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行宮。
朱厚照的小日子過得無比逍遙,甚至可說前所未有的自在,比留在京城更有趣,這里有他從未見識過的風景,更有眼花繚亂的女人。
出京后,錢寧、張苑等人行事越發肆無忌憚,強搶民女,跟天子腳下有所不同,在這里作奸犯科沒有人追究,更有人為虎作倀,縱容皇帝跟前這些紅人。
小擰子和麗妃也加入到爭寵的行列中,朱厚照平時見到的女人更多了。
朱厚照進了宣府,完全不過問軍中事務,這跟他在京城的情況相似,更糟糕的是這里不會有謝遷或者沈溪進言,就算有王守仁和胡璉等人稟奏軍情,也都無法見到朱厚照本人,說是張苑轉呈,但張苑根本不會把糟心事如實相告,朱厚照問及軍情,張苑一律推說地方準備周全,隨時都可以出兵。
如此一來,朱厚照覺得已有人幫他安排打理好一切,自個兒只需要在行宮恣意享樂即可,殊不知很多事情如果沒有朱厚照的旨意,下面的人根本不會遵從,到了四月底,大明九邊仍舊如同一盤散沙,沒有動員起來。
如今宣府兵馬中,除了宣大邊軍外,還有京營人馬,以及地方調撥至京城換戍再跟隨皇帝出征的衛所軍隊,合起來總共有二十余萬,這些人分屬不同的都督府,很難形成協調統一,就算張苑再自大也沒信心全部調動。
至于更多的人,都在等候朱厚照御旨,但現在朱厚照什么都不管,城里城外陸陸續續出現一些騷亂的苗頭,每天都會有糾紛產生,胡璉和王守仁等人一直忙于調停,可謂焦頭爛額。
四月二十,沈溪請命出征的奏疏已送到宣府,但張苑一直壓著,他知道一旦戰事開啟,局勢便不受控制,為了防止沈溪遙控皇帝,做了很多陽奉陰違的事情。
四月二十九,距離沈溪請求出兵之日只剩十天,朱厚照仍舊對軍務漠不關心,跟在京城作息時間一樣,基本都是早晨才睡,下午起床,晝伏夜出。
這天朱厚照下午起來得很早,不知哪根筋不對,突然想問問戰爭籌備情況,于是幾天都沒見到朱厚照面的張苑被火速召集到行宮來見駕,基本沒有給張苑留太多準備時間。
朱厚照梳洗完畢,正坐在桌子前吃飯。
到了宣府后,飲食方面朱厚照有所克制,菜品不要求多精良,只要合胃口就行,只是飲酒和玩樂方面沒有收斂。
朱厚照拿著碗,目光不時瞟向張苑。旁邊有太監幫忙夾菜,朱厚照要吃什么,手指一點,太監就會夾到他碗中。
“…陛下,宣府各處都已準備完畢,大軍隨時可以出征…陛下無需擔心,距離出兵還有個把月呢…”
張苑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他效法劉瑾,到宣府后但凡遇到麻煩,盡可能不去煩擾朱厚照,生怕因處事不周受到遷怒,至于從京城轉過來的朝事,他也概不請示。
朱厚照有些疑惑,“是這樣嗎?沈尚書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張苑想了下,考慮是否應該把沈溪請求出兵的事情告知朱厚照,之前他跟臧賢商議過,臧賢提出很多建議,因此他還是有所心理準備。
張苑道:“沈尚書之前上過幾次奏疏,都不太著緊,大概意思是他已到大同,正在籌備出兵事宜,不過因為馬上要到夏糧入庫時間,這會兒三邊和宣大之地要抽調官兵幫忙搶收,如果貿然開戰的話,對屯田不利。”
因為是臧賢教的說辭,合理性方面不存在問題,張苑說出來后極為自信,朱厚照聽到連連點頭,顯然對此并非完全不理解。
朱厚照道:“說的也是,正好是夏收時節,一切應以民生為重。今年韃子應該不敢來犯邊吧?”
“那是,那是。”
張苑笑著恭維,“陛下天威,親自坐鎮邊陲,韃子哪里有膽子來犯?到現在為止,邊陲尚未收到一次韃子南下犯境的消息,估摸這會兒那些蠻夷都在想著如何逃進北方的大沙漠,以防止被我大明兵馬一舉殲滅吧!”
這些話讓朱厚照大為受用,笑著點頭:“我朝天兵陳列于邊境,就算沒出塞,韃子也該知道我們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決心,這個節骨眼兒上還敢來犯境的話,不是跟肉包子打狗一樣?”
