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苑跟麗妃開始勾搭。
本來張苑的權勢就在增長,而錢寧因為文化水平低,加上本人貪生怕死,性格上又有缺點,麗妃篤定此人成不了大器。
故錢寧胡作非為不聽從勸告時,麗妃只能轉而跟張苑合作,雖然麗妃沒把張苑當作長久合作的伙伴,認為對方只是個空有野心,喜歡耀武揚威但其實只是狐假虎威裝腔作勢的小人,但只要對方手握大權,就值得結交。
麗妃把自己跟張苑的合作,當作權宜之計。
轉眼到了三月二十三。
行路四天后,從京城到居庸關這一百二十里官道才算正式走完,就此軍中上下還累得夠嗆。
在沈溪看來,這段路以平坦的直路居多,基本不用爬坡繞彎,兩天時間足夠了,卻沒想到竟然比預期時間足足翻了一倍。
進入居庸關關城后,沈溪仔細一琢磨,意識到情況不妙,朱厚照領兵出征這件事開始顯得不那么靠譜了。
再看朱厚照,剛一進關城就住進了衛指揮所,居庸關內沒有設行宮,朱厚照又不愿繼續住營帳受苦,所以選擇住進這里條件最好的官衙。
沈溪頻頻接見李頻等地方官員,同時召見早前一步領兵抵達的胡嵩躍和王陵之將領,武將們的想法都很淳樸,同處狹小的關城內,怎么都得面回圣,畢竟這回是陪同朱厚照御駕親征,見皇帝一面絕對能振奮士氣,本身這也是武將心目中最大的榮耀。
可惜的是,沈溪卻沒法滿足他們純樸的愿望,因為朱厚照好像生氣了,連沈溪自己去求見都未成功。
本來沈溪想跟朱厚照探一探具體作戰計劃,但朱厚照選擇避而不見,沈溪只能把心中所想寫于奏本上,準備另外找個時間呈奏。
當晚,朱厚照身邊近侍小擰子前來找沈溪傳話。
“…沈大人,您多擔待些,陛下行軍途中染病,精神不濟,短時間內怕是沒法見您,不知您準備幾時出發前往大同府?”
小擰子并不是來傳達命令,而是詢問沈溪打算。
沈溪道:“軍情緊急,刻不容緩,明日本官便準備出發前往大同。”
小擰子有些急了:“是否操之過急了些?如果韃靼人殺進外關,恰好跟陛下的人馬迎頭遇上當如何?”
沈溪感覺這不像是朱厚照提出的問題,而是小擰子自個兒關心,心中不由一陣悲哀,“之前那臭小子雄心壯志,離京不過四天就已煙消云散,現在就連小擰子對這場戰事的關心程度也比口號喊得震天響,要御駕親征建立千古功業的皇帝高。”
沈溪道:“應該不用擔心吧…到現在為止尚未有韃靼人舉兵南下的消息,外長城這幾年修筑完畢,各關口要塞戒備森嚴,就算韃靼人南下,也會有烽火臺傳報訊息,可以提前防備。”
小擰子苦著臉哀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沈大人,要不這樣,您先帶領所部人馬,一路護送陛下到宣府,然后再揮師大同,您看…”
沈溪簡直想罵人。
這算什么要求?我是來打仗,還是護送小皇帝游山玩水?
這才出京城幾天,之前拍著胸脯說要上陣殺敵的少年郎就膽氣全無,一路上盡唱反調,只顧著吃喝玩樂。此時沈溪終于回味過來,小擰子這番話應該是出自朱厚照授意…因為朱厚照比誰都怕死。
沈溪皺眉問道:“這是陛下口諭么?”
小擰子面帶遲疑之色,沈溪立即知道就算朱厚照沒有把話挑明,也暗示過小擰子這么說。
過了一會兒,小擰子終于咬牙道:“并非是陛下旨意。”
沈溪板著臉:“料想不會是陛下所下諭旨…陛下要微臣沿途陪同前往關塞,那御駕親征意義何在?本官必須要盡快趕到大同府,在韃靼人反應過來之前領兵出塞,而陛下中軍在得到韃靼人確切消息前,根本就毋須調動,有何危險可言?”
