目的自信,覺得隨軍跟在沈溪身邊能幫上忙。
沈溪沒有出言打擊她的自信。
以沈溪領兵的方式,自然會用到新軍,用的全都是火器,平時用到冷兵器的時候只有短兵相接,而沈溪相信跟盜寇打仗很少會用到冷兵器,至于敵人派來的此刻,根本就不必太過在意,他行軍在外非常小心,不管是行軍還是扎營,最注重的就是明暗哨結合,壁壘森嚴,不會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隨軍可以,不過卻不能常伴我左右,我不需要你為我犯險。”沈溪微笑著說道。
馬憐道:“莫非老爺嫌棄奴不濟?”
沈溪搖頭道:“你有本事,但你的本事不在于戰場,領兵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隨我南下不一定就要待在軍中,開戰后我顧不上你,到時會安排你順著運河南下…你放心,我會時常跟你團聚。”
馬憐撅著嘴,有些不服氣,“老爺是不相信奴,奴不愿獨行。”
沈溪笑著摸了摸馬憐的頭,笑道:“如果你有心跟在我身邊,我會給你表現的機會,但你要記住,這么做不是為了讓你犯險。你最大的價值,便是我沈溪的女人。”
沈溪之所以帶著馬憐起行,因為馬憐本就不是他內宅之人,隨軍不帶家屬的規定并沒有將馬憐涵蓋在內。
即便沈溪將馬憐帶在軍中,旁人也不會知曉,以前他也會帶著云柳和熙兒,但因二女本就是東廠番子出身,比之馬憐隨軍要方便許多,沈溪早有定計,之所以讓馬憐南下,并不單純是為了讓馬憐陪他,聊解寂寞那么簡單。
“如果那件事到來時,不能拖太多后腿。”
沈溪突然想到什么,心中增加了幾分堅定。
沈溪回到府上。
剛進院子,朱起趕緊過來將幾分拜帖送上,稟報道:“昨夜謝大人派人請您過去,老爺不在府上,小的不知該如何回話。”
沈溪點頭:“知道了,不用管那邊。”
因為出兵之事已經定下來,謝遷作為始作俑者,有些事要跟他做出解釋,或者對他有所囑咐,沈溪雖然也知自己領兵不過是大勢所趨,但顧及臉面他不會跟謝遷講和,到底對方在這件事上擺了他一道。
剩下幾分拜帖,沈溪逐一看過,沒有太過緊急需要馬上辦理的事情。
這會兒天空依然下著小雨,沈溪進到書房,沒等他坐下,朱起又從門口過來,行禮道:“老爺,謝大人親自來了。”
謝遷登門造訪雖在沈溪預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沈溪本要出門迎接,不過此時他心中還是有些介懷,一擺手:“請謝老進來吧,我在書房等候。”
沈溪走到書桌前坐下,開始揣摩謝遷前來的目的,思來想去最多不過是為討論出兵細節。以謝遷的身份,無論做出如何建議,包括之前聯名上疏之事,都不需要對一個后生晚輩妥協,這也是謝遷一直以來的堅持。
謝遷頭戴斗笠而來,朱起跟在后面,想為他撐傘,卻跟不上謝遷的腳步。
謝遷快到書房門口時,沈溪終于站起身相迎。
抬頭往站在門后的沈溪身上看了一眼,謝遷又低下頭,走上臺階。
“謝老,久違了。”
沈溪微微行禮,對于老少二人來說,既熟悉又陌生,便在于彼此很久都沒溝通過了,二人各自稱病,這段時間里朝廷發生的事基本上難以瞞過二人,但就是他們自身沒有太多交流。
“嗯。”
謝遷微微點頭,人進到里面才將頭上的斗笠摘下來,灑了一地水。
朱起望著沈溪,似有請示之意。
沈溪稍微擺擺手,朱起匆忙離開書房,沈溪沒有關門,好像書房沾染潮氣他也不是很在意,等過來準備跟謝遷交談時,謝遷卻先一步到窗戶前坐下,顯然對書房布局非常熟悉,絲毫也未拘禮。
“坐下來說話。”
謝遷神色和語氣都很平靜,沒有大病初愈后的孱弱,更像中氣十足上門來找沈溪算賬的。
沈溪依言坐下。
謝遷側目望過來,問道:“陛下跟你妹妹的婚事,就在這月?”