張苑心里發愁,其實實情并非他所說的那樣,進入四月底后,因為大明由南向北糧食作物逐步成熟,開始進入夏糧收獲季節,但這時也是韃靼人犯境最頻繁的時候,除了大同鎮外,九邊各處都有警訊傳來。
至于為何大同鎮一直沒被侵犯,或許是湊巧,但基本上可以認為是連韃靼人知道沈溪正在大同坐鎮,對沈溪非常忌憚。
朱厚照問道:“沈尚書可有說幾時出兵?”
張苑舔了下嘴唇,沒有第一時間作答,因為朱厚照這個問題問到了點子上,他稍作遲疑,才道:“這個…沈尚書并未詳細說明,因此戰乃是陛下主持,豈能由沈尚書決定出兵時日?一切應以陛下圣旨為準。”
朱厚照聽到這話,心里十分舒服,本來還想追問,但因實在太過懶惰,不想費心,便道:“也對,那就把出兵日子,定在夏糧入庫后吧…到什么時間夏糧能收獲完畢?”
張苑笑道:“大概需要一個月到一個半月之間。”
朱厚照皺眉:“聽起來時間似乎很充裕…對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這問題把張苑嚇了一大跳,到這時他才知道,原來眼前的皇帝比想象中還要不靠譜,到了宣府后連基本時間都沒了概念,心里也就更加放心些,因為這意味著朱厚照非常容易糊弄。
張苑道:“陛下,今天已是四月二十九。”
朱厚照稍微在心里算了一下,“那就把出兵之日定在六月十五,你看怎么樣?”
張苑笑道:“英明無過于陛下,這時間剛剛好。”
突然屏風后傳出個女子的聲音,“六月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讓兵士頂著一身厚重的盔甲出征,這還好?”
張苑臉色瞬間僵硬,他聽出來了,這是麗妃的聲音。
張苑心中十分惱火,暗忖:“這女人,之前不是說了要跟咱家合作么?怎又出言阻撓?”悄悄往屏風后看了一眼,只見麗妃正在里屋整理著裝。
朱厚照這時也回味過來,面色遲疑:“說的也是,六月中旬出征,簡直是要把官兵熱死啊,要不就換在七月出征得了。”
張苑一聽更高興,恭維道:“還是陛下仁心仁德,為將士辛苦考慮,七月里出征自然要比六月更為妥當。”
麗妃又在里面道:“七月才出征,一場戰爭怎么也要持續三四個月,那是不是要到十月以后才會結束?那時天氣早就涼了,怕是軍需中沒準備寒衣吧?到時候天寒地凍,大雪封山,將士出塞有去無回當如何?”
張苑更加惱火,不過他還是不敢出言反駁麗妃,尤其是當著朱厚照的面。
朱厚照倒沒生氣,撫著下巴問道:“麗妃,你的意思,是讓朕換明年再出征?這六月里太熱,五月出征的話,自然也會經歷六月,而七月出征卻要經歷苦寒,七月以后跨年更加不行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張苑不由傻眼,朱厚照幾時那么在意麗妃的意見?
他卻不知,從開始麗妃就是以朱厚照智囊的身份留在軍中,而且每次建議都有針對性,讓朱厚照逐步收起輕視之心。
麗妃道:“早出征總比晚出征好,遲則生變,還是應該遵從沈尚書的意見,沈尚書治軍有方,深諳兵法,自然會有更好的安排。”
朱厚照想了下,不由點頭:“愛妃所言有理,那就趕緊去信大同,三天內問出沈尚書的意見,朕要知道他的決定是什么!”
張苑很不甘心,道:“陛下,您乃九五之尊,又是御駕親征,怎能處處都去問沈尚書?”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讓你去就去,說是朕御駕親征,但不能讓朕沖在第一線去吧?難道你想代替沈尚書充當誘餌?沈尚書乃是全軍先鋒,他的意見當然至關重要,而且他還是大明少傅,以前對韃子戰無不勝!”
“以前是以前…”張苑還在狡辯。
朱厚照怒道:“你以為自己是皇帝,可以為朕做主,是嗎?”
張苑一聽這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認錯。
朱厚照道:“把事情問清楚,到底沈尚書意見如何,朕要看到沈尚書的奏疏,不能光靠某些人嘴巴傳話,朕會認為那是欺君罔上!”
張苑明顯感到正德皇帝對自己的不信任,心里惴惴不安。
他其實早已知道沈溪對戰局的安排,但還是選擇欺瞞,此時只能想辦法彌補。
張苑離開后,朱厚照生氣地道:“這個張苑,一看就知道有問題,遇到事情能推就推,想他為朕出謀劃策,簡直是白日做夢。”
麗妃從屏風后走了出來,對朱厚照恭敬行禮,然后問道:“難道陛下就對妾身完全信任?”