“如此輕松的行軍還要我沿途護送,那這一戰干脆不打好了,免得上了戰場瞻前顧后進退失度,那就不是損失幾個將士能解決問題了!”
沈溪沒有慣著朱厚照,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呵斥。
沈溪心中有種恨其不爭的無奈,不過想到朱厚照本來就是溫室里成長的花朵,本來也不指望其能有多大抱負,沈溪心里才算好受些…總歸是自己的學生,不爭氣那就好好教導,不能撒手不管。
小擰子則非常為難。
對于沈溪來說,可以用撂挑子來給朱厚照施壓,而他這樣的奴才只能唯命是從。
沈溪給朱厚照壓力,也就是給他壓力。
小擰子道:“沈大人,您可千萬別說退兵的喪氣話,咱們已經到了居庸關,糧草人馬均已調動,這會兒撤兵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嗎?陛下要面子,您也要面子。要不您再考慮考慮,從居庸關到宣府,終歸有些危險…”
沈溪道:“陛下親率數萬兵馬,從居庸關出發,只要不在路上耽擱,就算走得慢一點,三四天內就可以趕到宣府,怎么可能會出狀況?陪同陛下的乃是新任宣府巡撫胡璉,他曾為山東巡撫,平地方響馬立下汗馬功勞,本官相信胡璉能保護好陛下,到宣府后,差不多就要開戰了。”
小擰子苦著臉道:“那小人就這么回去跟陛下稟告…”
沈溪嘆道:“擰公公,本官不是要給你出難題,只是陛下現在的態度,明顯對于未來的戰事缺少預判,你作為陛下身邊近臣,應該多加提醒,讓陛下有一種緊迫感才行。”
小擰子哭喪著臉道:“沈大人您這不是開玩笑嗎?小的哪里有那權力向陛下進言?進言的事情,還是您們這些朝廷肱骨之臣去做,小人只負責居中傳話…”
或許是意識到跟沈溪多說無益,小擰子緊忙告辭離開。
送小擰子到門口,沈溪正要折返回房,忽然發現一人在附近探頭窺視,沈溪仔細一瞧,卻是剛到職不久的狗頭師爺唐寅。
唐寅好奇地問道:“剛才那位…是陛下身邊近侍吧?”
沈溪沒有回答,微笑著問道:“唐兄怎么有心情過來轉轉?”
唐寅回過神,跟沈溪一起進到屋子,相對坐下后問道:“不才想過來問一下,沈尚書此戰如何安排?”
沈溪一怔,心想:“唐伯虎雖然貪戀軍功,但也不會盲目,才走到居庸關就想知道我的全盤計劃,想必也是擔心我這路人馬會有極大的危險吧?亦或者他聽到一些風聲?”
沈溪聳聳肩:“具體計劃不能外泄,且現在沒到具體落實時,其中還存在諸多變數,請唐兄見諒。”
唐寅臉上露出為難之色,欲言又止。沈溪好奇的問道,“唐兄因何問這個?莫不是得知什么消息?”
唐寅道:“聽說沈尚書不會陪同陛下前去宣府,而是直接趕往大同,這就…讓人費解了…宣府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更是保衛京師、防御外族入侵的咽喉之所在,同時朝廷的錢糧也主要放在宣府,去大同圖的是什么?”
沈溪看著唐寅,唐寅也在打量他,似乎滿肚子的疑惑需要人解答。
唐寅早就知道在沈溪身邊討口飯吃不那么容易,沈溪不會養閑人,他已經幾次在沈溪這里吃癟。
沈溪想了下如何措辭,這才道:“陛下將自宣府起兵,而我則準備領兵自大同出塞,深入草原。”
唐寅一聽驚訝地站起身來,瞪大眼問道:“這是否意味著沈尚書以自身人馬為餌,引誘韃靼人南下,而以陛下中軍,再加上北方邊塞各路人馬,將韃靼人圍殲于一處?”