“嗯。”
沈溪點頭,道,“之前在下跟陛下提出過反對意見,不過陛下請太后娘娘出面,此事又是直接跟尊堂進行商議,以至于在下作為兄長都沒什么發言權,事情便這么定下來了。”
謝遷搖頭:“如果你堅持的話,難道陛下會不聽你的?”
沈溪反駁道:“在下的堅持還不夠嗎?想來謝閣老應該看到了,在下親自入宮面圣勸阻,陛下當時也應允不再提此事,可惜最后卻功虧一簣,至于這其中是否有別用有心之徒在陛下跟前進讒,實非在下能阻止。”
沈溪將事情完全推開,讓謝遷多少有些不滿,但他并沒有發作,顯然對皇帝跟沈家聯姻之事沒太多抵觸情緒。
謝遷道:“老夫倒是聽說,陛下最近要給你賜爵,讓你帶著爵位出征。”
說話時,謝遷困惑地望了過來,目光如炬,似想知道沈溪是否已知曉此事,卻沒發現任何異常。
沈溪一臉平靜地說道:“傳聞之事到底做不得準,舍妹嫁到宮里,若是可以快快樂樂過一生,哪怕在下沒有爵位也可以。”
“咳咳!”
謝遷重重地咳嗽兩聲,像是故意出聲,通過這種方式告知沈溪他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
謝遷氣息濃重:“若你為國舅,賜爵倒并非不可,只是這婚事實在太過荒唐,大明幾時同立過兩位皇后?為人臣子,當多規勸陛下,而非坐視不理。你現在一直躲避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言語中多有問責之意,雖然謝遷態度強硬,但沈溪卻未直接懟回去,二人間更像是例行問答。
如同謝遷知道沈溪在這些問題上不會主動配合,沈溪也明白謝遷并不祈求得到他真正的答案。
沈溪攤攤手:“很多事非我能力所及,為何非要勉強?此事連太后娘娘都同意了,若陛下再堅持己見的話,那就是廢黜皇后另立新后的局面…難道這就是謝老愿意看到的一幕?”
謝遷道:“皇后無錯,總歸不能無端廢黜。”
沈溪搖頭:“這話換做以前自然沒問題,但如今這狀況,謝閣老覺得這些條條框框對陛下有用嗎?”
一時間謝遷很無語。
如沈溪所言,正德皇帝的胡鬧近乎無以復加,作為皇帝不上朝倒也不是什么罪大惡極之事,但朱厚照卻在宮外立了個行在,天天在行在玩鬧而罔顧朝事,在朝中也是獨斷專行,重用劉瑾、張苑、江彬等佞臣,完全是把昏君做到底誓不回頭的架勢。
謝遷冷哼一聲:“關于令妹的婚事,老夫不跟你爭,畢竟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就算開歷史先河也未嘗不可。之前還有造船之事,雖然你沒出面,但陛下卻調度大批銀錢,或許會令市面銀價下跌,致民不聊生。”
沈溪道:“總歸要看結果如何才知曉,何必急著下定論?”
謝遷又冷哼一聲,道:“那出兵之事呢?你總不會說要等等,看后續情況如何再定吧?滿朝文武都在看著,你總不會再跟陛下請辭,把這件事推到旁人身上吧?”
沈溪微微一嘆:“事已至此,在下已定下領兵出征之心,無須謝老來給吃定心丸。月底出征,此事無從改變。”
謝遷步步緊逼,努力保持跟沈溪對話時的優勢。
沈溪的回答顯得公事公辦,不急不緩把自己的意思表明,二人哪怕看似心平氣和交談,但不知不覺已擦出火藥味來。
聽到沈溪談及月底出兵,謝遷表現得終于沒有之前那么強勢了,皺起眉頭,低頭沉思,半晌后重新開口,語氣比之前低沉許多:“你以為老夫愿意差遣你到中原打這場仗?很多事實在是迫不得已。”
謝遷說完望過來,似是怕沈溪怪責他,盯著想看看沈溪的反應。
沈溪卻顯得很平靜,道:“局勢發展到現在,已到非在下領兵不可的地步,誰主導已無關緊要,哪怕在內閣會議中沒有定下讓在下統御兵馬出征的決議,這兵依然要帶,中原亂事終歸要平。”
謝遷道:“知道就好。”
“但是…”
沈溪話鋒一轉,道,“但平亂之事本就不該寄望于一人之身,謝老是否同意在下的觀點?”
