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韃靼營地躁動起來,經過四五個時辰的休息,眾韃靼騎兵基本休息完畢,再次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韃靼人整裝待發,即將開戰的意圖非常明顯。
汗部大帳內,達延汗正在舉行最后的戰前動員會議,而這次會議中最受矚目的是即將以先鋒身份領兵攻擊明軍營地的大王子圖魯博羅特。
“…大汗,明軍在河灣地帶修筑的防線,平淡無奇,根本只是一堆沙土袋堆砌,無法對我們騎兵形成阻礙,他們龜縮在沙土袋后,后邊似乎有人繼續修筑陣地,看來明軍似乎準備在河灣一線和我們對峙…”
隨著天色大亮,韃靼人在榆溪河兩岸分別派遣大量斥候偵測,在開闊平坦的原野上,沈溪這邊做什么基本上無可隱瞞,巴圖蒙克大致知曉明軍的布局。
在這次汗部會議中,達延汗沒有評價沈溪做的事情,臉色陰郁,旁人都默不作聲,只是傾聽負責情報的將領把明軍詳細情況說明。
那將領繼續道:“以現在的形勢看,明軍不可能在短短半天時間內構筑起足以抵御我軍攻擊的工事,他們堆砌沙袋墻的主要目的應該是為了防止我們弩箭攻擊…但此番我們并非是以弩箭進攻明朝營地,且我軍騎兵可拋射弓箭,落到其營地造成殺傷,令其正面防御無法奏效。”
巴圖蒙克對這名將領的話不太滿意,搖搖頭道:“分析得太過大而化之,明軍構筑陣地絕不可能像他們表現出的那么簡單,切不可輕視之!”
圖魯博羅特道:“父汗,我們沖擊在第一線的勇士都有鐵甲和厚盾保護,明軍對我突擊兵馬奈何不得!”圖魯博羅特這番話似乎是在提醒巴圖蒙克,現在不是打擊軍心士氣的時候,一定要在軍中營造成一種可以輕易摧毀明軍防線、直搗其腹心的印象,增強士兵必勝的信念。
從這點上來說,巴圖蒙克對長子非常欣賞,至少圖魯博羅特有著睿智冷靜的頭腦,不像烏魯斯博羅特和巴爾斯博羅特那么莽撞。
巴圖蒙克點了點頭,說道:“總之不可掉以輕心,明軍修筑工事,目的是抵擋我們的弩箭,但或許有其他意圖,要求我們在接下來的交戰中,小心應對。圖魯,你的人馬已經準備好了?”
圖魯博羅特顯得很自信:“父汗,按照您的要求,已經讓前軍兩千人換上厚重的盔甲和盾牌,唯一不好的是這一身太重了,戰馬堅持不了多久,沖上七八里路便會力盡倒下。不過,只要重裝騎兵能突擊進去,一切都值得!”
“不可!”
巴圖蒙克斷然搖頭,“這次我們應該放棄用騎兵突擊快速解決戰斗的方法,轉而以慢打快…因為我們不得不考慮明軍在其沙土袋前方布置的那些陷阱,重裝騎兵的沖鋒陣型一旦被打亂,很可能會導致整體進攻失利!”
“請父汗示下。”圖魯博羅特對巴圖蒙克選擇的進攻方式不以為然,只是不敢當面提醒和質疑。
在圖魯博羅特看來,雖然沈溪已在陣地外架設許多拒馬、陷馬坑和地雷,但只要騎兵沖鋒夠堅決,不到一里的危險區域轉瞬即可跨過,根本不用那么麻煩。
巴圖蒙克道:“之前不是帶了一部分永謝布部戰俘在軍中么?”
一句話,就讓在場所有人明白巴圖蒙克要做什么。
巴圖蒙克準備讓戰俘上前趟地雷陣,沖殺在前充當炮灰。
圖魯博羅特有些遲疑了:“父汗,這么做…是否合適?”
巴圖蒙克黑著臉說道:“這是本汗賜予他們的贖罪的機會…讓他們自行選擇吧,如果不聽命令直接就地殺掉,反正沒勇氣為自己搏個前途的廢物活在世上也是浪費糧食!”
蘇蘇哈顯得很振奮:“對!永謝布部的人害了二王子,豈能就此罷休?亦不剌見利忘義,居然選擇跟明朝合作,可是在他跟我們交戰的時候,明軍卻沒有派出一兵一卒援救,現在亦不剌逃走了,就拿他的族人的鮮血來贖罪!”
“父汗,還是讓兒臣帶兵打頭陣吧!”巴爾斯博羅特到這會兒仍舊不放棄,大聲請命出戰。
巴圖蒙克沒理會三兒子,繼續道:“永謝布部戰俘,除了婦孺外,大概還有兩千多人,就算老弱也必須上戰場,這是他們的宿命,如果他們可以在這一戰中存活下來,就赦免他們的罪行,若其中有逃走或者投敵之人,直接射殺,無需客氣!”