朱厚照笑著把麗妃攬在懷中,道:“朕不相信愛妃又能相信誰呢?愛妃平時忠心耿耿,屢進逆耳忠言,朕一直牢記于心…誰對朕好,誰又對朕敷衍,朕心里很清楚。”
麗妃笑了笑,她清楚朱厚照此時說的是真心話,但能管多久就說不一定了,近來她跟小擰子送了不少女人和玩樂的東西給朱厚照,因此受到重視罷了。
朱厚照性格如此,誰能討得他歡心,誰就更能得到更多的信任,張苑和錢寧自我感覺良好,卻不知朱厚照已經對他們失去耐心,畢竟兩人找來的女人,要么是從民間搶來的村婦,要么就是楊武等人找來的大戶人家的丫鬟,這些人無法吸引朱厚照的興趣。
麗妃問道:“那陛下心中屬意幾時出兵?”
朱厚照想了下,道:“草原上肯定不同于大明境內,朕覺得…晚一些出兵也未嘗不可…”
雖然朱厚照有著超越先祖的野心,但涉及具體事項,他就開始打退堂鼓了,他最希望得到的結果,就是沈溪把什么問題都給解決了,但人們歌功頌德時卻把他擺在最現眼的位子上,美名傳千古。
不想出力,還想拿首功,也沒誰了。
麗妃搖頭道:“草原上熱一些勉強還能撐過去,因為越是北方,比起南方來氣溫越低,但如果持續到冬天,士兵們可能就不適應了,因為北方草原天氣嚴寒,有時候撒尿都會結冰,這是絕大多數官兵從未經歷過的情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崩潰。”
“哦?”
朱厚照皺眉,目光中滿是疑竇。
麗妃看出朱厚照對她沒有有口中說的那么信任,道:“妾身不過是提一些建議給陛下,最終的決定權還在陛下手里,或許沈尚書那邊會有不同的見解也說不定。”
朱厚照笑道:“管他幾時出兵呢,總歸朕不會虧待了你…到時候你就留在宣府,不用陪朕出塞去受苦。”
麗妃態度堅決:“不可!”
“為何?”
朱厚照再次皺眉,“難道你想跟朕到草原上去過那種辛苦的軍旅生活?這可不是開玩笑,比起這里,條件要艱苦很多,朕自己都未必受得了,更何況是你?”
麗妃道:“以妾身猜想,陛下出塞后,主要是配合沈尚書,到時候兵馬西行,未必會深入草原腹地,而陛下身邊自然需要有人出謀劃策,就算陛下信任之人,也會有疏忽的地方,妾身希望能以自己綿薄之力,為陛下排憂解難。”
朱厚照臉上流露出稍微輕視的笑容,“打仗的事情,你不是完全明白,朕也沒法給你詳細解釋。”
麗妃瞪圓眼睛望著朱厚照:“陛下難道忘了當初是如何答應妾身的嗎?妾身說過要為陛下出謀劃策…之前在居庸關駐步不前,妾身是怎么做的呢?向陛下勸諫,因為妾身感覺不安…而且就算陛下在軍旅中,也可以帶上妾身,還有些姐妹在身邊,如此也能排解陛下旅途辛勞…”
麗妃說要出謀劃策,朱厚照沒有為之心動,不過麗妃說的帶女人出征,倒是讓朱厚照眼前一亮。
朱厚照雖然有雄心壯志,但始終改不掉貪玩好耍的本性,他對這場戰事的結果看得很重,對于過程卻不在意,甚至連這場仗如何打贏都不在乎,并不希望自己出塞后過那種苦行僧般的艱苦生活。
朱厚照嘆道:“朕忽然想起出征初期那段日子…的確很辛苦,如果有人能為朕捏腰捶腿,倒不失為一種排解旅途辛苦的方式!”
麗妃笑道:“那就是了,陛下留妾身在身邊,可以說說話,還可以排解旅途辛勞,如此又何必非要把妾身留在宣府呢?妾身是陛下的人,正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妾身一刻都不想與陛下分離。”
朱厚照笑道:“朕也不想跟你分開,如果條件許可的話,朕會帶上你…哦對了,愛妃,之前你不是說要陪朕出行宮走走,見識一下宣府的風土人情嗎?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麗妃道:“妾身已安排妥當,不過陛下出行的話安全方面很成問題,最好不要輕易靠近軍營,怕有人唐突陛下。”
“嗯。朕可不想巡視軍營,要去也是好吃好玩的地方。”朱厚照就差說要去逛秦樓楚館狎妓找樂子了。
麗妃站起身來,娉婷施禮:“陛下今夜便可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