最初沈溪還顯得通情達理,突然間語氣便有些不對味,當二人對視時,謝遷發現沈溪根本不像他設想的那般心平氣和接受一切。
謝遷黑著臉道:“乃是陛下有意調你出兵,怪得了老夫嗎?”
沈溪道:“沒人怪謝老,當時拿出這個結果的前提也是建立在中原叛亂加劇上,在下只是想提醒謝老一句,莫要等在下領兵在外時,軍需輜重糧草物資等不肯調配到位,又不肯增派人馬,各地官府也拒不配合…只讓在下領一支孤軍前去平亂,屆時出了狀況可莫要說在下不盡力!”
聽到這里,謝遷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你當老夫是什么人?”
哪怕謝遷在很多事上的確如沈溪所言,克扣戰爭物資,用一些非常規手段逼迫沈溪配合他,而非他主動配合,比如在對韃靼的戰爭中,謝遷將物資一再掩藏,戰后都不肯將戶部真實庫銀數量告知皇帝。
在他看來這事做得沒錯,甚至覺得以后可以繼續這么做,不過被沈溪直接說出來,老臉還是有些掛不住,甚至認為沈溪是在信口雌黃。
沈溪搖搖頭道:“謝老乃內閣首輔,如今滿朝上下都以謝老馬首是瞻,本來陛下調配的資源,到了謝老這里,便可以一口回絕,暗中拒不配合,即便執行后也大打折扣,謝老還總美其名曰為國為民!”
謝遷憤而起身,怒視沈溪,道:“你再說一遍!”
沈溪絲毫也不相讓,道:“謝老若是覺得在下說得不妥,不妨想想之前幾戰,從土木堡到西南,再到剛結束的對韃靼戰事,在下幾時不是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本來定下的計劃,到了執行層,有幾次得以完全執行?”
謝遷怒道:“那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所定作戰計劃不對,難道還不能由他人來改變?就說這次對韃靼之戰,你敢說從開始不是由你策劃,把一切都算準了,故意把自己陷入到絕境中?”
話說出口,連謝遷自己都覺得這么說似乎不妥,就算誰都覺得沈溪在這一戰中早有計劃,但從情理上來講,沒人愿意把自己陷入絕境。
沈溪嘆了口氣,搖頭道:“原來在謝老心目中,在下連戰局變化都能完全掌控。那敢問謝老一句,在下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哦對,或許在很多人看來,這樣會顯得在下很能干,可以當孤膽英雄,力挽狂瀾,起死回生…既然在下有這么大的自信能打贏這一仗,為何不希望朝廷各路人馬精誠配合,漂漂亮亮打一戰,而非把自己逼上絕路?”
面對沈溪的問題,謝遷突然啞火了,本來沈溪“出言不遜”質問他,他該生氣懟回去,卻無從辯駁。
沈溪站起來,搖頭輕嘆:“若謝老在某些事上有偏狹,哪怕事情發展再詭異,再不合邏輯,謝老也總會找到看似合理的解釋,將責任推到旁人身上…去年那一戰,從開始時在下便已制定好完整的計劃,還交廷議審核并通過,但到頭來各路人馬都以不同理由拒不出兵…都在給自己的怯懦找理由。”
“戰爭結束,結果確實很好,但跟預期完全違背,戰爭的進行方式是在一種非常規的方式中完成。哈哈,到頭來卻還是有很多人說是由在下從開始便設計好…朝中那么多人,從皇帝到朝官,再到地方官員和守軍將士,甚至連韃靼人的行軍方向和作戰思路都能提前設計好…”
“難道你們都以為,我沈某人在戰場上可以呼風喚雨,甚至還能蠱惑人心?那我還領兵打仗作何?直接等結果不就完了?”
沈溪態度強硬,話說出來,完全不是跟謝遷商議,語氣咄咄逼人,謝遷卻不好作答。
若是換了平時,謝遷一準甩袖而去,但此時他還能沉住氣,不過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即便知道沈溪所說的是事實,他還是想找出理由來反駁,以證明沈溪從開始就是全盤計劃好的。
沈溪語氣相對平靜了一些,嘆道:“人心有偏狹,看人也帶著偏見,無論在下做什么,在很多人看來都是錯的,一些看起來需要冒險之事,到執行層面上就會有人以不同理由否決,完全不顧大局。這樣一來就變成犧牲我一人,維持戰局平穩…若是接下來中原一戰,以在下加上數千人馬的性命,換來平定賊寇,怕是朝中多數人會毫不猶豫答應進行交換。難道為了所謂的大局,真的可以犧牲小我嗎?”