“烏啦啦!”
金帳內一片振奮,都覺得大汗這個主意非常好,讓叛徒打頭陣,既可以減少自己人的傷亡,還可以把兩個部族間積蓄已久的仇恨徹底宣泄出來,可謂一舉兩得。
只有圖魯博羅特覺得這么做不合適。
本來草原上就人丁稀薄,永謝布部又是汗庭一直以來的支柱,如果就此滅掉,實在是一件憾事。但圖魯博羅特畢竟只是王子,在達延部中因父親地位太高,又是大戰來臨前的關鍵時刻,他不敢出言質疑。
巴圖蒙克繼續道:“賜給他們兵器,還有盔甲,讓他們在第一線奮戰…跟他們說明,只能往前沖,不得后退,誰后退就是個死!”
“是,父汗!”
圖魯博羅特領命道。
當韃靼軍中開始備戰,即將開始發起進攻時,沈溪第一時間得到前線反饋的情況,大概明白戰火即將來臨。
“…韃靼厚甲陣已布好,不過這些身著厚甲之人,并沒有騎馬,且他們并非是打頭陣,前面還有兩千多身著普通盔甲的士兵,向著我們正面慢慢逼來…”
馬九帶來的消息很詳細,大軍西進的路上,沈溪用厚利收買了一批永謝布部的牧民作為斥候,此番這些韃靼人改頭換面,穿著達延部鎧甲,自由進出韃靼營地,把敵人陣中的狀況基本弄明白了。
沈溪并沒有召集軍將前來開會,該安排的已經安排下去,討論的事情多了顧慮也會增多,反倒會自亂陣腳。
所有準備工作均已完成,只等最后開戰。
沈溪皺眉道:“沒猜錯的話,韃靼人想以永謝布部俘虜作為前鋒,讓他們掃清我們在陣地前方布置的拒馬、陷馬坑、鐵蒺藜和地雷!巴圖蒙克這么做,簡直是想站在草原上其他所有部族的對立面!短時間或許能收到震懾群雄的成效,但就長久而言,人心盡失,沒人會再相信他的話,就算那些小部族的人身處絕境,碰到達延部也會死戰到底。”
馬九為難地道:“那大人,咱們在陣地前面布置的障礙物,不就失去作用了?”
沈溪撫著下巴,若有所思:“此事倒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咱們軍中不是有來自永謝布部的斥候嗎?此時他們混進韃子營中,聽聞本部俘虜的遭遇,肯定有唇亡齒寒之感,或許我們可以通過他們做手腳…”
“大人是想…”
馬九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既然達延部不想收留戰俘,甚至推他們去送死,那我們就接收這批人。我們先讓這些斥候暗中通知,讓俘虜們有個心理準備,然后等他們開始沖鋒的時候,派人乘坐羊皮筏子到榆溪河上下游,用擴音器隔空喊話,讓永謝布部的人丟下兵器,向左后散開,然后沿著河面水淺的地方進入我們的防線,如此便可輕松瓦解敵軍的頭陣!”
“大人,這么做有危險,韃子非我族類…”馬九顯得很擔心。
沈溪微笑道:“九哥過慮了,生死攸關,誰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我們現在已被逼到絕境上,這算得上是沒有選擇的選擇,難道坐視敵軍用戰俘把我們前沿陣地的機關都趟平了,然后以重甲厚盾沖擊我們的營地?這個險,值得冒!”
“另外,這批俘虜我還有大用,若是此番我們能夠戰勝達延部,這些永謝布部的人很快就會將達延部的惡行宣之于草原,到時候達延部聲名掃地,再想維持汗部的威嚴,東山再起,就非常困難了。”
馬九抱拳行禮:“既如此,卑職這就去安排。”
這邊馬九剛走,那邊胡嵩躍和荊越二人過來,胡嵩躍精神十足:“大人,手下那些兔崽子經過三四個時辰的休整,基本上恢復精力,隨時都能迎戰。”
荊越也道:“大人,前線火器已準備齊全,隨時可供開戰之用!是否要把…后續火器調出來?”
當荊越問出這話后,胡嵩躍有些意外,轉頭問道:“老荊,你說什么?后續還有火器?”
荊越沒有回答胡嵩躍,只是看著沈溪,等候回復。
沈溪微笑道:“殺手锏自然要留到關鍵時候再用,現在才是第一戰,我們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讓對手有了防備,后續怎么辦?還是先留著,第一仗我們就當練兵,先把敵人倚重的厚甲陣破了,挫一下他們的銳氣!等后面幾戰再把新火器拿出來便是!”
荊越不太理解,不過沈溪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當即行禮:“謹遵大人吩咐。”
胡嵩躍滿臉都是疑問:“老荊,咱們還有火器沒拿出來?不都在軍中嗎?”