沈溪笑了笑:“伯虎兄這個問題,是否有些異想天開?戰場上情況瞬息萬變,草原廣漠,要想誘敵深入可不是什么好戰略…不過,若是韃靼人按照伯虎兄所說態勢進兵的話,我方如此應對也未嘗不可!”
唐寅沒有跟沈溪對話,在屋子里來回踱步。
沈溪看唐寅反應,就知道用謊言欺騙唐寅不會有任何效果,騙旁人或許可以,騙唐寅很難。
“唐伯虎平時看來迂腐不堪,但在大局觀上卻很少有出錯,這是個嗅覺靈敏的人精,只是他平時沉迷酒色字畫,沒有機會表現罷了。”
看著一個人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哪怕對象是名留青史的唐伯虎,對沈溪來說也是非常無趣,半晌后他主動打破沉默,問道:“伯虎兄若是覺得危險,不妨自行離開,反正你只是我聘請的幕僚,不需要對朝廷負責,更算不上逃兵。”
唐寅看了沈溪一眼,神色陰晴不定。
沈溪心想:“此行的危險程度你已經想到了,我沒必要隱瞞,現在該你做出選擇了…危險與機遇并存,你要么跟我走,要么打道回京。出征雖然危險,但回報卻很大,若你當逃兵的話,就此與仕途絕緣不說,我們恐怕也要就此恩斷情絕。”
唐寅臉上滿是為難,半晌后下定決心:“在下豈是那貪生怕死之輩?只是…出邊塞后,草原和大漠均是荒蕪遼闊,條件極為艱苦,在下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怕是適應不了。”
沈溪心里暗笑,以唐寅說話滴水不漏的做派,沈溪當然能聽出話語中強烈的暗示:“我能跟你出征可以,但我要留在大同府,不想隨你出關塞。”
之前沈溪還在裝糊涂,但這次卻沒有給唐寅任何面子,直接道:“若適應不了,在下不會強求。唐兄想要建功立業的話,還是得冒一定風險,在下去哪里,唐兄作為我的私人幕僚就得出現在哪里,否則的話…唐兄最好趁早離開,因為戰場并不在我大明疆土內,而是在廣袤無垠的荒原上!”
唐寅眉頭緊皺,看著沈溪,神色復雜。
沈溪再道:“陛下需獨自領兵前往宣府,居庸關便是兩路人馬分兵之所,在下明日一早便會去跟陛下請辭,若要求唐兄今夜便做出回答,實在強人所難,唐兄何不回去好好考慮,明日再告訴在下你是去是留?”
沈溪給了唐寅充分思考的時間。
他不會強求旁人跟他一起走,唐寅這個人想用繩子拴住不可能,這根本就是個桀驁不馴的浪子,歷史上唐伯虎的名氣不在于他學問有多大,而是他任意不羈的狂士標格,在大明幾百年歷史中獨樹一幟。
唐寅看著沈溪,神情極為痛苦,顯然是舉棋不定。
沈溪再次勸道:“唐兄還是回去仔細衡量,打仗非兒戲,出了邊塞后的確辛苦,隨時都可能丟掉性命,就算打了勝仗,軍中最終會犧牲多少將士依然難說,在下唯一能保證的,僅僅是帶著唐兄在帳前效命,不會派你沖鋒陷陣,除此之外…呵呵,咱們倆同甘共苦,你看可好?”