謝遷道:“你這算什么?在老夫面前抱怨?”
沈溪厲目望著謝遷,道:“在下遭遇之事,謝老看在眼里,可有虛言?”
謝遷也很惱火:“那你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錯誤?去年對韃靼一戰,根本就不該進行,難道你就不知道收斂一下?既然選擇領兵,就該想到事情會有怎樣的結果!”
沈溪無奈搖頭:“這大概就如謝老和很多人想的那樣,在下其實已把所有事都盤算好。那在下也不否認,從一開始,在下也的確想到若陷入孤立無援的絕境會如何,那就是以自己率領的人馬拼死一戰。”
“你承認了?”謝遷眼睛都快綠了,半天都被沈溪嗆得沒脾氣,現在終于找到理由來反駁。
沈溪道:“承認什么?承認從領兵開始便算準所有人都不肯配合?還是承認自己只希望當孤膽英雄去做那九死一生之事?又或者是算準各路人馬見死不救?”
謝遷一聽頓時板起臉,卻不敢跟沈溪對視,因為沈溪所說的“見死不救”正是頭年里榆溪北岸一戰前謝遷定下的策略,謝遷眼睜睜看著沈溪撤兵到榆溪河邊卻勒令王瓊不許派出援軍,等于說那時謝遷已經徹底放棄了沈溪。
沈溪嘆了口氣道:“或許在謝老看來,戰場上確實應該犧牲小我成就大我,是吧?不過誰不是爹生娘養的?誰又比誰的命賤,非要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將自己的小命丟了?誰非要去當犧牲品而讓別人坐享其成?”
謝遷一擺手:“這些話,少在老夫面前說,老夫不是來聽你抱怨的。”
沈溪道:“在下說這些,不過想跟謝老你表明立場,以前的事已過去,在下回到京城,之所以不想領兵出征也是有原因的,便在于很多人想讓在下充當救火隊員,甚至做出犧牲,只想我付出卻不愿意有回報。”
“現在馬上又面臨出征,若到時還是如此結果,讓在下陷入孤軍奮戰的狀態,甚至讓在下跟叛軍同歸于盡…”
謝遷厲聲打斷沈溪的話:“沒人讓你犧牲!你只需要完成自己的差事便可,老夫之前就說過,這次只要你領兵,想調什么人馬便調什么人馬,六部資源全都歸你指揮,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沈溪行禮,顯得很客氣,“若一切都如謝老所言,那在下真要感謝謝老的支持和栽培。”
“你是在罵老夫!”謝遷負手厲喝。
沈溪道:“在下希望能得到朝廷上下配合,盡全力平息叛亂,哪怕平叛的方式不為一些人理解和采納,也要將所需兵馬和糧草調度到位,不至于讓自己又陷身絕境…人都會有利己思想,誰都不是圣人,在下不希望旁人拿兩套標準來針對在下!”
謝遷一拂袖:“老夫不想讓你死,有這句便足夠!”
沈溪再次行禮:“那真應該多謝謝老您成全…在下已在籌備人馬,接下來也會跟陛下進言,將行軍計劃詳細呈奏,不過很多事始終有變化,現在的作戰計劃只是一種設想…”
謝遷聽到這里又有些不爽,本來他是很想知道沈溪詳細的行軍作戰計劃,但現在被沈溪如此質問一番,讓他有些問不出口。
謝遷道:“你想怎樣,老夫管不著,也懶得問,在行軍作戰上老夫相信你的能力,若你再覺得老夫是針對你,那便是你內心偏狹!老夫有事要處置,這就回去了,勿送!”
謝遷見過沈溪,從沈府出來便往皇宮而去。
到了內閣公房,楊廷和緊忙迎上前。
當天楊廷和輪值當早班,還沒等謝遷坐下,楊廷和便拿出一份奏本道:“謝老,之厚有上疏…這就是他的奏本。”
謝遷皺眉:“老夫剛見過他,并未聽他提及上奏之事。”
因為想不明白,謝遷眉頭深鎖,有種被沈溪暗度陳倉的感覺,不過隨即便釋然,到底上奏不是直接呈遞給朱厚照,還是經過內閣這道關卡,沒有壞規矩。
楊廷和道:“那謝老,如何應對這份奏疏?是您老親自擬定票擬么?”