荊越道:“之前一直在中軍那幾十輛馬車里載著…大人不讓隨便說!不過現在我們暫時沒精力顧及這些吧?”
胡嵩躍又用求證的目光望著沈溪,但沈溪神色自若,淺笑盈盈,看不出什么來。這時胡嵩躍突然明白什么,現在的沈溪比之過往更顯鎮定,就好像之前就已推算到這場戰事,為此妥善進行準備,而不是倉促應戰。
“去準備開戰吧!”
沈溪吩咐道,“今天天氣不太好,能見度不高,這對我們算是有利有弊!利是敵人無法從遠處窺視我軍戰法,輸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弊則是我們也沒辦法清楚地發現敵軍后續動向,于兵馬調度不利。”
“另外,為了保證水源清潔,犧牲將士的尸體一律統一進行安置,不得隨便拋入河中。等戰爭結束,我會為戰死的將士向朝廷請功,同時在榆林衛城設立專門的烈士陵園,供后人景仰!”
“大人…”
胡嵩躍聽得有些迷糊,怎么戰事還沒開始,沈溪這邊就已經做好得勝的準備?
沈溪道:“各自歸位吧,不得有任何懈怠,這場戰事,我已經等了很多年,終于有機會一展抱負!”
午時過去,這時明軍士兵已吃過午飯,原本睡在第二、第三道戰壕里的官兵,悉數撤了下去,回到三里外的營地繼續睡覺,而原本睡在第一道戰壕的四千官兵,則分成三批,其中第一道戰壕兩千人,基本確保每個射擊孔前有一人,第二、第三道戰壕分別有一千人,作為預備隊存在。
飽睡一番,又吃飽喝足,此時一線陣地上的官兵總算有了精氣神,當沈溪出現在塹壕中巡視的時候,所有士兵臉上都有了久違的笑意,斗志昂揚。
“大人!”
士兵們見到沈溪后都很振奮,這些年沈溪領兵從無失敗的經歷,民間都說他是文曲星和武曲星轉世,在普通士兵中宛若神明般的存在。也正是因為沈溪在軍中,面臨如此困境部隊里連一個逃兵都未出現,實在是異數。
沈溪走到一處便擺手,示意士兵們不必過來跟他行禮問安,只需堅守各自的崗位即可。
陪同沈溪一道巡視前線的還有唐寅和王陵之,王陵之一向作為先鋒官存在,這次他也是守在第一線陣地上,至于唐寅則完全是被沈溪拉來的,本身唐大才子并不情愿出現在這么危險的地方。
走了一趟下來,士兵們精神更顯飽滿,而沈溪已讓人在第三道陣地后方搭建起八處三丈高的木制高臺,等戰事爆發,這些臺子上的官兵會用旗語傳遞軍令,專門的掌旗官又會把軍令傳達給普通士兵知曉。
“何時戰火會開啟?”
巡視一圈下來,唐寅不由問了一句。
沈溪沒有回頭看唐寅,此時他跟唐寅站在其中一個高臺上,用手里的望遠鏡看向幾里外的韃靼軍營,可惜今天空氣中彌漫著一層薄霧,什么都看不清楚。
沈溪隨口答道:“伯虎兄的問題,老天都回答不了你,只有對面的韃子能作答,要不你過去問問?”
唐寅在旁瞪大眼睛往前方看了看,不覺得沈溪能發現什么有價值的情報,搖頭道:“如果沈尚書想讓在下前去韃子營中充當使節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到此時沈溪才放下望遠鏡,側身看了唐寅一眼,臉上笑容更盛。
沈溪心想:“你唐大才子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敵營當使節才怪!”
“再說吧!”
沈溪仍舊沒有給出準確答案,這讓唐寅隱隱有些不安,因為沈溪已不止一次在他面前透露過想讓他去當使者的想法,不過究竟是去榆林衛城還是去敵軍營地,暫時不明朗。
就在沈溪準備從高臺上下來時,劉序快步過來,在下方仰頭稟報:“大人,敵軍在三里外整頓兵馬,似乎有準備進攻的跡象!”
沈溪道:“傳令三軍,備戰!”說完,他快速從木架上爬下來,唐寅跟在后面問道:“沈尚書,這就要開戰了?”
“只是備戰!”
沈溪回道,“這場戰事我們將會很被動,因為我們所有戰略都只能根據敵人的行動來進行,主動權掌握在韃靼人手上,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不需要考慮自己如何,只需要考慮對方來了,我們是否有能力把敵方殺退即可!”
說到這里,沈溪對傳令兵一擺手:“傳令軍中,收緊陣型,保護兩翼,各路人馬各就各位!”
隨著沈溪發號施令,傳令兵馬上把沈溪的意圖傳達給高臺上負責旗語的人知曉,隨即旗語迅速傳達到前線官兵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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