唐寅搖搖頭:“容在下回去想想…沈尚書,在下告退。”
跟來時態度迥異,唐寅幾乎是逃出沈溪的房間。
次日一大清早,沈溪便去求見朱厚照。
如同之前沈溪所言,這次他會直接請辭,領兵他去,不再跟朱厚照走一路,徒自消耗時光。
沈溪寧可快馬先行,也不打算跟朱厚照安逸行軍,他更看重這場戰事的結果,跟朱厚照那種勝固然是好、敗也能接受的兩可態度大相徑庭。
不過沈溪在隆慶衛指揮所外等了近半個時辰,也沒得到傳喚,就在他心急火燎時,錢寧從大門里走了出來。
“沈大人,久違了。”
錢寧見到沈溪,主動上前打招呼,讓人感覺他是代天子出來傳話。
沈溪皺眉:“請錢指揮進去通傳一聲,本官得盡快面圣,商議出兵之事。”
錢寧笑道:“陛下昨夜一夜勞累,現在正在用早餐,讓卑職出來知會一聲,或許再過個把時辰就妥了…呵呵,其實陛下不想見沈大人,沈大人該心知肚明才是…”
一聽這話,沈溪就懶得再跟錢寧搭腔,這個人在歷史上從來就不是正面角色,就算得勢一時,依然被新的佞臣替代,這是個空有野心但無城府和理想抱負的小人,成就極為有限。
錢寧道:“沈大人要繼續等待的話,恐怕要很長時間,不妨先回去?再過一兩個時辰,那時陛下吃飽喝足,沈大人再來見駕也不遲。”
沈溪板著臉喝問:“本官要跟陛下談軍國要事,你區區錦衣衛指揮使,有何資格在這里拿腔拿調?無論是否是陛下派你出來傳話,都請閃一邊兒去,本官懶得跟不相干之人廢話!”
沈溪態度惡劣,對前娘這個只是在豹房聽用的錦衣衛指揮使不需顧忌什么,作為此番出征大軍的副帥,根本就不需要討好此等小人。
錢寧本來還覺得自己已登堂入室,距離全力巔峰前所未有的近,誰知道在沈溪這里受到冷遇,頓時感覺面子掛不住了。
錢寧黑著臉,一甩袖道:“既如此,沈大人就繼續在這兒等候吧…哼,卑職一番好心竟被當作驢肝肺。”言罷揚長而去,沈溪只能站在衛指揮所門外目送錢寧的身影消失在門后。
這讓沈溪非常無語,無論錢寧身份再怎么卑微,或者沈溪心目中再不把對方當回事,偏偏錢寧擁有隨時見駕的機會,而他這個當朝一品大員卻只能站在門外干著急。
沈溪脾氣還算不錯,耐心地在衛指揮所門外等候。
果如錢寧所言,朱厚照那邊無聲無息,一時半會兒真沒有召見的打算,離開似乎成為最好的選擇,但沈溪為了體現自己對皇帝的尊重,只能繼續等下去。
一直到日上三竿,小擰子才匆忙出來,著急地問道:“沈大人怎么還在這里?陛下已經歇息了,您先回吧。”
沈溪道:“本官已準備領兵上路,特來跟陛下告辭。”此時他不再說什么請示的話語,干脆表示只是來通知朱厚照一聲。
小擰子一聽頓時懵住了,緊忙勸道:“沈大人,您不能走啊,一定要有陛下同意才能分兵,不然的話…小的沒法交待。”
沈溪笑了笑:“所有計劃都已上報陛下,本官早就把作戰部署分別下到九邊各地,若是中間有什么改變,將會導致整體戰局出現變故,所以本官顧不得其他,只能先行一步,等陛下醒來后你再跟他說…這是本官整理的出兵奏疏,一定要呈送陛下跟前。”
說完,沈溪拿出奏折交給小擰子。
這下可把小擰子急壞了,他怎么也沒料到沈溪去意如此堅決,而他本來只是想出來拖住沈溪,至少等朱厚照醒來,再讓沈溪跟朱厚照當面說事。
但現在沈溪突然要走,而他又不敢去打擾朱厚照,這等于是他親手把沈溪放走,回頭朱厚照生氣的話,肯定會追究責任。
“沈大人,您不能走…”
小擰子堅持地道。
沈溪反問:“怎么,檸公公,這次有陛下挽留我的御旨?”
“這…”
小擰子想了下,苦澀一笑,“沒有。”
沈溪點頭:“那就對了,昨夜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既然到現在為止陛下也沒有御旨下達,那本官留在居庸關作何?告辭!”
這下沈溪不再聽小擰子說話,當即離開,小擰子看著沈溪的背影急得團團轉。
“早知道的話,就讓沈大人繼續在外面等著便是,我出來作何?這下倒好,出大事了!等陛下醒來,我可怎么交待?”