“說什么的?”
謝遷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拍打一下朝服上的泥水,鎮定自若地問道。
楊廷和回答:“是有關出兵的奏疏。”
“調兵的么?”
謝遷又看了楊廷和一眼,似覺得無關緊要,搖頭道,“他每次出兵,都不會帶太多人馬,耗費帑幣也不多…這次他準備調多少人馬出征?”
楊廷和早就爛熟于心,此時也未再看奏疏,直接回答:“兩萬人馬,從京營調撥。”
謝遷霍然站起,驚愕地問道:“多少?兩萬?還是從京營調?京師出了狀況他能承擔得起嗎?”
不由自主,謝遷上來便質疑沈溪,等把話說出口,他突然想到之前答應沈溪不會克扣戰爭資源,一張老臉瞬間有些掛不住。
楊廷和道:“在下也覺得之厚調撥人馬太多,動用的軍資糧草之數遠超以前他幾次平亂戰事,甚至比西北之戰所用都多。”
或許是感受到謝遷對沈溪有意見,楊廷和沒有遮掩,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但讓楊廷和有些意外的是,謝遷只是剛開始抱怨了兩句,隨即微微垂頭好似在想什么心事,對于沈溪奏疏的內容不再提及。
楊廷和多少有些迷惑,問道:“謝老,您看…”
“唉!”
謝遷嘆了口氣道,“介夫啊,你有所不知,老夫剛見過他,有關出兵的事跟他商議了一下,他雖然沒提上奏之事,卻提出讓老夫不要干涉他的軍事部屬,即便要否定,也要由陛下來,老夫實在不方便出手。”
楊廷和這才明白原來沈溪已經跟謝遷達成協議,所以沈溪才會“獅子大開口”一次就要跟朝廷討要兩萬人馬,還都是從京營調撥。
楊廷和道:“謝老,要不這樣,由在下來擬定票擬,回絕他的奏請?”
“不可!”
謝遷搖頭道:“他要調撥兩萬兵馬,從道理上說其實沒錯,中原亂軍數量至少有十數萬,雖然只是一群草寇,但若率領人馬不多,難以對賊寇形成有效威脅,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如今幾路平叛人馬遭遇的困境,其實就在于出動平叛的人馬數量嚴重不足…”
因為心中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謝遷想著不要為難沈溪,便開始耐心解釋起來,這在楊廷和聽來非常不可思議。
謝遷最后好像是在做總結:“…老夫既然已答應他,讓他放手施為,這兩萬人馬,再加上之前調動的人馬,大概距離徹底平叛為時不遠。”
楊廷和道:“謝老,此番變亂本就從中原而起,距離京畿太近,甚至兵鋒一度已到順天府,此時從京營調撥數萬人馬出征,勢必影響京畿安危,如此莽撞之舉怎能輕易而為?出了問題,咱們可承擔不起。”
對于楊廷和來說,他說話的態度已非常誠懇,算是站在一個保守派的角度說明問題癥結所在,那就是面對叛亂,首先要保證京城的安全,這也符合朝中多數人的想法,以前謝遷也是如此想的。
不過對現在的謝遷來說,這話多少有些刺耳,甚至讓他覺得不理解。
“之厚那小子剛說過,朝中人會給他使絆子,站在自己的立場否定他的動議,老夫還不相信,怎么現在介夫對之厚領兵數量多寡有如此大的排斥?難道調撥兩萬人馬,京城就要陷入危局中不成?”
楊廷和沒得到謝遷的回答,著急地催促:“謝老,您可要拿個主意啊。”
謝遷稍微遲疑后道:“介夫,老夫已跟你說過,這次老夫不會反對之厚,而且內閣也不要給他設門檻,若是陛下覺得兩萬人馬太多,完全可以由陛下來反對,老夫答應過的事情,現在便反悔終歸不妥。而且你出面行票擬否定,老夫有假手于人的嫌疑,更是不妥…”
說話間,謝遷顯得意興闌珊,擺擺手,大概意思是楊廷和不要繼續堅持,免得讓他老臉無光。
楊廷和看到這架勢,心里非常失望,但他到底不是首輔大臣,在內閣中有事還是要聽謝遷的安排,只能行禮:“在下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一份上奏,內閣給出的票擬,是同意沈溪奏請,而后奏本緊急送到司禮監。
不過這次并非是司禮監派人來取,而是楊廷和親自送去,因為謝遷已回到他長安街的小院,楊廷和并不擔心被謝遷知道這么做不合規矩,他去司禮監的目的,只不過是想跟張苑打聲招呼。
在楊廷和看來,謝遷因為對沈溪的承諾,已無法干涉這次沈溪奏請調撥人馬和物資數量,只能由他跟張苑提,哪怕張苑居心不良,但他猜想張苑跟沈溪在出兵問題上必然意見相左,或許可以利用張苑跟沈溪間的矛盾來促成張苑修改票擬,或者是讓張苑在皇帝面前提議少調撥人馬。
本來在沒奉召的情況下楊廷和沒資格入內宮,司禮監乃是禁地,但皇帝一直不管事,作為內閣大學士,在很多事情上也就獨斷專行了一些,當他往司禮監去時,路上即便有太監和侍衛看到,也不敢阻攔。
從內閣出來,經會極門、歸極門、寶寧門,便已到司禮監掌印所在的執事房外。
正在里面辦差的張永得知消息后,趕緊迎出來,即便楊廷和再心高氣傲也要對張永行禮,張永到底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提督,位高權重,又是宮中太監中資歷深厚的存在,有軍功榜身,正是楊廷和想結交的類型。
“…楊大學士為何往司禮監來了?”張永有些緊張,生怕被人知道楊廷和私自造訪司禮監。
這次楊廷和到來顯然不是出自皇命,張永想來可能是有關謝遷的吩咐,所以他想趕緊讓楊廷和把事說完,好讓對方早些走,便當事情沒發生過。
楊廷和從懷里掏出沈溪的奏疏,道:“兵部沈之厚奏請出兵,事關緊急,本官才親自來一趟。”
張永稍微釋懷,心想:“若是有沈之厚的上奏,就算楊介夫到司禮監來的事傳出去,也沒那么緊要,總歸好跟陛下解釋。”
楊廷和道:“不知貴監掌印張公公在嗎?”
司禮監同時有兩位“張公公”,面對張永,楊廷和所要找的卻是張苑,所以楊廷和還特別強調了一下是要找“掌印張公公”。
張永道:“他沒來,估摸這會兒還在休息。每日上午陛下有問事的習慣,他會到豹房…或者乾清宮。”
楊廷和多少有些失望,皺眉道:“那他幾時會過來。”
“這個…不好說。”張永有些為難,因為他根本不知張苑幾時前來,甚至不知張苑是否會來,蹙眉道,“此奏疏,咱家會替您上呈,或者找人去跟張苑張公公打聲招呼。楊大學士還有別的吩咐嗎?”
張永看出來了,楊廷和絕對不是那種隨便亂規矩,喜歡無的放矢之人,既然此番冒著被人攻訐的風險到司禮監來,一定有目的。
楊廷和此時非常猶豫,顯然不確定是否要跟張永說事。
最后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是這樣的,沈之厚提議調兵的數量,以及調動戰爭物資的規模…大大超出了如今朝廷所能承擔的范圍,所以想跟掌印張公公商議一下,看看該如何解決。”
張永一聽便明白了,所謂的商議解決,不過是想依靠張苑給皇帝建言,讓朱厚照來否定沈溪的提請,或者直接由張苑來操刀削減數量。
張永皺眉道:“不知此事…謝閣老是何意見?”
張永可不是雛,他對宮內的秩序看得很清楚,若內閣對此行使否決權,直接讓謝遷定個否定的票擬便可,張永心想:“楊介夫親自前來,莫非是謝于喬不知情,再或者是謝于喬和楊介夫都知道有關沈之厚的奏疏必要由陛下過問,非要有人在陛下面前說詆毀的話不可?”
楊廷和直言道:“謝老的意思,是同意兵部奏請。”
張永馬上明白過來,心想:“楊介夫這是想跟謝閣老對著干?又知道他自己無權,只能來跟張苑打交道。這事真透著一股稀奇,什么時候謝于喬會支持沈之厚了?”
張永不動聲色,道:“謝老同意奏請…不知咱家該如何跟張苑張公公轉達楊大人的意見?是駁回…還是減少?”
楊廷和道:“看情況吧,即便同意奏請,調動人馬和輜重等事也該從長計議,而且不應從京師調撥,最好是從西北和湖廣等地調動,此事緊急,且關系重大,希望張公公能將話帶到。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